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片笔锋一转,由渲染气氛烘托心情,转为描摹情态。其意虽转,但其情却与上阕接连不断。“鬓边觑”三字,刻画少妇的心理状态细腻密致,惟妙惟肖。一个“觑”字,就把闺中女子娇懒慵倦的细微动态和百无聊赖的神情,生动地刻画出来。“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两句是“觑”的结果。飞红垂尽,莺声不止,春归之势不可阻拦,怀人之情如何表达。鬓边的花使她萌发了一丝侥幸的念头:数花瓣卜归期。明知占卜并不可信,却又“才簪又重数”。一瓣一瓣数过了,戴上去,又拔下来,再一瓣一瓣地重头数。这种单调的反复动作既令人觉得可笑又叫人觉得心酸。作者在此用白描手法,对人物的动作进行细腻的描写,充分表现出少妇的痴情。然而她的心情仍不能平静,接着深入一笔,以梦呓作结,“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出之以责问,托之于梦呓,更显得波谲云诡,绵邈飘忽。虽然这种责问是极其无理的,但越无理却越有情。痴者的思虑总是出自无端,而无端之思又往往发自情深不能自禁者,因此这恰恰是满腹痴情怨语的少妇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
全词转折颇多,愈转愈缠绵,愈转愈凄恻。从南浦赠别,怕上层楼,花卜归期到哽咽梦中语,纡曲递转,新意迭出,一片怨语痴情全在转折之中,充分显示了婉约词绸缪宛转的艺术风格。
后人点评
沈祥龙《论词随笔》云:“词贵愈转愈深。”
郭麐《灵芬馆词话》卷二:“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深至。”
张炎《词源》云:“辛稼轩《祝英台近》……皆景中带情而存骚雅。”
黄蓼园《蓼园词选》说:“史称稼轩人材大类温峤、陶侃、周益公等抑之,为之惜。此必有所托,而借闺怨以抒其志乎!”
沈谦《填词杂说》曰:“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至‘宝钗分,桃叶渡’一曲,昵狎温柔,魂销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
红杏枝头花几许
——读赵令畴《蝶恋花》
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只恨清明雨。
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飞燕又将归信误,小屏风上西江路。
这首小词抒写一位女子伤春怨别而又甘愿独抱浓愁的执著感情,语言清疏秀丽,情致蕴藉缠绵,有小晏、秦观风味。
词的上片写景,将女主人公惜花伤春的意绪表达得颇为动人。开始三句是对人物的动态描写,烘托主人公初春时的心理状态。“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冬春之交,闺客佳人“欲减罗衣”,却又踌躇起来,因为她感到此时寒意犹未消去,暗示了女主人公因气候变化无常而最难将息的心情。“寒”一方面写气候之寒,另一方面也是写主人公心绪之凄凉。“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虽未直接说出闺中人的心绪,却画出一位佳人惆怅自怜之态,使人隐隐感受到她心中的愁闷。这三句话并未从深处着笔,但曲笔写情,亦使我们感受到了主人公深深的落寞、惆怅。
以下两句点明女主人公愁闷的表层原因,“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只恨清明雨”——清明时节的连绵春雨。这场雨不仅使“寒未去”,“欲减罗衣”不能,更重要的,它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雨打花枝,落红无数!所以,帘虽未卷,而女主人公十分关切庭院中的花儿,迫不及待地问询:“红杏枝头花几许?”当然,不消问,她也料到娇艳的杏花定然会遭到的命运了!她仿佛看到那枝头稀稀拉拉几朵残存的红杏,依稀还带着雨痕,像啼哭一样,憎恨那残酷无情的清明雨呢!花儿哪有悲与恨,只不过是人的感情折射而已。这两句是对无情风雨摧残花朵的怨语,“花几许”一句是一个反问,并不需要回答,突出了主人公对花的关切。至“啼痕”句,人花莫辨,写花残,更叹人生如花,最后同样会含泪凋零,化作尘灰。
词的下半部分写心绪。过片三句,“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转写闺中人内心极度的凄寂和苦闷。“尽日沉烟香一缕”,她终日对着一缕袅袅香烟出神,深闺之寂寞冷清和人的百无聊赖可想而知。“尽日”,即李清照所说“愁永昼”也。尽日苦坐愁城,无法排遣,唯有借酒浇愁。“宿酒醒迟”,空对“沉烟香一缕”,此种境遇何等难挨!“恼破春情绪”,关合上片惜花恨雨,极力渲染出一个“愁”字。
最后两句交代女主人公愁绪深沉的原因——怀远念归。词人在这里并不明写离人音书断绝,而是借物言情,移情于燕,笔意深婉,“飞燕又将归信误”,她多么希望春燕给她带来远人的信息,而它们却如史达祖笔下那“便忘了,天涯芳信”的双燕,多么令人失望!“又”字突出主人公与爱人分别时间之长。苦无聊赖之时,主人公只有空对着屏风,黯然神伤,“小屏风上西江路”,淡烟流水的画屏上画的正是通往西江之路,回想当初心爱之人正是从这水路远去的!歇拍写出了闺中人对心上人的一往情深,读之令人感到意犹未尽,一咏三叹。
这首词言情写景,含蓄深婉。最后一句情景交融、虚实相间,意境幽深、情思浩渺,确系难得的佳句。
后人点评
《草堂诗余正集》评此词结句曰:“末路情景,若近若远,低回不能去。”这一评语,极为准确,精练地概括出此词含蓄蕴藉、语婉意深的风格。
算好事长在,好花长见
——读程垓《水龙吟》
夜来风雨匆匆,故园定是花无几。愁多怨极,等闲孤负,一年芳意。柳困花慵,杏青梅小,对人容易。算好事长在,好花长见,元只是、人憔悴。
回首池南旧事,旧星星、不堪重记。如今但有,看花老眼,伤时清泪。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来风味。待繁红乱处,留云借月,也须拼醉。
这首词以“伤春”起兴,抒发了思念家乡和自伤迟暮之感,并隐隐寓含词人忧时伤乱的情绪。
上片以“夜来风雨匆匆”起句,让人联想到辛弃疾的名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摸鱼儿》),所以接下便言“故园定是花无几”,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园去。作者过去曾在眉山老家筑有园圃池阁,现今在异乡而值春暮,却感伤起故园的花朵来,其思乡之情可谓极深极浓。但故园之花如何,自不可睹,而眼前之花凋谢却是事实。所以不禁对花而叹息:“愁多怨极,等闲孤负,一年芳意。”年年不带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谓正因自己本身愁怨难清,所以无心赏花,故而白白辜负了一年的春意;若反过来说,则“柳困花慵,杏青梅小”,转眼春天即将过去,它对人似也太觉草草(对人容易)矣。而其实,“好春”本“长在”,“好花”本“长见”,之所以会产生上述人、花两相辜负的情况,归根到底,“元只是、人憔悴!”
过片又提故园往事:“回首池南旧事。”池南,或许是指他的“书舟”书屋所在地。他在“书舟”书屋的“旧事”如何,这里没有明说。但他在另外一些词中,曾经隐隐约约提到。如:“葺屋为舟,身便是、烟波钓客”(《满江红》),“故园梅花正开时,记得清尊频倒”(《孤雁儿》),可以推断,它是比较舒适和值得留恋、值得回忆的。但如今,“旧星星、不堪重记”。发已斑白,而人又在异乡客地,故而更加不堪回首往事。以下则直陈其现实的苦恼:“如今但有,看花老眼,伤时清泪。”“老”与“伤时”,均于此几句中挑明。作者所深怀着的家国身世的感触,便借着惜花、伤春的意绪,尽情表出。然而词人并不就此结束词情,这是因为,他还欲求“解脱”,因此他在重复叙述了“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来风味”的“嗟老”之感后,接着又言:“待繁红乱处,留云借月,也须拼醉。”乘着繁花乱开、尚未谢尽之时,让我“留云借月”(尽量地珍惜、延长美好的时光)、拼命地去饮酒寻欢吧!这末几句的意思有些类似于杜甫的“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曲江》),表达了一种且当及时行乐的消极心理。
这首词通过委婉哀怨的笔触,曲折尽致、反反复复地抒写了自己郁积重重的“嗟老”与“伤时”之情,寄寓了有关家国身世的思想情绪,立意深远。
后人点评
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评此词读后有“凄婉绵丽”之感。
东风无力,欲皱还休
——读范成大《眼儿媚》
(萍乡道中乍晴,卧舆中困甚,小憩柳塘。)
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 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 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
乾道九年(1173)春,作者调任广西经略安抚使,过江西萍乡,时雨初晴,乘车倦乏,于柳塘边小憩,作此词记其事。
上片写乘舆道中的困乏。前两句“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写初春“乍晴”景色,抓住了主要特征:云彩、地气都显得特别活跃,云脚低垂,地气浮腾;日光也显得强烈了,给人夺目的光亮;天气也暖和了;“轻裘”,薄袄。这时的温度也不是一下子升得很高,并不是带给人热的感觉,这种暖意首先是包裹在“轻裘”里的躯体感觉到了,它一阵阵地传了过来。这一句是写感觉。总之,这天气给人的是暖呼呼的感觉。
范成大书法《垂诲帖》“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天色”即天气。这天气叫人感到舒服,因而容易使人陶醉,加上暖呼呼的花香沁人心脾,更使人精神恍惚了。暖香与“冷香”对人的刺激确乎不同。“扶头”,本是指一种易使人醉的酒,也状醉态。“午梦扶头”就是午梦昏昏沉沉的样子。
下片写“小憩柳塘”。“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春慵就像春塘中那细小的波纹一样,叫人感到那么微妙,只觉得那丝丝的麻麻痒痒、阵阵的软软绵绵。这片“春慵”紧接“困”字、“醉”字来,意脉很细。下面进一步描写:“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比喻春慵的不可捉摸,又似曾可见,恍恍惚惚,浮浮沉沉的状态。这几句不仅把难以言状的困乏形容得如此具体、形象,同时这春水形象的本身又给人以美感。
这首词选取寻常生活中一个小小的场景,描写了春日融融,花气袭人,使作者如饮醇酒、慵倦欲醉的情状。作者描述由春天引起的那种软绵绵的情思,那种困乏无力而恬美宁静,又带一丝淡淡清愁,时而凝聚、时而飘忽、不可言说的微妙感受,借眼前和风中轻泛涟漪的春水来形容,十分自然熨帖。
后人点评
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评曰:“着其气息字字软温,着其气息即醉。”
黄昇《中兴词话》谓其《眼儿媚》(萍乡道中)“词意清宛,咏味之如在画图中”。
年华空自感飘零
——读卢祖皋《江城子》
画楼帘幕卷新晴。掩银屏,晓寒轻。坠粉飘香,日日唤愁生。暗数十年湖上路,能几度、著娉婷。
年华空自感飘零。拥春酲(chéng),对谁醒?天阔云闲,无处觅箫声。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
这首词是作者在临安时写的一首伤春怨别,感叹飘零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