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生要读的美丽宋词
1741800000032

第32章 似花还似非花——咏物言志(3)

中片写乍别之际。“闲寻旧踪迹”,“寻”是寻思、追忆、回想的意思。“踪迹”指往事而言。当船将开未开之际,词人忙着和人告别,不得闲静。而这时船已启程,周围静了下来,自己的心也闲下来了,就很自然地回忆起京华的往事。“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意思是:想当初在寒食节前的一个晚上,情人为他送别。在送别的宴席上灯烛闪烁,伴着哀伤的乐曲饮酒。这里的“又”字是说从那次的离别宴会以后词人已不止一次地回忆,如今坐在船上又一次回想到那番情景。“梨花榆火催寒食”写明那次饯别的时间。寒食节在清明前一天,旧时风俗,寒食这天禁火,节后另取新火。唐制,清明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催寒食”的“催”字有岁月匆匆之感。

“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这四句是作者自己从船上回望岸边的所见所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风顺船疾,行人本应高兴,词里却用一“愁”字,这是因为有人让他留恋着。回头望去,那人已若远在天边,只见一个难辨的身影。“望人在天北”五字,包含着无限的怅惘与凄婉。

下片写渐远以后。“凄恻,恨堆积!”“恨”在这里是遗憾的意思。船行愈远,遗憾愈重,一层一层堆积在心上难以排遣,也不想排遣。“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从词开头的“柳阴直”看来,启程在中午,而这时已到傍晚。“渐”字也表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是刚刚分别时的情形了。这时望中之人早已不见,所见只有沿途风光。已是傍晚,渡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守望所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景物与词人的心情正相吻合。再加上斜阳冉冉西下,春色一望无边,空阔的背景越发衬出自身的孤单。他不禁又想起往事:“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月榭之中,露桥之上,度过的那些夜晚,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宛如梦境似的,一一浮现在眼前。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滴下了泪水。“暗滴”是背着人独自滴泪,自己的心事和感情无法使旁人理解,也不愿让旁人知道,只好暗自悲伤。

此词在构思和章法布局上颇具匠心。全词由实入虚,实虚不断转换。未别之时,回忆离别之苦;已别之后,则又回忆相聚时的欢乐,而诗人的久客淹留之感,伤离恨别之情,完全在这种回旋往复的描述中展示出来。

后人点评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二语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客’之句,暗伏倦客之恨,是其法密处。故下文接云:‘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盘托出……‘闲寻旧踪迹’二叠,无一语不吞吐,只就眼前景物,约略点缀,更不写淹留之故,却无处非淹留之苦;直至收笔云:‘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遥遥挽合,妙在才欲说破,便自咽住,其味正自无穷。”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

——读李清照《满庭芳》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这是清照的咏梅词之一,后人曾补题为“残梅”,借梅花清瘦高雅之趣,写个人情思,堪称咏物词中的佳作。

上片前三句“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描绘了一个特殊的抒情环境。作者首先写出了她住处的寂寞无聊。“小阁”即闺阁,女子的内寝;“闲窗”即表示内外都是娴静的。“藏”与“锁”互文见义。美好的春光和充满生气的白昼,恰恰被藏锁于这狭小而娴静的小阁闲窗外。唐宋时富贵之家的内寝往往有厅堂相连接。小阁设画堂里侧。春光和白昼俱藏锁住了,暗示这里并未感到它们的存在,因而画堂显得特别深幽。“深幽”极言其堂之狭长、暗淡、静阒。“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篆香的烧尽,表示整日的时光已经流逝,而日影移上帘箔,即说明黄昏将近。“小阁”、“闲窗”、“画堂”、“篆香”、“帘箔”等一系列的物质景致说明,抒情女主人公生活于上层社会,富贵安闲,但环境中也透出一股异样的冷清寂静。“手种江梅渐好”是词意的转折,开始进入咏物。黄昏临近之时女主人公于室外见到亲手种植的江梅,忽然产生一种欣慰。接着由赏梅联想到南朝诗人何逊恋梅之事,词意开始向借物抒情方面过渡,渐渐接近作者主旨。按词人的理解,何逊对梅花的一片痴情是其寂寞苦闷的心情附着所致。如今寂寥环境独自面对梅花,清照亦产生了“何逊扬州”般的寂寞与苦闷。

词人联系个人身世之感抒发对残梅命运的深深同情。“从来知韵胜”,是她给予梅花整体的赞语。“韵”是风韵、神韵,是形态与品格美的结合。接着词人转笔写它的不幸,“难堪雨藉,不耐风揉”。“藉”与“揉”也是互文见义,有践踏摧损之意。梅虽不畏寒冷霜雪,但它毕竟是花,仍具花之娇弱特性,因而也难以经受风雨的践踏摧损。“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由落梅联想到古曲《梅花落》,是虚写,以此表现落梅引起作者个人的感伤情绪,造成一团“浓愁”而难以排解。但作者又试图进行自我排解,“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词情为之一变。梅花的暗香消失、落花似雪,说明其飘谢凋零,风韵不存。这本应使人产生春恨,迁恨于春日风雨的无情。但词人以为最好还是“莫恨”,“扫迹”即踪迹扫尽,难以寻觅。“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是补足“情留”之意。“难言处”是对下片所表达的复杂情感的概括,似乎还有与作者身世相关的双关的含意。想象一个美好的夜晚,淡淡的月光,投下梅枝横斜优美的姿影。从这姿影里还显示出梅的俊俏风流,应是它扫迹后留下的一点情意。也许明年它又会重开,并带来春的信息。“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突出了梅花格调意趣的高雅,使全词的思想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它赞美了一种饱经苦难折磨之后,仍孤高自傲,对人生存有信心的高尚的精神品格。

这首词大约是作者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巨变后所作的,具有特别凄凉悲咽的情调。即使这样的咏物词中,也寄寓着作者不幸的身世之感。全词意境相谐,词调低沉,语言轻巧,写尽了词人在冷清寂寞的环境中所产生的深切感伤。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读陆游《卜算子》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首《卜算子》以“咏梅”为题,是作者以梅花自喻。

上片集中写了梅花的困难处境。首两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点名这株梅花开在郊野的驿站外面。破败不堪的“断桥”,自然是人迹罕至、寂寥荒寒,梅花也就备受冷落了。从这一句可知它既不是官府中的梅,也不是名园中的梅,而是一株生长在荒僻郊外的“野梅”。它默默地开,又默默地凋落,谈不上会有人来欣赏。“寂寞开无主”,词人将自己的感情倾注在客观景物之中,首句是景语,这句已是情语了。

日落黄昏,暮色朦胧,这孑然一身、无人过问的梅花,何以承受这凄凉呢?它只有“独自愁”,这与上句的“寂寞”相呼应。驿外断桥、暮色、黄昏,本已寂寞愁苦不堪,但更添凄风冷雨,孤苦之情更深一层。“更着”这两个字力重千钧,前三句似将梅花困苦处境描写至极限,但“更着风和雨”似一记重锤将前面的“极限”打得崩溃。这种愁苦仿佛无人能承受,至此感情渲染已达高潮,然而尽管环境是如此冷峻,它还是“开”了!这四句言梅花处境恶劣,仍作一“开”字,其倔强、顽强已不言自明。

下片托梅寄志。梅花凌寒先发,开得最早,却“无意苦争春”。“苦”者,抵死、拼命、尽力也。从侧面讽刺了争丽斗妍的群芳。梅花并非有意相争,即使“群芳”有“妒心”,那也是它们自己的事情,就“一任”它们去嫉妒吧。在这里,写物与写人,完全交织在一起了。说“争春”,是暗喻人事;“妒”,则非草木所能有。这两句表现出陆游性格孤高,决不与争宠邀媚、阿谀逢迎之徒为伍的品格和不畏谗毁、坚贞自守的傲骨。

最后几句,把梅花的“独标高格”再推进一层:“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前句承上片的寂寞无主、黄昏日落、风雨交侵等凄惨境遇。梅花凋落,委地与泥水混杂,被摧残、被践踏而化作灰尘——命运之悲惨,简直不堪想象。而作者作此词的目的绝不是单为写梅花的悲惨遭遇,引人同情。后接“只有香如故”,它那“别有韵致”的香味,却永远“如故”,仍然不屈服于寂寞无主、风雨交侵的威胁,只是尽自己之能,一丝一毫也不会改变。即使是凋落了,化为“尘”了,也要“香如故”!这一句振起全篇,“末句想见劲节”,使作者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以梅花自喻,以梅花的自然代谢来形容自己,将梅花人格化,成为一首杰作。

故山犹自不堪听

——读陆游《鹊桥仙》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

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

乾道八年(1172)冬,作者被迫离开南郑,不久改调成都参议官,投闲置散,抱负难展,失意之极,因咏啼鹃以抒怀抱。通篇借物寓情,以环境冷落渲染凄凉气氛,以莺燕无声反衬杜宇啼鸣。

上片是写夜闻鹃鸣的环境,着重于气氛的渲染。“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茅檐”、“蓬窗”指其简陋的寓所,未必是写实,主要是形容客居的萧条。在这样的寓所里,“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独自坐在黄昏里,愁绪跃然纸上。“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这时,词人听到了鹃啼,但又不直接写,而是先反衬一笔:莺燕无声使得鹃啼显得分外清晰、刺耳;莺燕在早春显得特别活跃,一到晚春便“燕懒莺残”、悄然无声了,对这“无声”的怨悱,就是对“有声”的厌烦。“总”字传达出了那种怨责、无奈的情味。接着再泛写一笔:“但月夜、常啼杜宇。”“月夜”自然不是这个风雨之夜,月夜的鹃啼是很凄楚的——“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李白《蜀道难》)——何况是此时此境呢!“常啼”显出这刺激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写是为了加强此夜闻鹃的感受。杜鹃本来就是一种“悲鸟”,在这种环境气氛里啼鸣,更加使人感到愁苦不堪。

下片写愁苦情状及内心痛楚。“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孤梦”点明客中无聊,寄之于梦,偏又被“惊残”。“催成清泪”,因啼声一声紧似一声,故曰“催”。就这样还不停息,“又拣深枝飞去”,继续它的哀鸣。“又”,表明作者对鹃夜啼的无可奈何。鹃啼除了在总体上给人一种悲凄之感、一种心理重负之外,还由于它的象征意义引起人们的种种联想——这种鸟的鸣声好似说“不如归去”,常会引起人们的羁愁。所以作者在下面写道:“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故山”,故乡。“半世”,陆游至成都已是四十九岁,故说半世。

这首词由闻鹃感兴,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曲折婉转地传达了作者内心的苦闷,在构思、表达上比陆游其他的作品更进究一些。

后人点评

《词林纪事》引《词统》云:“去国离乡之感,触绪纷来,读之令人於邑(于邑,通呜咽)。”

《白雨斋词话》云:“放翁词,惟《鹊桥仙·夜闻杜鹃》一章,借物寓言,较他作为合乎古。”

翠叶吹凉,玉容销酒

——读姜夔《念奴娇》

(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gū)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这是一首咏荷花的词,历代文学中以此为题材的作品层出不穷,然而这首词自有白石道人的独到之处。

词上片写泛舟赏荷的情景,一开头就把读者带向那美好的境界:“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荷花从中荡舟,一路上一对对鸳鸯伴着船儿戏水。“三十六陂人未到”,写荷之盛。真是到了荷花世界了,这里人迹罕至,只见那望不到边的荷塘,绿波荡漾,荷叶翻飞。“水佩风裳”,本指美人妆饰,代指荷叶荷花。“翠叶吹凉,玉容销酒”,写花之艳。从那碧绿的荷叶间,吹来阵阵凉风,那鲜艳的荷花,好像美人玉脸带着酒意消退时的微红。“更洒菰蒲雨”,一阵密雨从菰蒲丛中飘洒过来。“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写香之郁。荷花倩影娉婷,嫣然含笑,吐出幽幽冷香。惹起诗人诗兴大发,写出了优美的诗句。

过片“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不觉光阴飞逝,已是日暮时分,只见那车盖般的绿荷,亭亭玉立,就像那等候情人的凌波仙子,情人未见,欲去还留。“凌波”用曹植《洛神赋》之典故。此处是花是人,似乎已难分辨,荷花在词人笔下就是冷艳的凌波仙子,舒展的绿荷便是美人的舞衣;可是“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只怕西风起时,舞衣般的叶子经不住秋寒的萧瑟而容易凋残,更为那无情的秋风将把南浦变成一片萧条而忧愁。观其盛时,便不由感其衰时,“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还有那高高柳树垂下绿阴,肥大的老鱼吹波吐浪,这一切都要挽留我住在荷花中间呢。“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田田”形容浮在水面的荷叶,南朝民歌有“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之句。不仅田田的荷叶萦人情思,就连高柳、老鱼亦如劝人稍住、惜此芳时,而词人呢,也已是多少回这样依恋徘徊于沙际归路上了!

王国维曾将此词与周邦彦的《苏幕遮·燎沉香》作过对比,他在称赞了周词的咏荷名句之后,便批评姜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殊不知姜词妙就妙在这种“隔雾看花”之感,雾里看花,花才更易化为凌波佳人,而姜词本来就是要描摹这样一个仙境;周词的“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则是就荷写荷,是写实的,而非“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这般空灵而给人以无限联想。

后人点评

张炎说:“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词源》卷下)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

——读史达祖《双双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

燕子是古诗词中常用的意象,这首《双双燕》是咏燕中的翘楚。它通篇不出“燕”字,而句句写燕,极妍尽态,神形毕肖,而又不觉繁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