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散文鉴赏(中国经典名作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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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母亲的河(4)

作者开篇便谈,从深山走出来时有一种失落了什么和获得了什么的迷惘。这样一种感受我们似乎都体味过,但是却说不清。我们常常是见了青山的滴翠与迷幻便想着一头扑进去,扑进去了便赏玩于花鸟之间,激荡于岩瀑之中。待捧了满心的声色形意归来,便觉得丢失了许多许多。你能说得清丢失的是怎样一种期待,怎样一种幻想和怎样一种迷恋?这正如当我们怀着满心的好奇与期待扑进人生拼力击搏的时候,我们感到的是人生的充实,是一份收获;而当我们满身伤痕与鲜花,满心幸福与苦痛地反观人生,察看着我们自己的收获时,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与失落。

由于岁月的流失,人生经验的积淀,使作者终于悟出:“生命原是可以改变的,情景的感觉更可以改变。每一秒钟我们都在汲取天地的新印象,也在摧毁旧有的印象!”生命在变,感觉在变。“变”是永恒的,普遍的。人生总是在不断地“失落”,又不断地“获得”。有“失落”,又有“获得”,这正是“变”的体现。人是不必在“失落”时悲叹“失意”的。

作者描述了那些山路漫步、巨岩停足、深涧濯身,伤怀败叶的情怀,并把他们与迷醉于艺术和音乐和文学领域中的感觉相类。感到一种充实和空虚。那是一种融于自然,物我合一的沉迷。当你感到无我之时,便感到一种空虚;当你感到自然万物皆为我时,又捕捉到了旷古的充实。

接着,作者又讲起了曾经絮雪覆盖圣诞之日。那是从万物的死寂之中感受到的生命的骚动。最深刻的便是去理解海,那又是嘈动之中的沉寂。这时你所感觉到的是生命的真实内涵与虚假外壳,重叠的幻景所给你的困惑又是一个关于生命是充实还是空虚的问题。所以,正如“失落”与“获得”相伴结,生命的“充实”和“空虚”,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人要豁达开朗,不能作茧自缠。否则,就会自寻烦恼。

作者是个尘间缧紲中挣扎的凡人,也是个在梦想魇幻中畅游的诗人。生活之于他无不是触点,无不发灵感,无不兴对人生的思索。从对“失落”与“获得”、“空虚”与“充实”的辨悟中,可以感受到,在“怅惘”中隐含着作者对生命的热爱与追求。使读者感悟到:人要不断地去思想去感知去追索—人生也因而愈有所得,愈充实。

此文像一瓶陈年老酒,只要你细心地品味,就能感觉到她的香醇甘冽,后味无穷,总之“山窗下”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种只能意会,难以言讲的朦胧美。

荔枝蜜。

杨朔。

花鸟草虫,凡是上得画的,那原物往往也叫人喜爱。蜜蜂是画家的爱物,我却总不大喜欢。说起来可笑。孩子时候,有一回上树掐海棠花,不想叫蜜蜂螫了一下,痛得我差点儿跌下来。大人告诉我说:蜜蜂轻易不螫人,准是误以为你要伤害它,才螫。一螫,它自己耗尽生命,也活不久了。我听了,觉得那蜜蜂可怜,原谅它了。可是从此以后,每逢看见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总不怎么舒服。

今年四月,我到广东从化温泉小住了几天。四围是山,怀里抱着一潭春水,那又浓又翠的景色,简直是一幅青绿山水画。刚去的当晚,是个阴天,偶尔倚着楼窗一望:奇怪啊,怎么楼前凭空涌起那么多黑黝黝的小山,一重一重的,起伏不断。记得楼前是一片比较平坦的园林,不是山。这到底是什么幻景呢?赶到天明一看,忍不住笑了。原来是满野的荔枝树,一棵连一棵,每棵的叶子都密得不透风,黑夜看去,可不就像小山似的。

荔枝也许是世上最鲜最美的水果。苏东坡写过这样的诗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可见荔枝的妙处。偏偏我来的不是时候,满树刚开着浅黄色的小花,并不出众。新发的嫩叶,颜色淡红,比花倒还中看些。从开花到果子成熟,大约得三个月,看来我是等不及在从化温泉吃鲜荔枝了。

吃鲜荔枝蜜,倒是时候。有人也许没听说这稀罕物儿吧?从化的荔枝树多得像汪洋大海,开花时节,满野嘤嘤嗡嗡,忙得那蜜蜂忘记早晚,有时趁着月色还采花酿蜜。荔枝蜜的特点是成色纯,养分大。住在温泉的人多半喜欢吃这种蜜,滋养精神。热心肠的同志为我也弄到两瓶。一开瓶子塞儿,就是那么一股甜香;调上半杯一喝,甜香里带着股清气,很有点鲜荔枝味儿。喝着这样的好蜜,你会觉得生活都是甜的呢。

我不觉动了情,想去看看自己一向不大喜欢的蜜蜂。

荔枝林深处,隐隐露出一角白屋,那是温泉公社的养蜂场,却起了个有趣的名儿,叫“蜜蜂大厦”。正当十分春色,花开得正闹。一走进“大厦”,只见成群结队的蜜蜂出出进进,飞去飞来,那沸沸扬扬的情景,会使你想:说不定蜜蜂也在赶着建设什么新生活呢。

养蜂员老梁领我走进“大厦”。叫他老梁,其实是个青年人,举动很精细。大概是老梁想叫我深入一下蜜蜂的生活,小小心心揭开一个木头蜂箱,箱里隔着一排板,每块板上满是蜜蜂,蠕蠕地爬着。蜂王是黑褐色的,身量特别细长,每只蜜蜂都愿意用采来的花精供养它。

老梁叹息似的轻轻说:“你瞧这群小东西,多听话。”

我就问道:“像这样一窝蜂,一年能割多少蜜?”

老梁说:“能割几十斤。蜜蜂这物件,最爱劳动。广东天气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不闲着。酿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每回割蜜,给它们留一点点糖,够它们吃的就行了。它们从来不争,也不计较什么,还是继续劳动、继续酿蜜,整日整月不辞辛苦……”

我又问道:“这样好蜜,不怕什么东西来糟害么?”

老梁说:“怎么不怕?你得提防虫子爬进来,还得提防大黄蜂。大黄蜂这贼最恶,常常落在蜜蜂窝洞口。专干坏事。”

我不觉笑道:“噢!自然界也有侵略者。该怎么对付大黄蜂呢?”

老梁说:“赶!赶不走就打死它。要让它待在那儿,会咬死蜜蜂的。”

我想起一个问题,就问:“可是呢,一只蜜蜂能活多久?”

老梁回答说:“蜂王可以活三年,一只工蜂最多能活六个月。”

我说:“原来寿命这样短,你不是总得往蜂房外边打扫死蜜蜂么?”

老梁摇一摇头说:“从来不用。蜜蜂是很懂事的,活到限数,自己就悄悄死在外边,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心不禁一颤:多可爱的小生灵啊,对人无所求,给人的却是极好的东西。蜜蜂是在酿蜜,又是在酿造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却又多么高尚啊!

透过荔枝树林,我沉吟地望着远远的田野,那儿正有农民立在水田里,辛辛勤勤地分秧插秧。他们正用劳力建设自己的生活,实际也是在酿蜜—为自己,为别人,也为后世子孙酿造着生活的蜜。

这黑夜,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

一九六○年。

[鉴赏]

杨朔(1913~1968),原名梅毓缙。山东蓬莱人。当代著名散文家。主要作品有散文集《亚洲日出》、《东风第一枝》、《海市》、《生命泉》、《杨朔散文选》;小说集《月黑夜》、《北黑线》、《三千里江山》;长篇小说《洗兵马》的上卷《风雨》;通迅特写集《鸭绿江南北》、《万古青春》等。

在这篇散文中,作者以真实的情感为基础,从蜜蜂酿蜜这一生活中极为平常的事情中,开掘出潜藏其中的象征意蕴,赞颂了劳动人民勤奋不息地建设新生活的高尚品质。

由于作者的构思精巧,使文章结构上具有迭宕的美。

文章开篇吐出作者对蜜峰的反感:被螯之后,“每逢见到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总不怎么舒服。”这一笔,为后文的展开埋下了伏笔,随后,作者交待有幸尝到了荔枝蜜:“一开瓶子塞儿,就是那么一股甜香;调上半杯一喝,甜香里带着清气,很有点鲜荔枝味儿,喝着这样的好蜜,你会觉得生活都是甜的呢。”香甜的荔枝蜜动摇了作者以往对蜜蜂的看法,于是,决定专程去拜访酿造这蜜的天使—蜜蜂。接着,作者果真去访问了“蜜峰大厦”,从此更了解蜜蜂的生活习惯:“酿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它们从来不争,也不计较什么,还是继续劳动,继续酿蜜,整日整月不辞辛苦……”作者开始真正认识到蜜蜂的可贵之处,由反感到崇敬,对蜜蜂的感情从此彻底转变了。文章结尾时,写自己当天夜里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这一笔,与散文开头形成鲜明对照。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者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深深抓住了读者的心,使读者的情感也随着作者的文思,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同时使读者感受到一种动态的美感。

作者在描写“蜜蜂大厦”的热闹场面时这样写道:“一走进‘大厦’,只见成群结队的蜜蜂出出进进,飞来飞去,那沸沸扬扬的情景,会使你想:说不定蜜蜂也在赶着建设什么新生活呢。”这一句与文章后面,透过荔枝林看见农民正在插秧后发出的感慨,又是相互照应:“他们正用劳力建设自己的生活,突际也是在酿蜜……”。前一句,由酿蜜想到建设新生活,后一句又由建设新生活,联想到酿蜜,实际作者是在用蜜蜂酿蜜比喻劳动人民建设新生活。这两句话在文中相互呼应、配合,突出了作者的构思。

这种相应和的写作手法,突出了文章的主题,展示出作者构思的严密性。在形式上,使读者感受到对称的美感。

总之,这篇散文,以起伏的波澜,吸引读者,又以真挚的情感敲击着读者的心扉。读后耐人寻味。

茶花赋。

杨朔。

久在异国他乡,有时难免要怀念祖国的。怀念极了,我也曾想:要能画一幅画儿,画出祖国的面貌特色,时刻挂在眼前,有多好。我把这心思去跟一位擅长丹青的同志商量,求她画。她说:“这可是个难题,画什么呢?画点零山碎水,一人一物,都不行。再说,颜色也难调。你就是调尽五颜六色,又怎么画得出祖国的面貌?”我想了想,也是,就搁下这桩心思。

今年二月,我从海外回来,一脚踏进昆明,心都醉了。我是北方人,论季节,北方也许正是搅天风雪,水瘦山寒,云南的春天却脚步儿勤,来得快,到处早像催生婆似的正在催动花事。

花事最盛的去处数着西山华庭寺。不到寺门,远远就闻见一股细细的清香,直渗进人的心肺。这是梅花,有红梅、白梅、绿梅,还有硃砂梅,一树一树的,每一树梅花都是一树诗。白玉兰花略微有点儿残,娇黄的迎春却正当时,那一片春色啊,比起滇池的水来不知还要深多少倍。

究其实这还不是最深的春色。且请看那一树,齐着华庭寺的廊檐一般高,油光碧绿的树叶中间托出千百朵重辦的大花,那样红艳,每朵花都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这就是有名的茶花。不见茶花,你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海”这句诗的妙处的。

想看茶花,正是好时候。我游过华庭寺,又冒着星星点点细雨游了一次黑龙潭,这都是看茶花的名胜地方。原以为茶花一定很少见,不想在游历当中,时时望见竹篱茅屋旁边会闪出一枝猩红的花来。听朋友说:“这不算稀奇。要是在大理,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养茶花。花期一到,各样品种的花儿争奇斗艳,那才美呢。”

我不觉对着茶花沉吟起来。茶花是美啊。凡是生活中美的事物都是劳动创造的。是谁白天黑夜,积年累月,拿自己的汗水浇着花,像抚育自己儿女一样抚育着花秧,终于培养出这样绝色的好花?应该感谢那为我们美化生活的人。

普之仁就是这样一位能工巧匠,我在翠湖边上会到他。翠湖的茶花多,开得也好,红通通的一大片,简直就是那一段彩云落到湖岸上。普之仁领我穿着茶花走,指点着告诉我这叫大玛瑙,那叫雪狮子;这是蝶翅,那是大紫袍……名目花色多得很。后来他攀着一棵茶树的小干枝说:“这叫童子面,花期迟,刚打骨朵,开起来颜色深红,倒是最好看的。”

我就问:“古语说:看花容易栽花难—栽培茶花一定也很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