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邱华波总算安分守己地躺在自家床上了。霍清清在客厅看完了电视,冲了个澡走出卫生间,还没来得及穿上睡衣,就被他生硬地摁在床上,折腾了她一个多小时。别看他瘦小瘦小的,这方面能力却极强,而且花样繁多,都是从外面那些烂女人身上学来的。由于对婚姻的绝望,霍清清早就荒废了夫妻之间的功课,但她又不敢扫了邱华波的兴致,于是就随他折腾,自己很不用心地应付着他。
折腾完了,霍清清赶忙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歇息。这时候,邱华波的手机响了,是几个麻友打来的,说三缺一,让他赶快去温泉休闲俱乐部打麻将。从声音里听得出,几个人都喝醉了酒。
平时霍清清很少过问邱华波的事,但今晚她却多了一句嘴,说这么晚了去干啥?他们都喝醉了。邱华波瞪了霍清清一眼,说:“睡你的觉,跟你有什么关系?”
霍清清低声咕噜一句,说:“怎么没关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算你的什么人了?”
她想说我成你的三陪小姐了!可她没说出口来。
邱华波鼻孔哼哼了两声说:“那又怎么样?腿长在我身上,可不就是想走就走,你管得着?”
霍清清知道邱华波的驴脾气上来了,什么鲁莽事情都做得出来。但今晚她被邱华波那种神色激怒了,忽然上来一股犟劲儿,说道:“你今晚就是不能走!”
邱华波要走出卧室,霍清清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霍清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跟邱华波一来一往地过招,常常把邱华波摁在地上,占得上风。邱华波很震惊,霍清清从来不敢挑战他的威严,不管他说什么,霍清清必须绝对服从,想做爱了,不分昼夜摁倒了她就来,有一点儿不顺他的心,就对她大打出手。结婚两年,霍清清几次想到了离婚,但每次在下决心的瞬间却犹豫了。
其实当初结婚的时候,父母就不同意,说邱华波脾气太大了,喝醉了酒撒酒疯,而且说话不靠谱。尤其是霍清清的母亲,每次邱华波到家里来,都给他冷脸子看,还直言不讳地说,你甭一趟一趟往家里跑,我女儿嫁谁都行,就是不能嫁给你。弄得霍清清很没面子。那年霍清清才22岁,正是容易被爱情燃烧的年龄,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受了委屈,心里很愧疚,于是站出来替邱华波找面子,跟母亲发生了战争。
霍清清对母亲说:“嫁不嫁他我自己说了算,用不着你操心。”
母亲说:“我生你养你,我不操心谁操心?我说不能嫁他就是不能嫁!”
霍清清说:“你要这么说,我也把话搁在这儿,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母亲说:“你敢!你要是嫁了他,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霍清清说:“你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不认你这个妈!”
吵闹的结果,霍清清赌气离家出走,跟邱华波住到一起了。霍清清的母亲犯了一个错误,她应该想到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霍清清,此时眼中只有邱华波,为了证实自己对邱华波的真爱,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眨眼睛。其实那时候霍清清还没考虑好是否要跟邱华波结婚,至少还想再考验他一个时期,但经母亲这么一折腾,反而坚定了她的信心,省略了后面繁琐的程序。她想用行动换取邱华波的感动。就是嘛,跟自己的母亲都决裂了,你邱华波还说什么?邱华波那边,本来也没有一定要跟霍清清结婚的意思,但霍清清离家出走后,他似乎别无选择了,只能跟她结婚。于是,他们俩人很匆忙地领了结婚证,只是邀请了几个好朋友热闹了一下,没穿婚纱,也没有证婚人,场面难免有些冷清。
结婚后,霍清清只过了半年甜蜜的生活,半年后邱华波对她就有些不耐烦了,嫌她干涉了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就是想跟没结婚的时候一样,随心所欲地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霍清清当然不高兴,于是几乎两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吵闹的理由也是各种各样,喝醉了酒回家耍酒疯,打麻将输了钱回家找事发泄晦气,平时霍清清一句话没说到他心坎上也要吵闹……而且,常常是平地起雷,两个人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突然跳起来。最初还只是骂骂咧咧,到后来就抡胳膊挥拳头了。
有一次两个人吵架,霍清清说邱华波小肚鸡肠,简直不像个男人。没想到邱华波却反驳说:“我不像个男人,你别嫁给我呀!我可没死皮赖脸缠着你,是你死皮赖脸跟我的!”
这句话像钢针一样直扎霍清清的心窝窝。在霍清清看来,邱华波说什么话刺激她都可以,就是不能说这句话。她抛弃了母女亲情死心塌地跟着他,到最后反而成了他嘲弄她的把柄。她为自己当年的冲动后悔了,脑子中第一次想到离婚。但是,平静下来仔细一想,离婚了怎么办?房子是邱华波的,自己光杆儿一人离家出走,离婚后只能出去租房子住。再说了,离了婚亲戚朋友怎么看她?一定会说她自食其果。女人结婚本来就是赌博,是一次性消费自己,即便是离婚了,自己也很难再找到一个好男人。如今有钱有势的男人,哪怕长得歪瓜裂枣,哪怕离了三五次婚,照样能找到年轻美貌的黄花姑娘。女人的情形就不同了,像自己这种被男人过了一水的二手货,跟别人用过的牙刷啃过的骨头没什么两样。她心里糟贬自己一番后,也就强忍委屈继续跟邱华波在一起。她心里有一个梦想,就是自己未来出世的孩子,能够改变邱华波的坏脾气,把他的心拴在家中。
邱华波对于生孩子的事情却并不热心,生孩子肯定要影响他喝酒打麻将。他说:“生孩子是傻子才干的事,我自己还养不好自己呢!”
孩子的事就一天天拖下来。然而,在朋友们眼中,霍清清却是嫁对了人,男人做生意挣了钱,买房子买车的,日子过得挺红火。因此,霍清清就一直披着一层美丽的光环,在自责和懊悔中,一点点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年华。
她心里总是说:“认命吧,实在过不下去就跳楼。”
范大伟住进了新房子,晚饭就不再跟着车行里的小兄弟一起吃了。他回家自己做饭。范大伟多年前就会做饭了,但现在他不满意了。他觉得自己做饭的水平,跟漂亮的住房不般配,跟未来的美好生活也不在一个水准上。未来,坐在他餐桌前的,应当是一位漂亮的女人。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他是个做事有板有眼的人,专门去买了菜谱,按照菜谱学习做菜。每天下午菜市场要收摊的时候,他提着一个大布兜挨个摊位转悠,买那些便宜菜,回去在厨房里做实验。他一个人吃饭,无所谓早晚,常常是一个菜刚出锅,品尝两口,感觉不是理想中的味道,就重头再来。一个醋溜白菜,要耗费掉十多斤大白菜。到最后,餐桌上总会摆放了五六个同一品种的菜,他就一边看着晚间新闻,一边享受自己的晚餐。
一般情况,吃过晚饭,晚间新闻也就结束了,他躺在沙发上看一会儿书,然后就上床睡觉。“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他常常躺在床上对自己这么说。
这天晚上,范大伟因为成功地做了两个好菜,就自饮了两杯酒。吃完饭,刚躺在沙发上看书,隔壁就传来了喊叫声。他侧耳听了听那些叮叮咣咣的声音,嘴里说:“打吧你们,有本事就打呀,我是不会管你们了。”前几天,范大伟被邱华波骂出屋子,心里挺委屈的。这会儿他心里的委屈还没淡去呢。
他看的是宋词。从初中的时候他就喜欢宋词,上高中的时候还依照宋词的格式,自己也写了好几首。修车的时候,他习惯小声背诵自己喜欢的宋词。粗手粗脚的人却满嘴宋词,似乎不太协调。身边的兄弟们就笑他,但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如果哪一天听不到他嘴里咕噜宋词,就猜出他的心情一定不算好。
他在客厅沙发上斜躺着,不紧不慢地读:“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隔壁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了,他只好也放大声音重复一遍:“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霍清清开始哭了。范大伟生气地把书摔在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来回走,说你们打吧,使劲儿打,我一点儿也没听到,我听到了也装没听到,反正打的不是我老婆。正说着,就听到霍清清一声凄惨的叫声,他停下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了,抡起拳头砸在墙壁上,说:“嘿,你们还打起来没完了?大老爷们把女人打得嗷嗷叫,光荣呀?我不管是不行了!”
范大伟披上衣服,出去敲打霍清清家的防盗门。
他喊:“开门开门!”
他喊:“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
邱华波打开里边的木门,隔着防盗门喊道:“干什么你!”
范大伟说:“你们又在打架是不?”
邱华波瞪眼说:“谁说我们打架了?”
这时候,霍清清的哭泣声从屋里传出来。
范大伟说:“你听听,她还在哭,女人眼泪流多了,老得快,知道不?什么男人呀你,三天两头打老婆,丢人呀你!”
邱华波不耐烦了,说:“滚一边去!碍你什么事?吃饱了撑的你!”
范大伟说:“咋不碍我的事?我听到你打老婆心里就不好受,影响我的情绪,要打你别出声音好不好?我听到声音就得管!”
邱华波看着范大伟生气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邱华波想,我打老婆他生气他心疼,这傻帽儿!他就故意咧了咧嘴,说:“我们在排戏,明白了吧?”
范大伟眨眨眼:“排戏?等等,你让、让她过来我问问,你们排练的什么戏?”
邱华波“砰”地关上门,扔出一句脏话:“排练你爹怎么教训你娘!”
“啊呀,你骂我。”范大伟很不理解地说:“咋能骂我?你别关门,你出来给我讲清楚,咋能骂我?你出来不出来?不出来我砸门了!”
范大伟在门外说了好半天,邱华波家的门依旧关着。
第二天傍晚,范大伟下班回来,手里提着一兜青菜等电梯,赶巧霍清清也从外面走来,看到电梯门口的范大伟,她愣了一下,忙把脸转到一边。范大伟明白霍清清不想跟他说话,自己也就把脸转向另一边。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范大伟走进去,霍清清却站在那里没动。她不想跟范大伟一起站在狭小的电梯内。
范大伟很执着地摁住电梯门,不理解地看着霍清清,嘴里说:“快上呀?你咋不上呢?”
霍清清没办法,只好跟着上去了,仍旧把脸扭到一边。但范大伟还是看到了她眼角的那块创口贴。要是别人,看到了也就装着没看到,把目光转移到别处,免得对方尴尬。范大伟却不一样,他盯住霍清清仔细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惊讶地说:“啊呀呀,啥男人呀,下手这么重,再偏一点就打坏眼睛了!”
霍清清不能再沉默了,她抬眼看了看范大伟,小声说:“没有……不是他打的……我们没打架。”
在霍清清看来,家丑不能外扬,被男人打了,毕竟不是一件光彩事。
范大伟叹了一口气,说:“好好,算我没说,算我没看见,算我多嘴,算我……”
霍清清笑了:“行了吧你……”
范大伟也笑了,对霍清清说:“你这人,笑起来很好看。”
霍清清瞅着他手里的菜,说:“你亲自买菜?”
范大伟说:“我不买菜谁给我买?我还亲自做菜,亲自吃。”
霍清清愣了愣,试探地问:“你……一个人?”
范大伟说:“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回答得还不准确,又补充说:“不是离婚了,还没找朋友。”
他觉得更不准确了,就又慌张地补充说:“不是找不到,条件还不成熟。”
霍清清看着憨憨的范大伟,忍不住用手心捂住嘴,哧哧地笑。这时候电梯到了12层,电梯门开了。霍清清走出去的时候,回头对范大伟说:“大哥,昨晚他骂你了,真对不起,我给你道个歉。”
霍清清柔柔地叫了一声“大哥”,把范大伟叫晕了,站在自己门口,呆呆地看着霍清清开门进屋。霍清清开门进屋的动作很慌乱。等到霍清清掩上门的时候,范大伟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应当说一句话,他就冲着霍清清的门喊:“没事,我不跟他计较……”
范大伟回到屋里,并没像往常那样进厨房做饭,而是坐在客厅愣神。不知不觉,房间内昏暗下来了。他站起来开了灯,柔和的灯光落了一地。他看到地上有自己的影子。他移动的时候影子就跟着移动,影子的样子挺可怜的,似乎怕范大伟丢了它,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屋内很静,他挨个房间走动了一下,突然觉得房子有些空落了。
范大伟想:“我该给屋子里找个人了。”
范大伟想:“我要让母亲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