“他应该不是一直都倒立着的吧,他站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我真的不记得了,”詹姆斯皱着眉头,他好像真的有些苦恼。
理查德找到克林,问他谁买了那幅画。克林耸耸肩:“一个老人,他有点古怪。他已经为画付了全款,要立即带走。我告诉他,画要在两周后画展结束后才能拿走。他听了之后有些不高兴,不过最后还是照办了。”
“他留下名字了没有?”
“没有。不过我开了收据给他,让他画展结束后,凭着收据来拿画。”
“说一下他的长相。”
“年龄很大,看上去身体很不好。他的样子让我觉得他不像买得起画的人,但他不但买了,而且是用现金付的款。”
理查德转向詹姆斯:“这个案件总算有点眉目了。”
“你看出什么了?”
“知道吗?米伦在监狱里自杀的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理查德说,“这件事见报了。现在,有某个心理变态者想因为此事,在别人生日时寻求报复。你明白了吧?”
半小时后,詹姆斯来到一位叫斯通的年轻律师的办公室。在去那里的路上,理查德向他解释说,这位斯通曾经当过米伦的辩护律师,虽然最后官司输了,他却因此出了名。理查德以前和他谈过,因为米伦和生日杀手的三位受害人有联系。现在,他把詹姆斯刚刚收到的恐吓信和那份画廊的小册子一起拿给斯通,还有那幅《海滨卖艺者》。理查德想听听斯通的意见。
“把你跟我说过的再跟詹姆斯说一遍。”理查德说。斯通吐了一口烟,说:“许多人一直质疑我为米伦辩护这件事。其实我并不想为他辩护,是有人替他出钱我才这么做的。当然,我并不知道谁付的钱,反正在诉讼的那几个月里,我每两个星期送一次账单给米伦。每次送出账单后两天,我就会收到寄来的钱,而且是现金,一千美元,有时会多一点儿,每次付的都是全新的钞票。信封里只有钱,没有其他的东西。”
“那些信封你还留着吗?”理查德问。
斯通微微一笑:“因为你打电话说要来,所以我就留着了。”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理查德把信封放到詹姆斯收到的信旁边,让詹姆斯看了一下。“一样的字迹。”詹姆斯说。他的眼睛随即眯了起来:“是生日杀手为米伦付律师费?”
“看来是这样。”理查德说。
“大约付了三万元。”斯通说。
“斯通先生,你就不怕收到恐吓信?”詹姆斯问。
律师耸耸肩:“我为什么要怕呢?我试图救米伦,他被判刑,应该由路易检察官负责。詹姆斯先生,你是怎么和他结仇的?”
“好像是因为我把他画到了我自己的画中。”詹姆斯说。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理查德说,“你也画了另外一个人啊,那个倒立的人。”
“但我没有画他的脸啊。”
“不过你可以凭记忆想起那个人的脸,我希望你最好还是记起来,”理查德说,“越快越好。他可能就是生日杀手,他认为你的生日是明天。”
因为形势紧迫,理查德想派手下保护詹姆斯,但詹姆斯并不愿意这样。他一直觉得,面临死亡,他宁愿一个人来承担,他不是个胆小鬼,死亡不足为惧。于是,詹姆斯将自己锁在画室里,把门拴上防盗链,他准备迎接一切。也在试图找回以前的什么东西,比如那个倒立者的模样。
终于,詹姆斯在资料柜里找到了那天在海滨用的素描本。他在画架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掏出手枪放在桌子上,盯着素描本凝思回忆。那些素描没有给他提供什么线索,他唯一想起来的就是,那天阳光灿烂,许多人在做日光浴,少男少女在尽情嬉戏。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这一天对詹姆斯来说是艰难的,过度的紧张让他筋疲力尽,他躺在摇椅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一觉一定睡得很长,当他醒来,房间里一片漆黑。詹姆斯看了一眼手表,快到晚上十一点了。他突然有个古怪的想法,如果明天就是他的生日,那么一个小时之后,灾难就要降临了。
他打开电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加上冰块。他想在暂时的清凉中整理一下思绪。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事,第四个死在生日杀手枪口下的中国商人吴博,怎么仍然和这个谋杀案没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呢?突然,他大脑就像电光一样闪了一下,那天在海滨上的情景像电影一样重新回放:海滨上正在进行杂技表演,米伦从倒立者身上跳下来落到沙滩上,那个倒立的人也在翻了几个跟斗后站了起来,他在微笑。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那是个东方人!是个东方人!
詹姆斯的心在怦怦地跳,他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他尽量安抚自己,接着,拿起桌子上的枪,放进衣服口袋里。现在,他是猎人,他要把那只藏了很久的猎物找到。他走到大厦外,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
“去唐人街的‘中国宫殿’。”詹姆斯对司机说。
“现在这个时候,那一带早就关门了。”司机说。
“你就照我说的做吧。”
出租车没用多久就来到“中国宫殿”外面。詹姆斯付了车费,向门口走去。有些客人正从店里出来,詹姆斯走到门口,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拦住了他。詹姆斯的心跳得更厉害了,面前的这张脸恐怖、紧张,更多的是兴奋。他就是那个倒立者!
“先生,对不起,我们已经关门了。”年轻人说。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想和你谈谈。”
“我们已经关门。”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烈,这个店的老板。”
“我想你应该认识我,我叫詹姆斯。”
吴烈好像也有些紧张,他的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如果你不介意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的话,请到里边坐。”
吴烈领詹姆斯来到角落处的一张桌子。“抱歉,我得派个人站在门边送客。”他走过去,和一个服务员说了几句话,非常有礼貌地向正在离开的客人鞠躬,然后走回詹姆斯身边,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有什么事吗,詹姆斯先生?”
“为了等你,我的性子都快磨掉了。”詹姆斯说。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吴先生,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口袋里的手枪已经上膛了,它正对着你的肚子,如果你敢轻举妄动的话,你的小命就没了。信我已经收到了,你就是那个杀手,是吧?”
吴烈狡黠地一笑:“詹姆斯先生,看看你的周围,你觉得你还能跑出去吗?”原本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已经停止清扫,堵住了每一个出口。“这么说我们两个人都得死了?”詹姆斯平静地说,“有件事情得告诉你: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没有关系,我没有时间再等了。你在克林画廊开画展,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你画的那个人是米伦?”
“理查德警官告诉我的。”
“一个聪明人,可惜还不够聪明。”
“那张画是你买的?”
“我派人买的,希望在你想起什么之前,把它从画廊弄走。”詹姆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你我死前,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连你父亲吴博也不放过?”
“米伦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
“所以,你就着手实施这个丧心病狂的暗杀计划?你杀害检察官、法官和那位记者的动机我都可以理解,在你看来,是他们害了米伦。可是,为什么连你父亲也下手?他和这个案件有关系吗?”
“好吧,我告诉你,只说这一次,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详情。”
詹姆斯点点头,他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扳机。一个轻举妄动,吴烈的故事就永远无法讲下去。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有所举动的话,他也永远无法将故事听下去。那些服务员远远地将桌子围住,他们两个落在了陷阱中。
“米伦和我是在越南认识的。我其实是美国人,虽然有着东方人的面孔。我从哥伦比亚大学机械系毕业。你知道,美国是一个只讲机会的国家,一位中国机械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父亲的餐厅卖杂碎给爱吃中国菜的美国人。但是,美国军方接纳了我,他们觉得我的语言可以在越南派上用场。
“我在西贡遇见米伦,那时我们俩都在度假。你知道,当兵的去度假,不是为了酒就是为了女人。米伦是个敏感而情感丰富的人,他看见许多老年人、妇女和孩子被疯狂地杀害,看见没有军事价值的偏远村庄被夷为平地,他感到痛苦,却无能为力。于是他开始吸毒,他想用这种方法忘掉眼前的一切。毒品也给他带来很大的痛苦。他也很想戒,但上了瘾,难以摆脱。我试着帮助他,当他毒瘾发作、生不如死时,我陪着他,有时候我以为他战胜了毒品。
“回到家,我有自己的事干,在这儿卖杂碎。米伦则找不到工作。他仍然在为摆脱毒瘾而苦苦挣扎。我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帮助他摆脱毒瘾。我跟他感情很好,我可能爱上了他,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并不在乎,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和他做些有意思的事,以此转移他对毒品的注意力,那次在海滨就是这样。我父亲却极力反对。有一天,他让我到旧金山做生意,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米伦的毒瘾随时会发作。可是,我父亲一定要我去,如果我没了这份工作,就无法帮助米伦,所以我不得不按父亲说的,到旧金山去。我和米伦约好,每天打一次电话。但是,第二天,他没有接电话,我知道他出事了!
“等我回来时,一切都完了。他杀死了一位伪装贩毒的女警察,我知道,生活从此再也不会平静了。”
此时的吴烈异常痛苦,他看着詹姆斯,说:“詹姆斯先生,在这个民主自由的国家,我们就是这么办事的。警察一发现他们吸毒,就把他们抓入监狱,让他们接受惩罚。”
“吴烈,你知道吗,米伦不仅仅吸毒,关键是他杀死了一位女警察。”詹姆斯说。
“那是他被发现后才杀了她!我听说有一位叫斯通的律师很有才华,所以聘请他为米伦辩护,斯通认为有机会救米伦。”
“你就是给斯通付钱的人?”
“对,斯通在法庭上的表现确实非常出色。他对法官说,米伦是个病人,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不应受到惩罚。但是法官不这么认为,他认为米伦有罪。可怜的米伦承受不了这一切,在他生日那天上吊自杀了。是那些没有良心的人害了他,所以我要报复。”
“可是你父亲并没有错啊?”
吴烈顿了顿,说:“他逼我到旧金山去,如果我没有离开纽约的话,米伦就不会出事。”
听了这些,詹姆斯有些哑然。吴烈冷笑几声:“事情就是这样。亲爱的詹姆斯先生,如果你开枪杀了我,你将永远无法活着离开这里;如果你没有杀死我——你也一样无法活下去。”
房间静悄悄的,空气仿佛凝固。门外突然一阵叫喊声,堵在出口的服务员被冲散,一声猝不及防的枪响打破寂静。感觉大事不妙的吴烈突然站起身来,从袖口抽出一把刀向詹姆斯砍过去。詹姆斯迅速躲闪,子弹同时出膛。吴烈尖叫一声,子弹射入膝盖,他痛苦不已。
门外的人群马上冲了进来,理查德朝詹姆斯大喊道:
“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让我们来对付他?”刚刚经历了生死大劫的詹姆斯看到理查德也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我看了米伦服役的报告,他和吴烈一同授勋,我就这样把所有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拿到法官签发的搜查证,警察办事得按程序来。我猜到你可能想起那个倒立者的样子了,我甚至想你们可能在火并。”
“哈哈!”詹姆斯终于忍不住了,“我们不是在火并,我只是想告诉他,以后别再把别人的生日弄错了,一个错误,有时会使很多人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