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再回首:中国共产党历史新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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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跃进”造成的困局与应对(3)

郑州会议之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又于11月21日至27日在武昌召开扩大会议。在会上的讲话中,毛泽东提出,破除迷信,不能把科学当作迷信破除。凡是迷信,一定要破除,凡是真理一定要保护。必须老老实实,不要弄虚作假,要压缩空气。他还再次批评了取消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观点,强调不能剥夺农民。对于人民公社和向共产主义过渡问题,毛泽东强调: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两种形式必须分清,不能混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又是一个界限,也必须分清,不能混淆。

在第一次郑州会议和武昌会议的基础上,1958年11月28日至12月10日,中共中央在武昌召开八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这是人民公社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文件,它强调:农业社变为人民公社,不等于已经把农村中的集体所有制变成了全民所有制,要在全国农村实现全民所有制,还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由集体所有制变为全民所有制,并不等于社会主义变成共产主义,由社会主义变为共产主义,比集体所有制变为全民所有制,需要经过更长的时间。企图过早地否定按劳分配的原则而代之以按需分配的原则,企图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勉强进入共产主义,无疑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空想。

接着,中共中央于1959年2月27日至3月5日在郑州再次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重点研究人民公社问题,史称第二次郑州会议。毛泽东在讲话中强调,在分配中要承认队与队、社员与社员的收入有合理的差别,穷队和富队的伙食和工资应当有所不同。工资应当死级活评。公社应当实行权力下放,三级所有,三级核算,并且以队的核算为基础,在社与社、队与队之间要实行等价交换。

第二次郑州会议后,各省、市、自治区相继召开五级或六级干部会议,传达会议精神。毛泽东为了把郑州会议的精神贯彻下去,在此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四次致信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并且连续批发广东、山东等省六级干部会议的经验,对一些关于人民公社整顿的材料作出批示。毛泽东写的这些党内通讯、批示,主要涉及基本核算单位和要不要算旧账两个问题。他指出,人民公社要以生产队,即原高级社为基本核算单位,并且要通过算旧账的方式对人民公社化运动以来的“共产风”进行认真的清算。

在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领导下,人民公社经过几个月的整顿,逐渐剥去了一些空想色彩,刹住了急于向全民所有制和共产主义过渡的势头,“共产风”得到初步的遏制,平均主义的分配方式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变,基本核算单位大体上回到原来高级社的水平,生产小队得到一定的自主权,许多混乱不清的政策问题得到明确,大兵团式的劳动协作基本终止,党同农民的关系有了改善。中共中央、毛泽东以及各级党的组织,为纠正人民公社化过程中的“左”倾错误作了大量的努力。所有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

三、新一轮“大跃进”与严重经济困难

毛泽东虽然认为1958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也是有缺点和不足,如没有搞好综合平衡,一些指标定高了,出现了虚报浮夸,公社化过程中混淆了两种所有制的界限,刮起了一阵“共产风”,造成工作上的被动,但取得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相比,还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成绩是主要的,形势正在好转。经过第一次郑州会议以来的一系列努力,“共产风”的问题已得到纠正,综合平衡的问题得到重视。因此,多快好省的总路线还要坚持,“超英赶美”的口号不能放弃。在这样的前提下,要继续纠正“大跃进”以来工作中出现的“左”倾错误,以取得更大的跃进,实现更大的发展。1959年的庐山会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召开的。

庐山会议其实是两个会议。一个是1959年7月2日至8月1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另一个是8月2日至16日的八届八中全会。庐山会议的前期基本上是纠“左”,总结“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经验教训。

前一个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即7月14日,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信,反映纠“左”不彻底的问题。

对于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彭德怀自己说:“我当时对那些‘左’的现象是非常忧虑的。我认为当时那些问题如果得不到纠正,计划工作迎头赶不上去,势必要影响国民经济的发展速度。我想,这些问题如果由我在会议上提出来,会引起某些人的思想混乱,如果是由主席再从(重)新提一提两条腿走路的方针,这些问题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纠正。”

彭德怀在信中说:“在全民炼钢铁中,多办了一些小土高炉,浪费了一些资源(物力、财力)和人力,当然是一笔较大损失。但是得到对全国地质作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初步普查,培养了不少技术人员,广大干部在这一运动中得到了锻炼和提高。虽然付出了一笔学费(贴补20余亿)。即在这一方面也是有失有得的。”

彭德怀在信中还写道:“浮夸风气较普遍地滋长起来。去年北戴河会议时,对粮食产量估计过大,造成了一种假象。大家都感到粮食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因此就可以腾出手来大搞工业了。在对发展钢铁的认识上,有严重的片面性,没有认真地研究炼钢、轧钢和碎石设备,煤炭、矿石、炼焦设备,坑木来源,运输能力,劳动力增加,购买力扩大,市场商品如何安排等等。总之,是没有必要的平衡计划。这些也同样是犯了不够实事求是的毛病。这恐怕是产生一系列问题的起因。浮夸风气,吹遍各地区各部门,一些不可置信的奇迹也见之于报刊,确使党的威信蒙受重大损失。”

“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在1958年的大跃进中,我和其他不少同志一样,为大跃进的成绩和群众运动的热情所迷惑,一些左的倾向有了相当程度的发展,总想一步跨进共产主义,抢先思想(按:指抢先于苏联进入共产主义)一度占了上风,把党长期以来形成的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作风置诸脑后了。……有些指标逐级提高,层层加码,把本来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才能达到的要求,变成一年或者几个月就要做到的指标。因此就脱离了实际,得不到群众的支持。”

据黄克诚回忆,毛泽东就是对“有失有得”和“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这两条极不满意。毛泽东说,信上说:“有失有得”,把“失”放在“得”的前面,反映了彭的灵魂深处。又说,你讲“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主要锋芒是向着中央领导,你是反中央、攻击中央。

其实,当时赞成彭德怀观点的高级干部不在少数。7月21日,张闻天在会议形势已经比较紧张的情况下,作了长篇发言。在发言前,田家英、胡乔木等了解内情的人,给张打来电话,劝他少讲,但张认为,对于“大跃进”的错误,只有毛泽东出来才能纠正,仍决定在会上讲话,并从理论的高度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剖析。讲话中,张闻天还特地讲到发挥党内民主的重要。他说:“主席常说,要敢于得不同意见,要舍得一身剐,不怕杀头等等。这是对的。但是光要求不怕杀头还不行。人总是怕杀头的,被国民党杀头不要紧,被共产党杀头还要遗臭万年。所以问题的另一面,是要领导上造成一种空气、环境,使得下面敢于发表不同意见,形成生动活泼、能够自由交换意见的局面。”

7月23日,毛泽东主持召开大会并发表长篇讲话。他说:现在是党内外夹攻我们,有党外的右派,也有党内那么一批人。无非是讲得一塌糊涂,要硬着头皮顶住。神州不会陆沉,天不会掉下来,因为我们做了一些好事,腰杆子硬。我劝一部分同志讲话的方向问题要注意,在紧急关头不要动摇。有些同志重复了1956年下半年、1957年上半年犯错误同志的老路,他们不是右派,但是他们把自己抛到右派边缘去了。讲话中他还对彭德怀等人提出的不同意见逐条进行批驳,认为他们不能正确对待革命的群众运动,是在帝国主义的压力下表现出的资产阶级动摇性。会议的主题顿时变成了反右倾。

经过对彭德怀等人的错误批判,会议最后通过了《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和《关于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等文件,认为右倾机会主义已成为当前党内的主要危险,决定在全党范围内开展大规模的反右倾斗争。

庐山会议后的“反右倾”运动,使大批的敢于讲真话,敢于反映真实情况,敢于对弄虚作假现象提出批评的干部,被定性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受到错误批判和组织处分。据1962年甄别平反时的统计,当时被列为重点批判对象、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党员和干部,有365万人之多。

更为严重的是,庐山会议打断了第一次郑州会议以来的纠“左”进程,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许多已被指出的、有待纠正的错误重新发展起来,给我国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1959年下半年和1960年的“大跃进”,实际上带有很大的赌气性质。因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指手画脚非难人民公社,非难大办钢铁,非难大跃进,企图动摇总路线,散布悲观情绪”,不但如此,他们还“配合国内外敌对势力的活动,打着所谓‘反对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旗号,发动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猖狂进攻”。因此,有必要用事实证明总路线是正确的,大跃进是可以实现的,人民公社是有无限优越性的。于是,不顾国民经济已经遇到严重困难的客观事实,再次提出超越生产能力的高指标,发动新一轮的“大跃进”。

随着新一轮“大跃进”的展开,以高指标、浮夸风、“共产风”和瞎指挥为主要标志的“左”倾错误再度泛滥起来,致使国民经济的比例失调情况更为严重。1958年到1960年的三年间,在基本建设投资总额中,生产性建设投资所占比重都在86%以上,大大高于1957年76%的水平;非生产性建设投资所占比重只为13%左右,比1957年的24%下降2/5还多。在工业建设投资中,用于重工业的比重过大,挤了轻工业。在“大跃进”的三年中,工业领域重工业的比重达到55%~57%。由于轻工业建设缓慢,到1960年,棉纱、棉布、卷烟、食糖等的产量均低于1958年,造成市场商品匮乏。结果到了1960年下半年,重工业也无力继续“跃进”,国民经济面临严重困难。

当时,经济困难最为突出的问题是粮食极度短缺。由于农业高产“卫星”的误导,在制订1959年农业生产计划时出现了重大失误。1959年的总播种面积比1957年减少了10%,粮食播种面积减少了13%。由于播种面积的减少,同时自然灾害导致1959年粮食单产量的下降,导致1959年的粮食产量仅3400亿斤,比当时公布的5401亿斤少了2000亿斤,跌到了1954年(3390亿斤)的水平。

1960年和1961年的粮食播种面积虽然有所增加,但我国却遭受了比1959年更严重的自然灾害,加之对农业的投入不足和农民生产积极性下降,导致农作物大面积减产。1960年我国农业总产值在上年实际上是大幅度下降的情况下,又下降了12.6%。主要农副产品大幅度减少,其中粮食只有2870亿斤,比上年减少530亿斤,减少15.6%。棉、油等经济作物也大幅度减产。与1957年相比,1960全国的粮、棉、油人均拥有量分别下降了29.7%、38.5%和56.1%。粮食的减少还导致了生猪的下降,1960年生猪人均拥有量比1957年下降了36.4%。

“大跃进”启动后,大量的农民被抽调从事大炼钢铁等非农业生产活动。同时,为了大力发展工业,兴建了一大批工矿企业和开展了大规模的各项基本建设,结果一方面农村劳动力大为减少,另一方面吃商品粮的人口大量增加。为了保证城镇居民的最低商品粮供应,国家不得不加大对农民粮食的征购量,实行高征购。

1958年到1960年的三年间,每年粮食征购量都在1000亿斤以上。这三年粮食征购量及与粮食总产量的比重分别是:1958年征购1175亿斤,占29.4%;1959年1348亿斤,占39.7%;1960年1021亿斤,占35.6%。过高的粮食征购量,是以降低农民口粮为代价的。1957年,全国农村留粮2940亿斤,1959年减为2052亿斤,1960年为1846亿斤。也就是说,1960年比1957年减少了17.2%。按人口平均,全国农村拥有粮食消费量,1957年409斤,1959年366斤,1960年仅为312斤。

由于粮食连年减产,城乡人民生活极为艰难。农村的情况更为严重,过低的口粮,加之没有自留地和家庭副业来弥补口粮的不足,农民又要在公共食堂吃“大锅饭”,致使农村发生大面积的饥荒,并出现了严重的非正常死亡。1960年与1959年相比,全国总人口净减少1000万人。

四、“八字方针”与七千人大会

面对国民经济的严重困难,各级干部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1960年6月,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主要讨论国际形势和第二个五年计划后三年(1960—1962)的补充计划问题。毛泽东在会议开幕时指出:建设时间还太短,认识不足,要经常总结。不要忌讳我们犯的错误,只有抓紧总结,使我们的认识更加全面一点,才能及时指导。他还要求各省、市、自治区在公布数字的时候,总是要少一点。要做的多一点,说的少一点。

会议最后一天,毛泽东写了《十年总结》一文,承认“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乱子出得不少,一段时间内思想方法不对头,忘记了实事求是的原则,有一些片面思想(形而上学思想)。他还强调指出:对于我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我们已经有了十年的经验了,已经懂得了不少的东西了。但是我们对于社会主义时期的革命和建设,还有一个很大的盲目性,还有一个很大的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我们还不深刻地认识它。我们要以第二个十年时间去调查它,去研究它,从其中找出它的固有的规律,以便利用这些规律为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服务。

毛泽东所作的十年总结,实际上主要是对1958年“大跃进”以来三年社会主义建设的总结。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还不可能摆脱一些“左”倾思想的束缚,但他承认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还有很大的盲目性,还没有真正掌握它的客观规律,重新倡导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这对于中共中央随后作出国民经济调整的决策,是有重要指导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