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生要读的美丽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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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江东去,浪淘尽——感慨抒怀(5)

下片写离别。“柔情似水”,就眼前取景,形容牛郎织女那两情相会的情意啊,就像悠悠无声的流水,是那样温柔缠绵。“柔情似水”,“似水”照应“银汉迢迢”,即景设喻,十分自然。一夕佳期竟然像梦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见又分离,怎不令人心碎!“佳期如梦”,除言相会时间之短,还写出爱侣相会时的复杂心情。“忍顾鹊桥归路”,转写分离,刚刚借以相会的鹊桥,转瞬间又成了和爱人分别的归路。不说不忍离去,却说怎忍看鹊桥归路,婉转语意中,含有无限惜别之情,含有无限辛酸眼泪。

回顾佳期幽会,疑真疑假,似梦似幻,及至鹊桥言别,恋恋之情,以至于极。词笔至此忽又空际转身,爆发出高亢的音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这两句词揭示了爱情的真谛:爱情要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能彼此真诚相爱,即使终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贵得多。这两句感情色彩很浓的议论,是爱情颂歌当中的千古绝唱,与上片的议论遥相呼应,这样上、下片同样结构,叙事和议论相间,从而形成全篇连绵起伏的情致。这种恋爱观,这种高尚的精神境界,远远超过了古代同类作品,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鹊桥仙》原是为咏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而创作的乐曲。本词的内容也正是咏此神话。这首词将抒情、写景、议论融为一体,写得自然流畅而又婉约蕴藉,余味隽永。

花动一山春色

——读秦观《好事近》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舞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这首词是写梦境,乃秦观当年寓居处州择山下隐士毛氏故居文英阁所作,词中生动形象地描写了一次梦中之游的经过。此词名扬于时,苏轼有题跋云:“供奉官莫君沔官湖南,喜从迁客游……诵少游事甚详,为予道此词至流涕。乃录本使藏之。”黄庭坚跋此词云:“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喝一杯?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全词系写梦境,出语奇警,意境幽绝。

词的上片先写他梦魂缥缈,在一条山路上漫游。起首二句,“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写春路、春雨、春花、春山、春色,环环相扣,宛转相生。春路上下了一场春雨,给人以浥尽轻尘的快感;春雨过后,春花盛开,给人以无比绚烂的印象;而春花一动,整个山间又出现一片明媚的春光,遂使人目迷五色,如入仙境。首句构思新妙,一反雨打花落常套,偏说春雨催花。次句饶有风趣,写花使满山春色“动”起来了,一个“动”字,把本来静止的春色化为动态,与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句中的“闹”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仅用寥寥十一字就写出了一个带有浓郁浪漫主义色彩的奇特境界,为全词定下了基调。

三四句“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紧承前意。“行到”一句,与首句“春路”相应,点明方才的一切乃词人的梦魂在春路上行走所见,而这条春路,傍临小溪,曲径通幽,越走越深,境界越是奇丽。“有黄鹂千百”,则把这种奇丽的景象充分地渲染出来。“小溪深处”,应是一个静谧的所在,黄鹂或许正于树上栖息。词人的突然来到,打破了一片岑寂,无数黄鹂立刻喧腾起来。上有黄鹂飞鸣,下有溪水潺潺,再加上满山鲜花烘托,境界何其优美。

过片二句,作者欣赏的视线移向天空,只见飞云变幻着各种形态,竟像龙蛇一样,在碧空中飞舞。“夭矫”两字,写出龙蛇盘曲而又伸展的动态,极富形象性。“空碧”即碧空,因押韵而句法倒装。碧空万里,龙蛇飞舞,这个景象煞是壮观。它象征着词人梦境中获得了一刹那的精神解放。对作者用语和造境之奇特,清人陆云龙评曰“奇峭”(《词菁》卷二),陈廷焯评曰“笔势飞舞”(《词则·别调集》)。所谓“奇峭”者,当是指景象奇伟,格调峻峭,非一般绮靡之作可比,也与少游其他作品不同。所谓“笔势飞舞”,是形容词笔纵横捭阖,笔端带有感情,落纸如龙蛇飞动,奔逸超迈,运转自如。

歇拍“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两句,写词人心旷神怡,在古藤树下,举杯豪饮,醉卧树荫,浑浑然与大自然合为一体,进入“无我之境”,不知南北,物我两忘。此处写得静谧幽绝,有不食人间烟火之妙。

全词所写,皆淡语、景语、致语、丽语、奇语,景致奇丽,意境深微,借幽丽的梦境,隐托痛绝的情怀,确乎“如鬼如仙”,高举远蹈,有遗世之意,充满浪漫、奇诡的色彩。

千古涟漪清绝地

——读米芾《蝶恋花》

千古涟漪清绝地。海岱楼高,下瞰秦淮尾。水浸碧天天似水。广寒宫阙人间世。

霭霭春和生海市。鳌戴三山,顷刻随轮至。宝月圆时多异气。夜光一颗千金贵。

这首词是作者知涟水军期间,登当地名楼——海岱楼赏月时的感怀之作。《蝶恋花》词牌一般以抒写缠绵悱恻之情为多,此词风格堪称豪放,深得苏轼、王安石等大家的赏识。这首词选材造语奔逸绝尘,给人以玲珑圣洁之感,观之词史,实为罕见。

词的上片,首先从海岱楼所处的地理位置入手。“千古涟漪清绝地”一句,总写涟水全境形胜之处。涟水为水乡,当时境内有中涟、西涟、东涟诸水,黄河夺淮入海亦经此地,且东濒大海,北临运河,水乡清绝,故以“涟漪”称之。然后特出一笔,“海岱楼高”,写海岱楼高,拔地而起,“下瞰秦淮尾”,以夸张之笔,极写此楼之高。

“水浸碧天天似水。广寒宫阙人间世”二句承“下瞰”而来,转写水中浸沉着的碧天;然后又由如水的碧天联想到“广寒宫阙”,接触到“月”,从而为下片写月出作好铺垫。“广寒宫”,非实写,是由水中碧天联想而来。上片用笔,皆“人间世”三字上凝结,“广寒宫”也是为修饰“人间世”而出现的。

词的下片写“玩月”。但首句“霭霭春和生海市”,却不去写月,而是写“海市”。“海市”即我们常说的“海市蜃楼”,晋·伏琛《三齐略记》和宋沈括《梦溪笔谈》等文献都曾叙述过“海市”的繁华热闹。但这首词中的“海市”乃是虚写,实际上只是写海,从而为月出再次做铺垫。如此再三铺垫之后,终至“鳌戴三山,顷刻随轮至”。鳌戴三山,系我国古代神话。“三山”,指海中的仙山方壶(一曰方丈)、瀛洲、蓬莱,山下皆有巨鳌(大龟)“举首而戴(顶)之”(详见《列子·汤问》)。“轮”指月亮。米芾这两句写月出,倒不像前人那样直截了当,表面看来是写“三山”随月轮而至,实际上还是写月,“三山”只是作为月的被动物出现的,月未出时“三山”暗,月出则“三山”明,好像顷刻之间来到眼底。这是一种借此写彼的笔法。这两句不仅充满了神话色彩,而且写得神采飞动,“顷刻”一词,写月轮出海,凌厉之至,神气备生。而最后两句:“宝月圆时多异气,夜光一颗千金贵”则是真正写“玩月”。“夜光”,指月亮。夜光又为珠名,故以“一颗千金贵”称述之,这是巧借同名之珠以赞美圆月之可贵。这两句,前句重其“异”,后句重其“贵”。因其“异”,始见其“贵”。古人把月视为群阴之宗,崇拜备至。这两句包含着作者对于月的种种幻想与评价。

这首词气魄宏大,选材造语奔逸绝尘,给人以玲珑圣洁之惑。如“鳌戴”两句尤为沉着飞翥,有超逸之妙。此词风格堪称豪放,深得苏轼、王安石等大家的赏识。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

——读周邦彦《瑞龙吟》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yīn)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这首词是作者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它首写旧地重游所见所感,次写当年旧人旧事,末写抚今追昔之情,处处以今昔对称。全词层次分明,曲折盘旋,情思缠绵,艺术上颇具匠心。

上片写词人初临旧地所见所感,通体只写景状物,不说人;只暗说,不明说,显得感情沉郁,有待抒发,从而为下文作了铺垫。提笔“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写景不同凡响。梅花谢了,桃花开了,本是平常习见的事物,而词里却说“褪粉”、“试花”,造语相当别致;褪粉、试花紧相连,使人仿佛感觉到了季节时令的更替,这就巧妙而生动了。使用倒装句法,把“梅梢”和“桃树”放后面,足见作者的用心。接下来“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坊陌人家”,点明作者所怀念的人物的歌妓身份。“愔愔”两字极言冷清,暗示了物是人非,今昔对比之意。这里用燕子的“归来旧处”兼喻作者的重游故地。

中片以“黯凝伫”三字为引领,“黯凝伫”是用滞重之笔点出思念之深,但引出的下文却是一串轻脱活跃的词句,正好相映成趣。“个人痴小,乍窥门户”八个字相当传神,既写出了那位坊陌人当时还没有失却少女的天真活泼,又浸透着作者对她的亲昵爱怜之情。“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写少女站在门口招揽客人,初春余寒尚存,晓风多厉,她不得不以袖遮风,因而晨妆后鲜艳的容颜,就掩映在衣袖之间了。“盈盈笑语”写出了少女的天真烂漫。这几句笔墨生动,准确传神。

下片“前度刘郎重到”的重点是追忆往事,对照今昔,抒发“伤离意绪”。“前度刘郎重到”用了刘义庆《幽明录》所载东汉刘晨入天台山遇仙女的故事,兼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诗句。以刘郎自喻,恰与前文“桃树”、“人家”暗相关合,亦是笔法巧妙处。以下四句“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写词人寻访邻里,方知自己怀念中的人物亦如仙女之踪迹渺然,“同时歌舞”而“声价如故”者,唯有“旧家秋娘”。“秋娘”是唐代妓女喜欢使用的名字。这里以秋娘作陪衬,就说明了作者所怀念的那位歌妓当年色艺声价之高。“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追怀往事的具体内容。“燕台”,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典故。当时有位洛阳女子名柳枝者,喜诗歌,解音律,能为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闻人吟李商隐《燕台》诗,惊为绝世才华,亟追询作者,知为商隐,翌日遇于巷,柳枝梳丫头双髻,抱立扇下,风障一袖,与语,约期欢会,并引出了一段神魂离合的传奇故事(见李商隐《柳枝五首》序)这两句不只是写双方相识相好的经过,而且还暗示了对方的爱才之心和与自己的知遇之感,以至于今日怀念旧情时,不能不连带想起自己过去曾经打动过她心弦的“吟笺赋笔”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三句,写如今不可再遇理想伴侣,当年名园露顶畅饮、东城闲步寻花那样的赏心乐事也就无从重现,只能深深地铭刻于自己的记忆之中了。“事与孤鸿去”借用唐人杜牧诗句,“恨如春草多,事与弧鸿去”,一笔收束往事,回到当前清醒的现实,而不露痕迹。“探春尽是伤离意绪”,这是全篇主旨。显得沉着深厚。结尾是在“官柳低金缕”的风光中,“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有今而无昔。今之惆怅和昔之游乐成一鲜明对照。

词在时间上就是这样似断似续,伤春意绪却是连绵不断。花柳风光中人具有无限惆怅,是以美景衬托出感伤,所以极为深厚。加以章法上的实写、虚写、虚实穿插进行,显出变化多端,使这首词极为沉郁顿挫。

我是清都山水郎

——读朱敦儒《鹧鸪天》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首词是北宋末年脍炙人口的一首小令,曾风行汴洛。系作者从京师返回洛阳后所作,故题为“西都作”。据《宋史·文苑传》记载,朱敦儒“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靖康年间,钦宗召他至京师,欲授以学官,他固辞道:“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终究拂衣还山。这首《鹧鸪天》,可以说是他前期词的代表作,也是他前半生人生态度和襟怀抱负的集中反映。

“疏狂”两字为本词之目,艺术风格亦复如此。上片写作者在洛阳时,“行歌不记流年,花间相过酒家眠”(《临江仙》),过着流连风月的疏狂生涯。起句开门见山,“我是清都山水郎”,直率地说出自己不乐世尘,而留恋于山水自然的生活,心怀坦荡。“天教分付与疏狂”,是天帝教我这样的。“疏狂”即不受礼法约束。“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券(劝)即天帝给予的凭证;章即写给帝王的奏章。这就是说,自己能支使风云雨露,这是天帝批准的,也是屡次上书帝王才得到的。诙谐风趣,富有鲜明的个性。上片四句二十八字,本自陶渊明之所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田园居》五首其一)一意。陶渊明之后,隐逸诗人、山水诗人们各骋才力,所作名章隽语,即便不逾万数,也当以百千计,但像朱敦儒这样浪漫的奇妙构思却并不多见。

下片,作者用独特的笔法塑造了除李白之外的又一个“谪仙人”。“诗万首,酒千觞”,山麓水湄而外,作者向何处去寄托身心呢?唯有诗境与醉乡了。“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他连天国的“玉楼金阙”都懒得归去呢,又怎肯拿正眼去看那尘世间的王侯权贵!“且插梅花醉洛阳”,洛阳本以牡丹为最,宋周敦颐《爱莲说》云:“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词人志向高远,自然不肯垂青于自唐以来颇受推崇的牡丹,而宁取那“千林无伴,淡然独傲霜雪”(《念奴娇》)的梅花。作者选中梅花,是取其品性高洁以自比。“高洁”与“疏狂”,一体一用,一里一表,有机地统一在词人身上。惟其品性“高洁”,不愿与世俗社会沆瀣,才有种种“疏狂”。清人黄蓼园曰:“希真梅词最多,性之所近也。”(《蓼园词选》)

此词体现了词人鄙夷权贵、傲视王侯的风骨,读来令人感佩。无论从内容或艺术言之,这首词都堪称朱词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一首“天资旷远”,婉丽流畅的小令。此词塑造的艺术形象读之直觉旷达洒脱,正可见其“有神仙风致”处。只可惜,这种傲视侯门、纵情山水的理想生活,却不为现实所容。秦桧当权时,朱敦儒被迫出仕“久废之官”鸿胪少卿,可谓是晚节未终,招致不少非议。《二老堂诗话》载:“蜀人武横作诗讥之:‘少室山人久挂冠,不知何事到长安。如何纵插梅花醉,未必王侯着眼看。’”曾经的山水仙人,如此遭人奚落,令人扼腕。

后人点评

黄升《绝妙词选》:“以辞章擅名,天资旷远。”

吹梅笛怨,春意值几许

——读李清照《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值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李清照的这首《永遇乐》当是作者流寓临安时所作。这首词虽写元夕,却一反常调,以今昔元宵的不同情景作对比,抒发了深沉的盛衰之感和身世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