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这么凶，但也不会这么好？”唐青眨巴着眼睛看向杨志言：“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好不？你不是向来直来直往的吗？”
此时两人都在古树树杈上，唐青背靠着树干，杨志言坐在一边，一只脚悬在半空，随时有可能跌下去。杨志言正调整着唐青背后书包的位置，忽听得唐青这么问，想她可能是明知故问来调侃自己，眉毛一皱嘴一抿：“就是表面的意思！”
唐青是真心委屈。杨志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染上话说一半藏着掖着的毛病，这让她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相处方法大打折扣。求人不如求己，转念一想这表面意思。唐青不是很有把握的问道：“所以你不是觉得我烦？也没有嫌弃我不顶用？”
杨志言一个白眼砸过来，但是因为他不得此精髓，做出来的效果偏向脑瘫患者的面部表情。杨志言就顶着这让唐青看得颇纠结的脸很是无奈地安慰她：“当然不是。”说完看似无意实则期待地等着唐青寻根究底，这样他才好把一番好意全盘托出。
虽然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笨嘴拙舌这一点也跟了他十几年。然而此次为了回答唐青的问题，几句话已经在舌头尖上翻来覆去了好几回。此刻就是让他倒着说出来，也不用是什么难事。
他想说，你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我自然待你与别人不同，因为这世上着实没有什么人愿与我做朋友。单这一点，你就是特别的。
他想说，我对你凶，是因为我看不得你有危险。每次你做出什么不太安全的决定，我都心里捏把汗恨不得自己能替你上。你觉得我凶，那是因为我对你好。
他想说，如果能逃出去，还记得在计算机房楼顶我说过的，要告诉你一句话吗？这句话我现在就想要告诉你，可是实在前途未卜，我不能大意。
他想说很多，所以他满怀期待地等着唐青问：“那是什么呢？”结果唐青迟迟不说话，他有些等不及，刚要张口，便听见唐青幽幽地冒出来一句：“哦，我知道了。”
哦，我知道了？杨志言一口气呛在嗓子里，他想问你到底知道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能知道什么？！果然你够聪明所以能看透人心在想什么吗？！杨志言只觉那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闷闷来了一句：“知道就好，唔，知道就好。”
其实唐青哪里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复杂东西，只是念在杨志言向来不善言辞也就不逼他多说话。唐青自觉自己挺善解人意，完全没想到断了杨志言坦言的念头。抬头看去，发现杨志言一副话在心头口难开的难堪，抱持着同伴爱的理念唐青甚是关怀地询问：“脸色不太好啊，有事？”
杨志言只直直的瞅着唐青，半晌才缓缓地将另一只腿也悬在外面，回了一句：“没事。”
嗯，没事就好。唐青放下心来。环顾四周，见卢迪和江葵与自己隔得并不远，还能看见两人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而陆海就比较不识时务了，正对着她对面。方才她和杨志言一番话也不知是不是被他听去了。唐青心里有些不爽快，闭了眼睛休息。周围隐隐传来说话声夹杂着娑娑摩擦声，她也没有在意，跟杨志言说了一句：“那些东西过来的时候记得把我叫醒”就抱着双臂会周公去了。
被人摇晃醒的时候唐青还是半清醒状态，毕竟这是在树上，她又不可能真的睡着。所以杨志言刚推了她两下，唐青就蓦地睁开了眼睛。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被树下的景象惊得噤了声。
果然没有猜错，这些异态穿过茂密的树丛，纷纷往育树楼的方向去了。唐青他们在树上，一个个的屏息凝神，并不发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异态们鱼贯而出。唐青心想这场面还挺壮观，想换个姿势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麻木。许是刚才太长时间不动弹，血液流通不畅吧。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害怕了的。
这些异态走得不快，却没有一个脱离队伍。间或有几只运气太背的撞到了树上，抖落几片树叶也就过去了。唐青看不太清，只能依稀通过那些充血的眼睛、溃烂的皮肤辨别哪些异态是自己曾认识的人。嗯，那个是班长，那个好像见过，那个不熟……
一个一个点过去，似乎是闲来无事想找点打发时间的东西。杨志言却注意到唐青点人头时手指的颤抖。他不知道这些异态和唐青有什么关系，但是看她的反应，应该是认识的。杨志言往下看去，这里面或许也有他认识的，但是不过是些不过心的人罢了。他有些不理解唐青的想法：既然会在乎，当时为什么不连那些人一起救出来？她不是有机会的吗，卢迪就是个例子。
唐青忽的抓住了他的手，把杨志言吓了一跳。顺着唐青的目光看去，却是一个短发的高挑异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杨志言抬起头，却发现不远处卢迪的脸色也苍白得骇人，就连江葵这么个处变不惊的人都不太对劲。
看来是和三人都认识的。这样说来不是同学就是老师。看那异态的样子不像是老师的年纪，那么十有八九是相识的同学。可是她们三个的同学多了去了，为什么单这一个能让她们惊慌失措？
唐青和卢迪江葵交换了个眼神，其间的痛苦太过浓重，就连杨志言都感受得到。掰开唐青紧紧攥着的手，杨志言在她的掌心画了个问号。唐青咬着嘴唇，在他的掌心里慢慢写着：“袁丽。”顿了顿又一笔一划地写：“住在一起。”
恍然大悟！原来这四人是室友，她们三人都相安无事，只有那个袁丽不死不活地生存着。在这种情况下的再见不得不说真是讽刺。杨志言按住唐青的手，往她的方向挪了挪，想写什么，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安慰，最终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了动作。
唐青写得简单，其实袁丽早已不和她们三人住在一起。袁丽换宿舍之后不常联系，但是曾经的那份关系不是说断就断的。袁丽那时候还是宿舍的老幺，年纪最小却最有本事，逢上什么事都沉稳的很，帮了唐青不少忙。冬天早上几人懒得起床的时候，还是袁丽不惜触犯众怒地把闹钟调成了循环模式，幸亏如此不然那学期的专业课有不少都要被老师抓住。而袁丽走后，三人越发懒散，出勤率大大降低，差点连辅导员都惊动了。
这样好学的、稳重的、最小的袁丽，她们此前都忘记了她也有可能会遭遇不测这件事。仿佛那个一头短发经常抱着篮球跑来跑去的女生和这件事太不搭边，她们都刻意忽略了这种可能性。没想到，事实这样直接地呈现在眼前，还是以最残忍的方式。
看着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异态，恰巧那异态被石块绊倒，笨拙地要起身。唐青感觉眼眶一阵发热：这哪里还是那个灵活好动的小丫头？这样狼狈不堪的姿势，这样面无表情的脸，哪里再去寻曾经的天真无邪？
她难受，真的，难受的要死。
袁丽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她一点点走远，缩成一个小黑点，最后隐没在树丛间。这该是她最后一次见着她，她却并不希望如此。如果能再见，她会让她安息，至少不会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永无止境。
“下去吧。”杨志言在唐青耳边轻声说道：“知道你难过，但是不能一直难过。大黑也好，还是刚才的袁丽也好，都过去了。”唐青听见这话蓦地瞪向他，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犹如毒蛇一般怨恨地盯着他。杨志言身子一怔，又道：“你生气了。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所以你生气。你怪自己没能救它们，不甘心自己这么没用，却又知道自己确实没用。唐青，你为什么这么看不起自己？”
那双怨毒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他，树下已经传来陆海催促的声音，杨志言充耳不闻。此刻他只能听见唐青几若无闻的声音：“你怎么会以为，我在伤心？我哪里看不起自己？你懂什么呢，杨志言，你懂什么呢？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吧，你在自以为是什么……”
最后的一点声音淹没在杨志言的肩头，唐青的头被按在锁骨的地方，硌的她很疼。杨志言的声音不清不楚地从上方传来：“我是希望自己真的是在自以为是……可是唐青，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和当时要往下跳的时候一模一样。难受还是不难受，只要你说，我都相信，哪怕我知道不是真的。可是啊，你对自己，也不能坦白吗？对自己，也要隐瞒吗？”
唐青的双手紧紧地扣着树皮，真疼，她想，疼得她TM快要哭了。但是哭有什么用呢，要是哭顶用，当年孟姜女就不止是个传说了。她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又有什么东西在此刻死去。她轻轻推开杨志言，轻声说：“我们下去吧。”
杨志言点头，正要转身的时候唐青忽的又抓住他的胳膊目光灼灼地问了他一句：“你会走吗？像大黑一样？”
他望着那双感情复杂的眼睛，摇摇头，认真地对她说：“不会。”
除非你先走，不然我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离别的滋味太苦，我怎么能让你再伤心一次。
所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