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石评梅大全集(超值金版)
1759500000033

第33章 诗歌卷(4)

只见斑驳的花纹,

死卧在檐前;

莫有个人影!

莫有些声音!

今天,

我背起囊儿,

要检收萎落的花瓣;

推开门,

发现了一个花球在我门前!

她是红玫瑰围着一圈紫罗兰。

归来

因为她窗前有一盏灯,

我由悠长的远道,

找星星光明!

不怕黑暗中鬼灵的追逐,

不怕荆棘里冻血的凝滴。

因为她帷下有一架琴,

我由悠长的远道,

听冷冷心声!

忘了夕阳已晒在玫瑰花上,

忘了花儿未为萎前要带在她襟旁。

因为她确有一颗心,

我由悠长的远道,

想问问同情。

那管云深的山里,牧歌的渺茫;

那管波涛的海上,船儿的恐慌。

静听银涛咽最后一声

我的散发,

似细柳在风前飘动,

我的羽纱,

似龙鳞在波上推涌;

红霞内横掠着海鸥的幻影,

碧霄中颤荡着孤雁的哀鸣!

葡萄酒斟满了玛瑙杯,

遥邀明月,

遥邀繁星,

留一个永久的沉醉。

这是纤软绒松的眠床,

这是晶莹如玉的墓碑。

这颗心,

飘浮在海上,隐没在云中,

不如交还给母亲。

归路——滚滚像玉龙翻腾,

汹涌着万层波云;

我原是天涯倦游的病鸿,

静听银涛咽最后一声!

圣诞节前夜。

再悼曼君

曼君!

就这样——

悄悄地,

无牵挂地去了?

在阴风惨淡的死路上,

你曾否忆到——

人世间

尚有招魂没处的朋友?

尚有孤苦无依的老母?

曼君!

就这样——

悄悄地,

无牵挂地去了?

当老母泣血,

病榻气绝时,

你曾否自究——

是:

为病而死?

为恨而死?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

“我已认识了自己”

夜里经过了深林,

这清香飘动了我的衣襟;

不知道是风的柔翅?

还是花的温馨?

沉醉了的魂儿,

浸入冷清死寂的湖心。

我跪在月明星灿的湖滨,

祷告着说:

“主呵!

我已认识了自己。”

悄悄走进了丁香花丛,

看见睡在花架底的园丁,

他正在呓语着:

“花儿不常红,

草儿不常青,

徒苦了我的忠诚。”

月儿的银辉吻着梦中的园丁,

我的泪流进了丁香花心;

哽咽着说:

“主呵!

我已认识了自己。”

怅惘地走上大理石塔尖,

在这广漠的宇宙下,

不知道遗失了什么?

惠风拂过花蕾的微笑,

朝霞映着露珠的泪光,

都成了消逝的幻影,

似紫燕飞掠过粉墙。

我叹息着说:

“主呵!

我已认识了自己。”

痛哭英雄

假如这是个梦,

我愿温馨的梦儿永不醒;

假使这是个谜,

我愿新奇的谜儿猜不透,

闪烁的美丽星花,

哀怨的凄凉箫声,

你告诉我什么?

他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我不怕你飘游到天边,

天边的燕儿,

可以衔红笺寄窗前,

我不怕你流落到海滨,

海滨的花瓣,

可以漂送到我家的河边。

这一去渺茫音信沉:

唤你哭你都不应!

英雄呵!

归不归由你,

只愿告诉我你魂儿在哪里?

你任马蹄儿践踏了名园花草,

又航着你那漂流无归的船儿,

向海上触礁!

迅速似火花的熄灭,

倏忽似流星的陨坠;

悄悄地离开世界,

走到那死静的湖里。

我扬着你爱的红旗,

站在高峰上招展地唤你!

我采了你爱的玫瑰,

放在你心上温暖着救你!

可怜我焚炽的心臆呵!

希望你出去远征,

疑惑你有意躲避。

但陈列的死尸他又是谁?

人们都说那就是你!

冰冷僵硬的尸骸呵!

你莫有流尽的血,

是否尚在沸腾?

你莫有平静的心,

是否尚在跃动?

我只愁薄薄的棺儿,

载不了你负去的怨恨!

我只愁浅浅的黄土,

埋不了你永久的英魂!

你得到了永久的寂静,

一撒手万事都空。

只有我清癯的瘦影。

徘徊在古庙深林;

只有我凄凉的哭声,

飘浮在云边天心。

你既然来也无踪,

去也无影;

又何必在人间寻觅同情?

这世界只剩下了凄风黄沙,

我宛如静夜里坟上的磷花;

朦胧的月儿遮了愁幕,

幽咽的水涧似乎低诉?

这不过一副薄薄的棺,

阻隔了一切,

比碧水青山都遥远!

啊!梦吗?似真似幻?

翠湖畔传来的哀音

——挽焕章老伯

一个黄昏我和她共立在丁香花丛,

蓦地接到了这霹雳般消息!

几次颠倒不知是真?是梦?

这时候,这时候,

她万里外孤零零萧然孑身,

这时候,这时候,

她呼爷唤娘有谁来答应!

可怜她无父无母无长兄,

弱小的弟弟才十三龄。

老伯伯!

你也应心伤,

扔下她辗转呜咽在异乡。

不要遗憾我们是不相识,

悄悄跪伏在慈帷下已非一日。

我常梦游翠湖,

翠湖畔有我未见面的伯父。

常想有天联袂跪在你膝下,

细认认你那银须霜鬓;

但是——连这都不能,

连这都不能。

生命已消逝在飞去的翅上,

不停留,不停留,

那一闪间抛弃了的荣光!

老伯伯!

你也应心伤,

可怜她万里途程扶病去奔丧!

一颗掌珠撒在异乡外三年辉映,

她是这般伶俐而聪明。

她走时,你曾挥泪叮咛;

归来时,仙魂渺渺,

只剩下了一棺横陈!

可怜她弱小的心灵,能经住几次碎焚!

老伯伯!

她那颗鹏游壮志的苦心,

你令她向谁面前骄傲?

此后永不见了的是慈爱的微笑!

是慈爱的微笑!

一九二五,五,三。

夜深了

夜深了,

我悄悄伏在枕上流泪,

忽然有人轻轻揭开我的罗帐。

似乎是一阵五月的和风,

似乎是燕翅飞掠过帘帷;

我起来点灯看时,

只有树影照上窗纱摇曳。

吹熄了灯,

任凄哀的心弦颤动!

忽然有人轻轻叹息,

这声音细微而漫长,

似远似近在这山楼上。

我揭开帐帷,

书桌前似乎有颀长的黑影移动,

我惊吓地问:

“是谁,告诉我何处的幽灵,你深夜来临?”

这颀长的黑影愈现真,

我双睛瞪视着,

似乎可看见愁眉紧锁,

双睛深陷的面孔。

呀!是他,是我埋葬在丛芦池塘中的英雄!

拊着这炸裂了的心胸,

慢慢地走向那黑影。

凄哀似破裂了的作声,

我扑倒在黑暗中呜咽!

朝霞映上雪帐,

我由梦中醒来,

母亲坐在我床缘上揩泪。我问:

“妈妈你为什么流泪?”

她说:“我亲爱的儿,你心里有何委屈?

“深更半夜一个人在楼上哭!”

我不敢告母亲,

怕她从此为了我伤心!

我说:“妈妈,那是梦,那是一个可怕的梦!”

旧稿

我把心声传到指尖,

这凄音只有妈妈懂得;

假如我心是一架琴时,

妈妈的心便是琴弦。

几首残诗留在红叶上,

题诗的人儿已经埋葬;

只愿,只愿它化作了一缕轻烟,

带我的心飞进碧云乡。

乘着微醉,

将悲哀悄悄装在酒杯;

月儿圆时,

请嫦娥送到妈妈的梦里。

什么时候休息呵?

织布的女郎!

握着缠满银丝的金梭,

在这万缕纵横的路上。

沉寂令我回想,

回想到儿时;

在银光辉煌的夜里,

请妈妈摘晶莹的小星。

我愿我像云雾中的远山,

谁也知道我,谁也不认识我,

我愿像飞瀑底的浪花,

谁也看见我,谁也捉不到我。

一颗流星陨落,

一朵鲜花零落;

都给人点酸意:

这酸泪——便是我枕畔的泪!

悲哀系在柳梢儿——恹恹,

将一切付秋风去理管;

秋风吹断了柳丝儿——缕缕,

悲哀又掉落在我心头。

只剩了个茉莉花球,

又被青年的水手赠给了海上浮鸥;

这空虚不载的船儿呵!

飘泊着——飘泊着——航向何处?

这是永久的归讯,

梦里我告诉妈妈一声:

灿烂的夕阳西陨,

银涛抱着我漂流的尸身呜咽!

抬起头来,我爱!

抬起头来,我爱!

看月儿投入你的胸怀,

忘了一切,忘了世界,忘了自己还在。

不要期待,不要期待。

热泪凝固了,便铸成悲哀。

抬起头来,我爱!

允许我再轻轻地吻你。

我要寻来生命的火焰,

在你澄清似水的眼里,

映入我的梦寐。

抬起头来,我爱!

你不要为了过去流泪。

偶然相逢的悲哀与欢乐,

已悄悄地由身旁过去,

我们不久也会被黄土掩埋。

抬起头来,我爱!

露华已沾湿你的衣襟。

不要依恋呵,那已往的惆怅,

让悲哀紧紧地牵系住我俩,

盼着,盼着黎明的曙光。

抬起头来,我爱!

这黑暗的世界你不要战栗。

繁星在夜的深林里闪烁,

“希望”在那边招手唤你,

走向前去吧,毋须在回忆路上徘徊。

浅浅的伤痕

姑娘!你也许不记得我是谁?

我到如今,也不愿见你,也不敢见你,

怕我这憔悴的枯颜吓得你惊颓!

如今,我要向天涯地角找寻我的墓地,

姑娘!临行前允许我再作这一次的忏悔。

姑娘!我只希望“梦”能给我暂时的沉醉,

此后孤清的旅途上啜你赐我的空杯;

往日甘香的浓醴已咽到我心里,

这虽是空杯残滴,但我那忍粉碎!

姑娘!允许我祝福你新杯里酿的浓醴。

姑娘!我那敢用我痴愚怨恨你,

你如玉的精神,如花的皎颜,

是要令千万人颠倒与沉迷!

我,我只是小小的一只蝶儿,

曾傍着你的縠纱飞。

姑娘!你不认识我的心,

只为了你被虚荣蔽蒙;

我除了此心,再无珍贵的礼物馈赠。

愿,愿一天虚荣的粉饰剥落成灰烬,

姑娘!我的心,或能在你灵魂里辉映?

十五年十二月四日在白屋中。

祭献之词

醒来醒来我们的爱情之梦,

惠馨的春风悄悄把我唤醒,

时光在梦中滔滔逝去无踪,

生命之星照临着你的坟茔。

溪水似丝带绕着你的玉颈,

往日冷雪曾埋过多少温情?

你的墓草青了黄黄了又青,

如我心化作春水又冻成冰。

啊坟墓你是我的生命深潭,

恍惚的梦中如浓醴般甘甜;

我的泪珠滴在你僵冷胸前,

丛丛青草植在你毋忘心田。

世界已捣碎毁灭不像从前,

我依然戴青春不朽的花冠;

我们虽则幽明只隔了一线,

爱的灵魂永久在怀中睡眠。

天空轻轻颤荡着哀悼之曲,

比晚祷钟声更幽怨更凄切;

为了你我卸去翱翔的双翼,

不管天何年何日叫我归去。

我虔诚献给你这百合花圈,

惨惨的素彩中灵魂在回环;

不要问她命运将来受摧残,

只珍藏这颗心千古在人间。

一六年三月五日君宇二周忌日。

断头台畔

狂飙怒卷着黄尘滚滚如惊涛汹涌,

朝阳隐了这天地只剩下苍黑之云;

一阵腥风吹开了地狱紧闭的铁门,

断头台畔僵卧着无数惨白之尸身。

黑暗的宇宙像坟墓般阴森而寂静,

夜之帷幕下死神拖曳着长裙飘动;

英雄呵是否有热血在你胸头如焚:

醒来醒来呼唤着数千年古旧残梦。

红灯熄了希望之星陨坠于苍海中,

瞭望着闪烁的火花沉在海心飞迸;

怕那鲜血已沐浴了千万人的灵魂,

烧不尽斩不断你墓头的芳草如茵。

胜利之惨笑敌不住那无言的哀悼,

是叛徒是英雄这只有上帝才知道!

“死”并不能伤害你精神如云散烟消,

你永在人的心上又何须招魂迢迢?

一六年四月三十日。民国十六年4月30日,为***就义的日期。

【按语】此诗为***等在北京为反对军阀而被逮捕,不屈就义后第十八天所发表,诗人并未一味沉浸在引领者伟人的逝去,“死并不能伤害你精神如云散烟消”,表达了继承遗志的决心,虽然霜冷风清,前驱者并未唤醒千百年沉睡的人们,黑夜深沉,地狱之门洞开,但诗人已并不彷徨,在深沉的悲切、哀悼之后,意愿在其后,忍受着重重黑暗,继续为其理想而鼓与呼,并告知先烈,泼洒的血已热了千万人的心灵,滋润了无数人心智的萌芽,精神永驻在人们的心中,并将引领着人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