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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失意的本耐特小姐

彬格莱小姐终于来信了,同时疑虑也消除了。信的第一句话就说,她们决定在伦敦过冬,结尾是替他哥哥道歉,说他在临走以前,没有来得及向赫特福德郡的朋友们辞行,觉得很是遗憾。

希望破灭了,彻底破灭了。简继续把信读下去,只觉得除了写信人那种装腔作势的亲切之外,就根本找不出可以自慰的地方。满篇都是赞美达西小姐的话,絮絮叨叨地谈到她的千娇百媚。卡罗琳又高高兴兴地说,她们俩之间已经一天比一天亲热起来,而且竟然还大胆地预测说,她上一封信里面提到的那些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她还得意非凡地写道,她哥哥已经住到达西先生家里了,又欢天喜地地提到达西打算添置新家具。

简立刻把这些事情大都告诉了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听了,怒而不言。她的心简直伤透了,一方面是关怀自己的姐姐,另一方面是怨恨那帮人。卡罗琳信上说她哥哥钟情于达西小姐,伊丽莎白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仍旧像以往一样,相信彬格莱先生真正喜欢简。伊丽莎白一向很看重他,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一个容易没有主意的人,以致被他那批诡计多端的朋友们牵制住了,听凭他们反复无常地捉弄他,拿他的幸福做牺牲品……想到这些,她就不能不气愤,甚至不免有些看不起他。要是只有他个人的幸福遭到牺牲,那他爱怎么胡搞都可以,可是这里面毕竟还牵涉着她姐姐的幸福,她相信他自己也应该明白。这问题她也反复考虑过,可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这究竟是彬格莱先生真的变了心呢,还是根本不知道?虽然对她来说,她应该辨明其中的是非曲直,然后才能断定他是好是坏;可是对她姐姐说来,反正都是一样地伤心难受。

隔了一两天,简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伊丽莎白听。

那天,本耐特夫人像往常一样说起尼日斐庄园和它的主人,唠叨了老半天,后来总算走开了,只剩下她们姐妹俩。简这才禁不往说道:“哦,但愿妈妈能够控制她自己一些吧!她不晓得她这样时时刻刻提起他,多么让我痛苦啊。不过我决不埋怨谁。这种局面不会长久的。他马上就会把我们忘掉,我们还是会和往常一样。”

伊丽莎白半信半疑而又极其关切地看着姐姐,一声不响。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简微微红着脸嚷道,“那你真是毫无理由。他在我的记忆里可能是个最可爱的朋友,但也不过如此而已。我既没有什么奢望,也没有什么担心,更没有什么要责备他的地方。多谢上帝,我还没有那种苦恼。因此,再过一些时候,我一定会就慢慢克服过来的。”

她立刻又用更坚强的声调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安慰自己说:这只能怪我自己瞎想,好在并没有损害别人,只是损害了我自己。”

伊丽莎白连忙叫起来了:“亲爱的简,你太善良了。你那么好心,那么处处为别人着想,真像天使一般。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才好。我觉得我从前待你还不够好,爱你还不够深。”

简竭力否认这一切言过其实的夸奖,反而用这些赞美的话来赞扬妹妹的热情。

“别那么说,”伊丽莎白说,“这样说是不公平的,你总以为所有人都是好人。我只要说谁一句坏话,你就难受。我要把你看做一个完美无瑕的人,你就来驳斥。请你放心,我决不会说得过分,你有权利把四海之内的人一视同仁,我也不会干涉你,你用不着担心。至于我,我真正喜欢的人没有几个,我心目中的好人就更少了。世事经历得越多,我就越对世事不满。我一天比一天相信,每个人都会见异思迁,我们不能凭着某人表面上一点点长处就去相信他。最近,我碰到了两件事:其中一件我不愿意说出来,另一件就是夏洛蒂的婚姻问题。这简直是莫名其妙!任你怎样看,都是莫名其妙!”

“亲爱的丽萃,不要这样胡思乱想吧,那会毁了你的幸福的。你对于各人处境的不同和脾气的不同,体谅得不够。你且想一想,柯林斯先生的身份地位和夏洛蒂的谨慎稳重吧。你得记住,她也算一个大家闺秀,说起财产方面,倒是一门挺适当的亲事。你得顾全大家的面子,只当她对我们那位表兄确实有几分敬爱和器重吧。”

“要是看你的面子,我无论对什么事都愿意信以为真,可是这对于任何人都没有益处。我现在只觉得夏洛蒂根本不懂得爱情,要是再让我去相信她是当真正爱上了柯林斯,那我又要觉得她简直毫无见识。亲爱的简,柯林斯先生是个自高自大、喜爱炫耀、心胸狭窄的蠢汉,这一点你和我懂得一样清楚,你也会同我一样地感觉到,只有头脑不健全的女人才肯嫁给他。虽说这个女人就是夏洛蒂·卢卡斯,你也不必为她辩护。你千万不能为了某一个人而改变原则,一味迁就,也不要千方百计地说服我,或是说服你自己去相信,自私自利就是谨慎,糊涂大胆就等于幸福有了保障。”

“讲到这两个人,我认为你的话说得太过火,”简说,“但愿你日后看到他们俩幸福相处的时候,就会相信我的话不假。这件事不要再谈了,你且谈另外一件吧。你不是举出了两件事吗?我不会误解你,可是,亲爱的丽萃,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认为错是错在那个人身上,千万不要说你瞧不起他,免得我感到痛苦。我们决不能随随便便就以为人家在有意伤害我们。我们决不可能指望一个生龙活虎的青年会始终小心周到。我们往往会因为我们自己的虚荣心而迷失了本性。女人们往往会把爱情这种东西幻想得太不切合实际。”

“因此,男人们就故意逗她们那么幻想。”

“如果这件事当真是存心安排好了的,那实在是他们不应该。可是,世界上是否真如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是计谋,我可不知道。”

“我决不是说彬格莱先生的行为是事先谋划好的,”伊丽莎白说,“可是,即使没有存心做坏事,或者说,没有存心让别人伤心,事实上仍然会做错事情,引起不幸的后果。凡是粗心大意、看不出别人的好心好意,而且缺乏果断,都一样能害人。”

“你看这件事也得归于这类原因吗?”

“当然!应该归于最后一种原因。可是,如果让我再说下去,说出我对于你所器重的那些人的一些看法,那可能会让你不高兴的。趁着现在我能够管住自己的嘴的时候,且让我住嘴吧。”

“那么说,你断定是他的姐妹们在背后捣鬼。”

“我不相信。她们为什么要背后捣鬼?她们只有希望他幸福。要是他真的爱我,别的女人一定无法使他幸福。”

“你第一个想法就错了。她们除了希望他幸福以外,还有许多别的打算。她们会希望他更有钱有势,她们会希望他和一个出身高贵、亲朋显赫的阔女人结婚。”

“毫无疑问,她们希望他选中达西小姐,”简说,“不过,说到这一点,她们也许是出于一片好心,并非如你所想象的那么恶劣。她们认识她比认识我早得多,难怪她们更喜欢她。可是不管她们自己愿望如何,她们总不至于违背她们兄弟的愿望吧。除非有了什么太看不顺眼的地方,哪个做姐妹的会这样冒昧?如果她们相信他爱上了我,她们决不会想要拆散我们;如果他真的爱我,她们要拆散也拆散不成。如果你一定要认为他对我真有感情,那么她们这样的做法,就既不近人情,又荒谬绝伦,我也就更伤心了。不要用这种想法来让我痛苦吧。我决不会因为一念之差而感到羞耻——即使感到羞耻也极其轻微,只是一想起他或他的姐妹们无情无义,我真不知道要难受多少倍呢。让我从最好的方面去想吧,从合乎人情事理的方面去想吧。”

伊丽莎白无法反对她这种愿望,从此以后,她们就不大提起彬格莱先生的名字了。

本耐特夫人见他一去不回,仍然不断地郁闷,不断地抱怨,尽管伊丽莎白几乎没有哪一天不给她清楚明白地解释,但她始终无法因此而减少些忧烦。女儿尽力说服她,尽力说一些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给母亲听,说是彬格莱先生对于简的钟情,只不过是出于一时高兴,根本算不上什么,一旦她不在他眼前,也就置之度外了。虽然本耐特夫人当时也相信这些话不假,可是事后她每天都会旧事重提,最后只有想出了一个聊以自慰的办法,指望彬格莱先生来年夏天一定会回到这儿来。

本耐特先生对这件事可就抱着两样的态度。有一天他对伊丽莎白说:“嘿,丽萃,我发觉你的姐姐失恋了。我倒要祝贺她!一个姑娘除了结婚以外,总喜欢不时地品尝点儿失恋的滋味。那可以让她们有点儿东西去想想,又可以在朋友们面前露露头角。几时轮到你头上来呢?你也不愿意让简超前太久吧,现在你的机会来了。麦里屯的军官们很多,足够让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年轻的姑娘失意。让威克汉姆做你的对象吧!他是个有趣的家伙,他会用很体面的办法把你遗弃。”

“多谢您,爸爸,差一些的人也能让我满意了。我们可不能个个都指望像简那样的好运气。”

“不错,”本耐特先生说,“不管你交上了哪一种运气,你那位好心的妈妈反正会尽心竭力来成全你的,你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会感到安慰了。”

本耐特家里因为近来出了几件不顺利的事,好些人都闷闷不乐,多亏有威克汉姆先生和他们来来往往,把这阵闷气消除了不少。她们常常看到他,对他赞不绝口,又说他坦白爽直。伊丽莎白所听到的那一套话——说达西先生有很多地方对他不起,他为达西先生吃了很多苦头——大家都公认了,而且公开加以谈论。每个人一想到自己还在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十分讨厌达西先生,便不禁非常得意。

只有本耐特小姐以为这件事一定有些蹊跷,还没有被赫特福德郡的人们弄清楚。她是个性子柔和、稳重公正的人,总是要求人家多多体察实情,认为事情往往可能会被弄错,可惜别人全把达西先生看做天下再混账不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