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楚庄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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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灵堂会

许彩儿按住唐狡的扁担,一脸幽怨地说道:“你太让人失望了,你既然不认识小奴,为什么知道小奴是王妃呢?”

夏姬冷哼一声:“屈大夫,奴家在陈之时,并不认识大夫,大夫却把奴家说得一文不值,什么哥哥因奴而败,丈夫因奴而死……真是不祥到了极点!”

夏姬由衷地称赞楚庄王:“大王是一个真男人,男人中的男人,大王的雄才大略古今罕见。大王不只会玩,还会干,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许彩儿几经周折,来到了唐狡的家乡——唐村。

村人说,唐狡回他老家去了。

唐狡原不姓唐,姓广,居住在距唐村一舍之地的广家沟。十二岁的时候,过继给他的舅舅唐帅。当他从郑国潜回来的时候,舅舅已经死了,舅舅的家产亦为舅舅的几个族人抢占。他也不在乎这点儿家产,更不想和他们争个你高我低,悄然回到了广家沟。所幸,母亲还活着。幸中又有不幸,母亲中风,卧病在床。他一边伺候老母,一边上山打柴,换几个钱养活老娘。

这一日,他砍柴归来,行至村口,见几个无赖,正围着一个美人儿嬉戏,正要上前劝解。内中一个无赖,指着美人儿说道:“广大哥,这个美人儿说是找您的,您认识不?”

唐狡仔细一瞧,吃了一惊:“怎么是她?”

许彩儿并不认识唐狡,但从那个无赖的话中,已经意识到了,眼前这条汉子,定是唐狡无疑,忙大声说道:“唐将军,您让小奴找得好苦!”

“你是……”

“我是许彩儿。”她一脸欢喜地说道。

唐狡一脸惊喜地说道:“你,你怎么来到这里?”

许彩儿瞅了瞅几个无赖,欲言又止。唐狡立马对几个无赖说道:“各位兄弟,此人乃愚兄的一个远房亲戚,有事相商,各位请回吧。”

那几个无赖,并不知道唐狡的根底,但知道他是大楚国的一位将军,武功又特别的高,既敬又怕,听他这么一说,嗫嚅而退。

唐狡见几个无赖已经走远,二次问道:“王妃怎么来到这里?”

许彩儿反问道:“在那次绝缨大会上,吻小奴的是不是你?”

“这……”唐狡无言以对。

许彩儿紧追不舍道:“大王是不是亲口许汝,待平郑之后,便将小奴赐给将军?”

“这……”

“汝倒是说话呀!”许彩儿一脸殷切地盯着唐狡。

“我……”唐狡的表情,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冷冷地说道,“汝认错人了,我不是唐狡,汝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告辞了。”说毕,挑起柴担欲走。

许彩儿趋前两步,按住他的扁担,一脸幽怨地说道:“你太让人失望了!你既然不认得小奴,为什么知道小奴是王妃呢?”

“这……”唐狡一脸窘态。

许彩儿又道:“小奴之所以千里迢迢来找你,小奴觉着你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敢于冒犯王威。可如今,你居然不肯认我,实在让人失望!”

说到此,掩面而泣。

唐狡轻叹一声道:“王妃不必悲伤。您是大王最为宠爱的王妃,绝缨大会,小人饮酒过多,一时失态,多有冒犯,按律当斩。可大王法外开恩,不予追究,小人方才拣得一命。大王之恩,小人就是死上百次,也难以报答,岂敢夺大王之爱!还请王妃谅之,谅之!”说毕,放下柴担,一连向许彩儿拜了三拜。

许彩儿道:“不是唐将军要夺大王之爱,大王跟前的美女如云,多小奴一个不多,少小奴一个不少。但若是成就了你我的缘姻,便会引来一片颂扬之声,人们会更加爱戴大王,这笔账小奴会算,大王也会算,请将军不必多虑。”

“这……”唐狡想了一想说道,“王妃此说,也许有一定道理。但王妃想没想过,您在王宫之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但王妃若是嫁了在下,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这且不说,小人的老娘中风在床,不只要给她端吃端喝,还要给她擦屎接尿,作为人媳,您做得到吗?”

许彩儿一脸坚毅地说道:“小奴做得到。”

唐狡又是一声轻叹:“既然这样,小人无话可说。走,随小人去到家中,咱先以兄妹相称,住上半年之后,是去是留,皆由王妃定夺。”

许彩儿轻轻朝他啐了一口:“呸!既然以兄妹相称,还叫什么王妃!你给我记住,自今之后,你若再叫一声王妃,我便罚你头顶尿盆,在床头前跪上一夜。”

唐狡道:“谨从王……”忙改口道:“敬从小妹之教。”

许彩儿笑道:“这倒像句人话。”

且不说许彩儿如何在广家沟生活,咱回头来再说另外一个美女,一个举世无双的美女,一个连妲己、西施、王昭君、杨贵妃也要汗颜的美女——夏姬。

连尹襄老也死了。

襄老的儿子叫黑要,二十郎当岁,正当青春,且对他的后娘早已垂涎三尺,如今老爹死了,说他一点儿也不伤心,鬼也不信。但高兴大于伤心,这是不争的事实。

老爹死了,总得设一个灵堂。襄老为人耿直、热心,从军四十余年,为将二十年,战友、同僚、部下,来祭拜他的络绎不绝。每当来了人,夏姬、黑要总要出来陪着哭一场。

陪了三天之后,黑要不来陪了。不来陪的原因,乃是在客人走了之后,黑要总要对夏姬动手动脚,被夏姬掴了两个耳光,含羞而去。

第六天二更,夏姬正要安歇,来了一位贵人,平民打扮,后边跟着伍参。

这位贵人,见灵堂里空空荡荡,便走了进去,在襄老的灵牌前上了一炷香。只听见一声门响,夏姬一身素服的从里间走了出来,跪倒在蒲团上,叩了一个头说道:“大王,这里不是您来的地方,尤其是夜里。”

她就是不说,楚庄王也知道。

作为一国之君,来吊唁他的爱将极为正常。但应该在白天来,气气派派、大张旗鼓地来。楚庄王为什么要放在夜里,只有放在夜里,他才能无拘无束地与夏姬相见。

他为什么要见夏姬?也许是源于她的美貌,也许是源于那一次“审问”。他极想见她一见。

他正想回夏姬的话,忽听门外传来了喝叫马的声音和马叫的声音。

夏姬轻声说道:“大王,请您躲到帏帐后边。”

“为什么?”楚庄王轻声问道。

“不为什么。您好歹听臣妾一次,也许会有所得。”

庄王拽了伍参一把,双双隐入帏帐之后。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门外传了进来。随之,荡进来一个人。一个三十余岁,风流倜傥的男人。

这男人来到灵堂,举目四顾。继之,又轻轻咳了一声,并没有祭拜的意思。

不是没有,他是在等人。按照《周礼》之丧礼,若有人前来吊唁或祭拜,丧主的家人必须出来对拜。何况,这个男人本是冲着夏姬而来,夏姬不到,他是不会祭拜的。

他见夏姬没有出来,又接着咳了三声。

夏姬终于出来了,一言不语,跪倒在蒲团上。来人这才趋到灵牌之前,点燃了一根香,跪倒在地,双手举香至额,拜了三拜说道:“襄老,小弟给您上香来了。您放心,您虽说走了,小弟自会照顾嫂子和黑要。”说毕起身,将香插到香炉里。

在他跪拜的时候,夏姬也冲他拜了三拜。这叫对拜,也叫回拜。

上过香后,照理应该走了,可那男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没话找话道:“嫂子,您认得我么?”

“认得。赫赫有名的屈巫臣屈大夫,奴家岂能不认得?”夏姬回他话的时候,故意把屈巫臣三字说得很重。

“襄老在世的时候,在下虽说来过贵府两次,但您未曾出面,何以认识在下?”

夏姬道:“大夫干的好事,奴家刻骨铭心,岂能不认识?”

屈巫臣一脸愕然道:“嫂子此话从何说起。”

夏姬冷哼一声道:“奴家在陈之时,奴家听说,大王想纳奴家为妃,屈大夫把奴家说得一文不值。”她学着屈巫臣的腔调说道:“哥哥为她而败,丈夫为她而死,国君为她而弑,儿子为她而亡,国家为她而破,真是不祥到了极点。”她又恢复了自己的腔调:“奴家听了这话,痛苦得差点儿上吊。自那时起,奴家便打定主意,非要见识一下这位夸夸其谈,道貌岸然的君子。故而大夫来到奴家之时,奴家在暗中偷窥了两次。如今,就是扒了你的皮,奴家也认识你的骨头!”

屈巫臣一脸赔笑道:“嫂子不必生气。在下实话告您,在下曾奉王命出使陈国,正好遇您出游,在下对您仰慕已久。在下如果不把您说得那么坏,您早就成了大王的囊中之物,还有在下的份吗?在下当时那么说,正是为了今日。请夫人略略收拾一下,在下这就带您远走高飞,恩恩爱爱地度过下半生。”

楚庄王见屈巫臣道出了真相,又气又悔,正想冲出去掴屈巫臣两个耳光。忽然里面门响,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小子。这小子庄王认识,他叫黑要。

黑要黑虎着脸,冲屈巫臣问道:“汝来做什么?”

屈巫臣回道:“祭拜襄老。”

“真的想祭拜家父,应该在白天。深更半夜前来,是何道理?”

“有谁说,祭拜亡人,非要在白天?”屈巫臣反唇相讥。

黑要将眼一瞪:“我不想和你多说,我也不欢迎你,你给我滚出去。滚!”

屈巫臣以大夫之身,不想跟这个半吊子*纠缠。何况,这个黑要,五大三粗,一旦动起手来,自己不一定是他对手,自言自语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慌忙开溜。

黑要赶走了屈巫臣,便去关门。

夏姬一脸惊慌地说道:“黑要,你要做什么?”

黑要道:“大前天夜里,你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越想越不是滋味,你这叫假正经,你分明看不起我黑要。你越看不起我,我越想得到你。”

夏姬斥道:“你都胡说些什么,我是你娘,这里还是灵堂,你爹在看着你呢!”

“什么灵堂不灵堂,放着妈这么大一堆好肉,老爹也吃不成了。我的亲妈,亲亲的亲妈,救救孩儿吧,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一边说一边扑向夏姬,双手将她拦腰箍住。

夏姬一边挣扎,一边说道:“黑要呀,不说我是你的后妈,就是一个落难的女子,你也不该乘人之危呀……”

“你不要给我讲大道理,老实说,自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想那个。”黑要一边说,一边将她放倒在地,去解她的衣服。

“别,别这样……”夏姬使劲挣扎。

楚庄王看不下去了,拽了拽伍参衣角,伍参会意,一掀垂帘蹿了出去,手里还握了一把剑。黑要倒抽一口凉气:“你,你是谁?”

伍参冷声说道:“你别问我是谁,你自己说,奸淫后娘该不该杀?”

黑要面貌虽凶,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一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指着自己,又是宫人打扮,忙跪了下去:“爷爷饶命,爷爷饶命,黑要再也不敢了。请看在我爹为国捐躯的面上,饶小人一条小命!”

伍参冷冷地说道:“你还记得你爹?你若是记得你爹,就不会干出这等缺德之事!”

黑要连连叩头道:“小人错了,小人知错!”

“滚!”伍参照他膝盖上踢了一脚。

黑要慌忙爬起,从后门跑了。

夏姬也爬了起来,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恰在这时,楚庄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忙又跪上,给楚庄王叩行大礼。

楚庄王轻叹一声道:“夫人请起。唉,事到如今,寡人方才明白,那么多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也包括屈巫臣,原来是各有所图呀!寡人糊涂,寡人竟然让他们给骗了。夏夫人,咱们可不可以从头开始?”

夏姬轻轻地将头摇了一摇:“不可以!”

“为什么?”

“奴家的身子不干净,给奴家睡过的六个男人,被妨死了四个,昨天又听人说,连孔宁和仪行父也死了,得暴病死的。如此说来,凡与奴家有染的,都得死。”

楚庄王连连摇手道:“汝不要说了,寡人不怕。寡人只问汝,汝到底喜欢不喜欢寡人?”

“臣妾喜欢。不只喜欢,喜欢得要死。”

楚庄王笑了:“汝喜欢寡人什么?”

“大王是一个真男人,男人中的男人,大王的雄才大略,古今罕见,大王不只会玩,还会干,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用了不到十五年的时间使大楚得到了腾飞,连雄踞霸主三十八年的晋国,也为大王所败。说句不雅的话,臣妾这一生睡过六个男人,但真正为臣妾所爱的男人,只有一个半。”

楚庄王来了兴致:“哪一个半?”

“全个儿的是夏御叔。臣妾十八岁嫁给他,直到他离臣妾而去,共同生活了七年,在这七年中,俺二人相亲相爱,形影不离。这是臣妾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仪行父也是臣妾睡过的男人。他为了得到臣妾,不惜割股啖妾。只可恨他有始无终,为了他的荣华富贵,半道上退缩了,变成了一条可憎可恨的癞皮狗。故而,他只能算作半个。但臣妾还想声明一点,一个女人当然会爱她睡过的男人,但有时,也会去爱她不曾睡过的男人,甚而爱这样的男人胜过睡过的男人。”

“夫人也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吗?”

“是。”

“夫人所爱的那个未曾睡过的男人是谁?”

“是大王。”

楚庄王啊了一声。他虽然已经意识到夏姬所指的男人就是他。但这话从夏姬口中说出,他还是感到很受用的,既惊喜又高兴,一把将夏姬揽到怀中,先亲她的脸蛋,又亲她的热唇。夏姬先是半推半就,继之热烈地逢迎。

亲着亲着,楚庄王将她抱起,抱到帏帐后边的竹榻上。一番云雨之后,二人交颈而语。楚庄王旧话重提:“夫人,嫁给寡人吧!”

夏姬婉言相拒道:“这不可以。”

“为什么?”

“臣妾尽管不是一个坏女人,但臣妾的坏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大王若是娶了臣妾,不只会被国人耻笑,也会被列国耻笑。臣妾不想因为臣妾,而让大王的名誉受损,这是其一。其二,臣妾听说大王的樊夫人,贤德天下第一,还救过大王的驾。臣妾还听说,大王旧病复发,狩猎彻夜不归,有一次差点为老熊所伤。樊夫人为此不吃肉,甚而连妆也懒得化了,如此贤德之人,天下难寻,臣妾不配同她为伍,也不想分她之爱。其三,襄老是个老臣,感念大王赐妻之恩,年届七旬,还随大王征郑征晋,战死疆场,大王若是娶了他的遗孀,让国人怎么看,让列国怎么看?”

楚庄王心中格登一下。夏姬言之有理,不说别的,单就第三条原因,我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她纳入后宫。

他和夏姬这是第二次见面,如果说第一次见面便喜欢上了她,那仅仅是喜欢她的美艳、谈吐和气质。这一次,则是喜欢她的心,多么好的一个女人,一个既通情达理,又处处为别人考虑的女人!我真混蛋,破陈之时,我若不征求诸将和大夫们的意见,直接将她收入宫中,谁能把我怎么样?如今,多了一个襄老,襄老是为我大楚而死的,如今连尸体还没有找到,我确实不应该收他的遗孀入宫,唉,唉……他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

夏姬知道他为何叹气,但不说破。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臣妾已经想好了,等安葬过襄老之后,臣妾就回陈国去。株林之中,不仅长眠着臣妾所爱的男人,还有臣妾的儿子。”

楚庄王轻叹一声道:“襄老的尸体还在晋国,夫人怎么安葬?”

“大王若能设法将襄老的尸体要回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如果要不回来,那只有拿他的衣服下葬了。”

楚庄王道:“夫人放心,寡人一定设法将襄老的尸体弄回来。不过,寡人还是希望汝不要走。咱不能光明正大的做夫妻,咱就暗中做。”

“不行,绝对不行。有道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王的名声要紧!天不早了,大王还是早一些儿回去安歇吧。”

楚庄王又是一声轻叹,恋恋不舍地走了。将走之时,又向夏姬嘱咐道:“夫人放心,寡人还会来的,直到夫人离开大楚。至于那个黑要,若是再敢对夫人非礼,请告诉寡人一声,寡人给夫人出气。”

回宫路上,伍参向庄王谏道:“大王,屈巫臣如此之坏,干脆把他杀了。”

楚庄王苦笑一声道:“杀,你凭什么杀?屈巫臣和夏夫人那一番对话,只有咱俩听见,又摆不上桌面。再说,屈巫臣文武双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其父屈荡,老当益壮,邲之战又立了大功。唉,人只看到为君为王的说一不二,威风八面,有谁知道他也有许多难言的苦衷!”

此后,楚庄王虽说没有再和夏姬幽会,但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遣使去郑,再由郑国牵线搭桥,晋、楚两国的使者在郑国会面,商议交换人质之事。半年之后,连尹襄老的尸体被运回郢都,安葬在纪山脚下。

楚庄王虽说好色,但他不贪色,也有理智。在他的内心深处,美人固然重要,但称霸更重要。晋国蔫了,陈、郑二国服了,整个中原大地,大半都屈服在他楚庄王这只南天神鸟的大翼之下。他是霸主的霸主!

可楚庄王心虚,他这个“霸主”既没有通过会盟大会的确认,又没有得到周天子的任命,周天子对他熊家称王之事,特别他的问鼎中原,恨之入骨,不可能任命他为霸主。看来,只有举行会盟大会这一条路了。于是,楚庄王便遣使周游列国放风。这一放风,拥护者和反对者各占其半,反对最为激烈的是晋国和宋国。

晋国挑头反对,本在意料之中,但楚庄王不怕,它已经被我打趴下了。宋国呢?宋国就不该了,你连郑国都打不过,还要与我大楚作对,欠揍!

其实,郑宋之战,宋国并非打不过郑国,乃是因为一块羊肉的原因。

楚庄王有些低估了宋国,宋国之所以不愿楚国称霸,究起原因,倒不是宋国有多么牛,而是这些年楚国给宋国的阴影太大了。

早在公元前639年,也就是四十多年前,宋襄公见齐桓公已死,霸主之位暂缺,便产生了要当霸主的念头。经过多次协商,在孟地会盟诸侯,结果被楚成王给绑架了,还被结结实实地羞辱一番,恼羞成怒的宋襄公想找楚人报仇,结果败于泓水,自己也重伤身亡。七年之后,楚成王受了鲁大夫臧孙辰的挑拨,出兵伐宋,将宋都围了四个月之久,宋国誓死不肯投降,后来要不是晋文公在城濮之战击败楚军,宋非亡不可。再后来,公元前617年,楚穆公又要伐宋,宋襄公之孙宋昭公亲自前往楚军驻地请罪,却在狩猎过程中,又被楚大夫申无畏着实羞辱了一番。故而,宋国对楚,恨得要命,我虽说没有能力打你,但要我拥护你当霸主,没门儿!

“你既然不拥护我当霸主,我就给你一点儿颜色瞧瞧。”楚庄王冷哼一声说道。

楚庄王尽管牛,很牛!但要讨伐一个国家,总得出师有名吧!

不佞读小学之时,有一篇课文,叫羊和狼的故事。故事说,小羊和狼同在一条小溪里饮水。狼想吃小羊,就说,“你弄脏了我的水。”小羊辩解道:“我在下游,你在上游,我怎么会弄脏了你的水?”狼说:“不是你就是你爸爸。”不由分说,将小羊扑倒,美餐了一顿。

楚庄王既然生出了要讨伐宋国之心,还能找不到借口?

那借口很简单:“谷臣,你去晋国一趟,商议一下会盟之事。”——谷臣刚从晋国回来,是楚庄王拿荀罃换回来的,也包括连尹襄老的尸体。

“申无畏,齐侯几次到大楚为儿子求亲,寡人没有答应,怪不礼貌的。寡人想让汝去齐国一趟,商量一下如何行聘。”楚庄王又道。

这主意是公子反出的,为争纪南城南边那一方良田,公子反与申无畏结下了梁子,便生出这个恶毒的主意。

说心里话,楚庄王对申无畏还是蛮器重的。器重他的原因,他是一个忠臣。当年,自己假装沉沦,是申无畏冒死而谏,他才“幡然醒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如今,却要申无畏出使齐国。什么出使齐国?分明是要他前去送死!他实在有所不忍。但这主意是他亲弟弟公子反出的。他也知道,公子反在公报私仇。一因,二者相较,公子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比申无畏重要得多。二因,若不让申无畏出使齐,如何激怒宋人?宋人不怒,宋人不杀申无畏,这宋还怎么讨?罢罢罢,为了争霸之大业,缺德也就缺德这一次了!

申无畏见楚庄王要他出使齐国,当即站起来说道:“大王,臣出使齐国不大合适。”

楚庄王冷冷地问道:“汝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王不知道听没听说过厥貉之会?”

楚庄王在装浑期间,把楚国历史读得滚瓜烂熟,何况,厥貉之会距今才二十五年,距他继承王位的时候更短——六年,他如何不知道?正因为他知道,他才非要遣申无畏出使齐国。

何为厥貉之会?

厥貉是一地名。楚穆王九年,穆王见晋灵公新立,赵盾专政,诸大夫自相争斗,遂萌生了争霸之念。要争霸中原,必须征服郑国,郑国与晋国相善,又位居中原的中原。于是,楚穆王亲率兵车三百乘伐郑,郑战败求和。

就在楚穆王伐郑的同时,别遣一军,拜公子朱为大将、公子茷副之,出兵伐陈。谁知,这两位花花公子,不是陈国对手,被陈国打得落花流水,连公子茷也做了陈国的俘虏。

陈国打了胜仗,少不得要大宴有功之人。正喝到酒兴之时,谍人来报,楚已败郑,将要移师来陈。是时,陈之国君为陈穆公,闻之大惊曰:“郑尚且不敌蛮楚,我可敌乎?”经与群臣反复计议,遣使去见楚穆王,上书乞降。楚穆王准之。传檄郑、陈二国之君,以冬十月朔,会盟于厥貉。到了会盟之期,不止郑、陈二君,连蔡君子午也来赴会。时之宋君,乃昭公也。闻楚、郑、陈、蔡四国在厥貉相会,有侵宋之意,心中恐惧,乃亲造厥貉,拜见楚穆王。他听说穆王喜欢狩猎,连猎具也带来了。穆王大喜,遂率宋、郑、陈、蔡四君猎之于宋之孟诸。陈君自请为前队开路,宋君为右阵,郑君为左阵,蔡君为后队。出发之前,穆王出令一道:凡从猎者,于凌晨驾车,车中各载之以燧*,以备取火之用。

猎至将午,穆王驰入右师,赶逐群狐,狐入深窟。穆王回顾宋君:“请取燧熏之。”

孟诸,乃宋国之地。宋君觉着在自己的地盘上打猎,也就没有当回事,让他准备的燧忘了带。这本是小事一桩,谁知,申无畏抓住不放,奏之穆王:“此次狩猎,既然以军队的编制和形式,就不能无视大王的命令。宋君有令不遵,理当加刑。但古人有言,‘刑不上大夫’。何况是君?请治其仆。”

楚穆王本来就对宋不满,也想借此给他一点儿颜色瞧瞧,当即应道:“大夫之言是也。”

有了楚穆王这句话,申无畏便将宋之御者叫到跟前,打了二十皮鞭。这不是明目张胆欺负人吗?把宋君气得面白如纸,几次欲要发作,又忍住了:“不能发作,坚决不能发作,若一发作,我宋国就可能完了!”宋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

由楚使齐,宋国乃必经之路,申无畏自忖,若经过宋,宋人必要向他报复,小命休矣!但看楚庄王之意,是铁了心要他前去送死。唉,都怪自己当年年轻气盛,干出如此不德之事!这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

“大王当真必欲使臣使齐,请给臣一个假道文书。”

春秋之礼,诸侯国使臣去某一国,如果从另外的国家经过,不但要有目的国的文书,从哪一个国家过,还必须给这一国家一封函,以示对人家的尊重,这个函就叫假道文书,经过多少国家,就得有多少封假道文书。申无畏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楚庄王不想给他开,若是一开,宋人可能不会杀他。宋人不杀申无畏,上哪里去找伐宋的借口:“申无畏,你是不是害怕经过宋国时,宋人不让你过?”

“不是让不让过的问题,臣下曾奉先王之命羞辱过宋君,宋人对臣下恨之入骨,若是再没有假道文书,他们一定会杀了臣下!”

“把你使齐的文书上的名字换一换,叫作申舟,不就得了。”

“换得了名字,换不了脸,臣下这张脸宋人认识。”

楚庄王有些火了:“汝的胆量未免有些太小了吧!连宋人的靠山晋国都败给了我大楚,借他宋人一个天胆,他也不敢杀汝。汝若真的被他们杀了,寡人当御驾亲征,破灭其国,为子复仇!”

申无畏不敢再说什么,躬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