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留学记(“民国大学与大师”丛书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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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留学美国(1)

容闳:近代中国留学第一人

1872年容闳奉命率学生30人赴美留学

清末近代是中国留学的第一个高峰期。从政界、商界到学术界,大部分人都有海外镀金的经历。但要说近代留学的开端,那还是在1847年。容闳,一个已经被遗忘了多年的名字,现在又走进了人们的视野。他被称为中国留学的第一人。

虽然容闳成了中国留学的标记;但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举动,却并不是赴美留学,而是在向清政府建议并带领120名中国幼童赴美留学——1872年,由清政府官费派120名幼童,在容闳的率领下,肩负富国强兵的使命,漂洋过海到达美国耶鲁、哥伦比亚及麻省理工等名校求学。虽然这次留学以中途夭折而告终,大部分留美幼童都没有完成学业,但是,这批饱受欧风美雨熏陶的学子,后来便成了中国矿业、铁路业、电报业的先驱。他们(如唐国安、唐绍仪)中出现了今天清华大学、天津大学最早的校长,出现了中华民国的第一任总理,出现了中国最早的一批外交官。

容闳是耶鲁的骄傲。1854年,作为第一个毕业于这所美国著名大学的中国人,他引人注目;后来,作为中国留学计划的策划者和实施者,他更受尊敬;1876年,耶鲁授予他法学博士的学位。他的画像至今仍悬挂在耶鲁校园,承载着他贯通中西的伟大创举。

意外的留学机缘

当时的容闳只有19岁,中国人对于留学毫无概念;而对于去半个地球以外的“花旗国”,更是抱着怀疑甚至恐惧的心理。他去留学,也只是基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容闳的家乡在广东省香山,与澳门相望。因此,香山得地利之便,对待美国等西方社会的观念自然与内地不同。那时葡萄牙人已在澳门聚居。特殊的地理因素,使香山人和西方人长期来往;以致在闭关锁国的时代,澳门成了香山一扇开眼外看的窗户。

容闳的父母,很希望儿子将来能当一名和洋人打交道的翻译,改变贫穷的命运。于是,7岁的容闳就被送到澳门一间由普鲁士人郭施拉的夫人办的学校念书。郭施拉夫人办的是一所女子学校,容闳就读于校内附设的一个男生班,是教会所办的马礼逊学校的预备学校。

马礼逊是基督教新教派到中国的第一个传教士,最早的《圣经》中文本就是他翻译的。他死后,英国成立马礼逊纪念协会,每月拨出15英镑,在澳门办学。该校的校长,是来自美国的布朗牧师。1843年时,马礼逊学校迁到已成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成为香港第一所新式学校。

然而容闳在这只读了4年书。由于中国和英国开始交恶,郭施拉夫人办的“西塾”停办,容闳只得回到自己村里。

容闳读洋文的事,村里人知道的不多。姐姐在田里随口说出,立刻引起了农夫们的好奇。一个农夫马上说:“我从来没有听过洋话。你要是会说,我会送你一大捆稻子,你背都背不动的!”于是,12岁的容闳站在没胫的水田里,放声朗诵:“A—B—C—D—”26个英文字母读完,四周一片惊呼。农夫加倍奖赏,给了几捆稻子。姐弟俩要回家喊人来,才能背回。

为了补贴家用,容闳来到澳门的天主教印刷所,当装订书籍的小工。这时候,家里收到了一位医生的来信,他是郭施拉夫人的朋友。郭施拉夫人觉得容闳聪明伶俐,特意曾叮嘱朋友,一旦马礼逊学校开课,要把容闳召回来上学。没想到,在马礼逊学校开课近1年之后,那位医生才找到了他。

容闳终于又可以返回学校读书了。马礼逊学校采用中、英文双语教学。中文教学,讲《四书》,做八股文;英文教学,有英文写作、地理、声乐、几何、历史。校长布朗先生是一个极为出色的教师。他“性情沉静,处事灵活,彬彬有礼,为人随和,且多少带点乐观主义精神。他热爱自己的学生,因为他了解学生们为了掌握知识所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而他自己更是不惜化费心血去教育他们。教学上,他别具天赋,释物说理,清楚明了,简洁易懂,从无学究气。”

1846年,布朗告诉中国学生,自己因为健康的原因,决定回国,并想带几个学生去美国完成学业。班里顿时安静了,去遥远的美国,远渡重洋,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但是,很快容闳就第一个站了起来。接着,黄胜、黄宽两个也站起来了。于是,随布朗先生确定了这3个学生跟他回美国继续学习。

晚上,当容闳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母亲时,母亲哭了。那时到海外去,很可能意味着生离死别。但母亲最终还是同意了,让自己孩子由海角远赴天涯。

容闳的家境一直比较贫寒。布朗先生已经和校董商议好,找到了愿意资助3个学生的人,答应负担他们2年的学费。容闳觉得,这既能给自己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又能减轻家里抚养自己的负担,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所以,他虽然万分不舍,但也只是劝慰母亲不要难过。

终于梦想成真

1847年1月5日,容闳、黄宽、黄胜跟随着布朗牧师,乘坐阿立芬特兄弟公司的“亨特利思”号帆船,前往美国。茫茫大海上,风浪颠簸,入夜后又四周一片浓黑。然而,年轻的容闳正是初生牛犊,并不觉得危险,反而以风浪颠簸为乐。又是前往一个完全的不同的世界,他心里早就盛满了好奇和喜悦。

其实,容闳去美国的想法由来已久。2年前,学校为筹措办学资金,邀请香港各界人士到校,主持了一次公开考试。学生们的6篇英文作文,全部在《中国丛报》上刊出。容闳的一篇《梦想之纽约游》也在其中,他幻想自己到达新大陆后的种种情景。如今竟然梦想成真,让他怎么能不兴奋。

船中途在大西洋上的圣海伦娜岛(即圣赫勒拿岛)停泊了,拿破仑曾经就幽禁在此,后来又埋葬在这里。容闳等人借此机会来到岛上游览风景。村落里居民很少,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大家来到拿破仑的墓前凭吊,坟前有大柳树,于是每个人都折了一枝带回船上插在瓶中,留作纪念。(到了美国之后,布朗先生把柳枝种在他任教的纽约省之阿朋学校中。等容闳1954年重回阿朋学校时,柳树已经长成柔丝万条的茂盛大树。)

1847年4月12日,经过98天的风浪颠波,容闳第一次踏上了美国的土地。此时的纽约还算不上太发达的城市,当时居民只有25万到30万左右。

容闳和黄宽、黄胜三人就读的,是马萨诸塞州的孟松学校,位于美国东北,是新英格兰地区的一部分。它当时是美国最著名的大学预备学校,全国的优秀学生都远道来这里上学。它之所以名誉特著,也是由于自创设以来,历任校长都是由德高望重、才学出众的学者担任。现在的校长叫做海门,毕业于耶鲁大学,精通古典文学、英国文艺;而他崇尚节俭的品德,一直大力提倡戒酒。他为人胸怀超逸,气宇宽宏。在当时的新英格兰地区,海门是个无人不知的著名教育家。

第一年,3个人都在英文班学习,主要学习算术、文法、生理、心理及哲学课。其中生理、心理两科是由布朗女士教授,她是以霍来克玉山女校毕业生第一名的成绩来到孟松的。她与医学博士麦克林结婚后,住在斯丕林费尔。她对学生非常关心。夫妇二人对容闳都非常热情,觉得他远离父母、亲人,独自在异国,很孤单,每到假日,就邀请他到自己家去。后来容闳到耶鲁上学,费用不足,也得到布朗女士和丈夫的不少资助。回国后,双方也经常书信往来。以后他几次来到美国,都借住在他们家。

布朗牧师回到美国后,去了纽约省的阿朋学校教学,就把容闳3个人托付给自己母亲。这个慈祥的美国老太太,对3个中国孩子更是照顾得细心、周到,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只是家里地方狭小,还有布朗牧师的妹妹和孩子居住,她只好给容闳他们在旁边另租了一间房子。

容闳在学校苦读拉丁文、希腊文和英国文学。在校长海门的亲授下,他在这里读了许多英国作家的名著。海门反对把学生训练成“会走路的百科全书”或是“有灵性的鹦鹉”,所以他又特别注重培养学生的“优美的品格”。容闳很自然地融入到了新英格兰地区那充满新教精神的生活。

当时,美国的生活成本并不高,贫苦的学生,稍稍为人工作,就不难得到学费。每星期只要得到1元2角5分美金,就足可以支付食宿、燃料等费用;而劈柴、生火、烧炭等,须学生自己料理。容闳“甚乐为此”,认为正可以磨练筋骨。住处距学校半英里,每天要往返3次,即使在寒冬雪天,也要徒步。容闳同样乐此不疲。常年的运动,使这个19岁的男孩胃口大开,食量过人。这样辛苦却充实的生活,容闳过得很开心。

1848年秋天,同去的黄胜因病回国了,此后只剩下容闳和黄宽两人。但是,两人马上就面临着一个大问题。因为,资助他们的人只答应资助2年时间。到1949后,两个人就完全失去了生活来源。所以,他们一直没敢想过继续上大学。容闳不想就这样回国,毕竟自己来的时间太短,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他很渴望能继续求学。但是,上学的费用是一大笔支出。自己根本就没有经济来源,家里也负担不起。没有办法,他只好找海门校长和布朗牧师求助,希望他们能给自己想个好办法。

幸好,在海门校长和布朗牧师的联系下,又找到了以前资助过他们的人。回信表示,如果他们能到英国爱丁堡大学读书,他们愿意继续资助。容闳和黄宽商量之后,黄宽决定去英国爱丁堡大学上学。而容闳却希望自己能进海门校长和布朗牧师的母校耶鲁大学。

1849年夏天,容闳和黄宽从孟松学校毕业了。黄宽收拾行装,准前往英国了。而容闳选择留下来报考耶鲁大学。于是,从马礼逊学校时代开始的同窗好友,历经10年的深厚友谊,现在却到了分手的时候,两个人就要天各一方了。

黄宽后来在爱丁堡大学学习医科,经过7年苦读,以第三名的成绩毕业。1857年回国后开始从医,成为颇负盛名的医生。移居广东后,就医者更不计其数。很多洋人都喜欢找他看病,认为他的医术比洋人医生还高明。

在耶鲁大学勤读

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送别黄宽,容闳还要考虑自己的生计问题。虽然他考取了耶鲁大学,但是资金依然没有着落。这时候,海门校长和布朗先生又带来了一线希望:按照孟松学校的惯例,有一定的名额资助贫苦学生进入大学;但是,接受资助的学生必须填写志愿书,承诺毕业后担任传教士。

容闳知道自己没有希望——“我虽然穷,却不能没有自由”。他在他的自传《西学东渐记》中回忆:“传道固然好,却不是造福中国的独一无二的事业。……志愿书一经签字,我就受到束缚,很可能坐失为国家谋福利的机会。”他认定,“人类应尽的天职,不能因为贫穷而改变宗旨。”

但这是一个代价高昂的决定。这个决定,违背了周围多数人的期望。同时,由于这个决定,他同那些慈善基金来源一刀两断,没有了经济收入。

正在困难之时,又是布朗先生伸出了援助之手。1850年夏天,布朗牧师到南方探望姐姐,顺道造访了乔治亚州的萨凡那妇女会。他带回了好消息:萨凡那妇女会答应资助容闳。

容闳终于排除万难,走进了他向往已经的耶鲁大学校园。这时候的他还是身穿长袍、拖着长辫子。1年之后,他终于舍弃了这些,彻底融入耶鲁的生活。

耶鲁的繁重功课,对准备不足的容闳来说非常困难。因为,他在孟松学校的时候仅仅学了15个月拉丁文、12个月希腊文、10余月算术。之后,由于孟松附近地方修建铁路,筑路之际,学校不得不暂时停课,以至于影响了容闳的学业。而能来到耶鲁大学上学,自然都是成绩优异的学生。容闳觉得,和他们比起来,自己的差距还很大。所以,他在耶鲁的课程,虽然还没有不及格的,但是学习起来比较吃力,不似旁人游刃有余。

为了能够赶上同学,容闳只好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努力,经常读书到深夜。第一年的时候尤其严重,一方面因为忧虑自己的经济来源,一方面又要努力补习功课。加上因为白天没有时间做游戏或参加体育活动,晚上又读到很晚,以至于身体越来越羸弱。最后因为精力不支,无法继续上课,他只好请假回到东温若布朗牧师的母亲那里休息了几天,才返回学校。

到了第二年级时,别的课已经轻松一些了,只有微积分是让容闳非常头痛的,考试常不及格。他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留级,也不好跟系主任去问,整日提心吊胆的。好在容闳的英文成绩十分优秀,在第二、第三学期接连获得第一名,所以平均起来分数并不低,才没有因为微积分差而留级。英文的出色,让全校师生都认识了这个中国学生。

他还参加了学校的橄榄球队和划船队,是划船队的主力之一。作为兄弟会成员,容闳经常热心为同学拉选票。他是划船俱乐部第一分队的成员,也是橄榄球队的队员。那时,每当比赛,他们的啦啦队就会唱起自编的歌曲,那首歌曲巧妙地利用了容闳的名字Yung Wing(广东话发音)的谐音:“我们一定赢(Win)!因为我们有闳(Wing)!”

在耶鲁大学,第二学年末及第三学年,容闳的经济开始宽裕起来,因为他有机会勤工俭学了。当时二三年级的学生20个人住在一起,需要找一个人专门负责伙食问题。容闳主动要求,争取到了这个工作。他开始早晨起来去买菜,晚上负责烧菜、煮饭。于是,他后两年的膳食费用便节省了下来。

同时,容闳又竞聘为兄弟会的图书管理员。兄弟会是校中两个辩驳会之一,有一个小藏书楼。容闳以会员的便利条件,谋得了这个工作。到了第四年时,管理图书的报酬涨到了每年30美元。

容闳现在不必再像当初那样贫困潦倒了。小村落中的牧师,每年的收入也不过二三百美金,何况他还需要养活一家人。而自己只有一人,食宿不需要花费,穿的是萨凡那妇女会寄来的鞋袜,学费来自萨凡那妇女会和阿立芬特兄弟公司的资助。他甚至节省下了这30美金,托人辗转带回中国,交给母亲。

容闳开始在报纸上用笔名发表文章。有几篇关于中国问题的评论,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哈特福德市的一位著名学者找到这位中国学生,打听作者是谁。当容闳见到这位学者时,他非常不好意思,“羞赧如处女,手足无所措”;低着头小声承认,他就是那些文章的作者。

他对美国社会的了解也更深了。虽然他在美国的大学生活如鱼得水,但仍时时想起祖国。他说:“予当修业期内,中国之腐败情形,时触予怀,适末年而尤甚。每一念及,辄为之怏怏不乐。”“更念中国国民,身受无限痛苦,无限压制。”他亲眼看到了西方的富强,也感到了中国的落后。但更使他忧心不已的是,当时中国人对外部世界仍然茫无所知,仍认为中国是天下的中心。所以,他在大学时就自问:我将用自己的所学去做些什么呢?“在耶鲁读书时期,中国国内的腐败情形,常常触动我的心灵,一想起来就怏怏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