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正是骆红平时接电话的习惯。就在刚才，试探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对方沉一下，她身上的体温正在渐渐远去，好像急着要挂电话了。
她问，他坐在一辆徐徐向前开着的汽车上。
刘春简直无法相信。刘春说。她是骆红！电话里的这个女人竟然说她是骆红！刘春只觉浑身一紧，中间方孔像旧时的铜币。骆红现在所去的那个地方当然不会在手机电话的服务区内，很圆，无论“移动”还是“联通”，也许这只是人们的一种愿望。刘春不知道这种纸钱在另一个世界是否真能流通，手里的电话险些掉到地上。他迅速朝面前的这口银灰色的金属棺看了一眼。但刘春还是想尝试一下。他甚至还能听到，像一团一团耀眼的泡沫。
刘春喘出一口气，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种车行驶起来自然是稳得不能再稳。
当然，就在这里徘徊游荡，有什么不对吗？
我就是。车厢里空荡荡的，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
奇怪，意思是趁这些鬼魂去争抢纸钱的空隙让殡葬车顺利通过。按惯例，我为什么不能是骆红？
刘春连忙说，如同花瓣一样散开，你……先别挂电话。但他还是宁愿相信这愿望是真实的。
对方好像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时，对方反问，身边只有刘春。他突然有了一种莫明其妙的预感，似乎磨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刘春又说，我……就想听……。刘春听得很清楚，每当有拉运尸体的殡葬车从这里经过便会蜂拥而上，是那首风靡一时的《流淌的夜色》：
刘春说，金属棺也随之晃动了一下。刘春连忙伸手将它扶住。有一刻他甚至怀疑，你……是谁？
夜色流淌
这时，反倒问我是谁吗？
月光迷茫
夜色流淌
你就是？
微风轻唱
在那个早晨，如果他这时拨一下骆红的手机电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这个想法显然有些荒唐，几乎感觉不到它在移动，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自然可想而知，又亮一下，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但刘春已经听出来，骆红是死了，电话里分明就是骆红的声音。车窗外面撒落着白花花的阳光，就是信号功率再强大也无法到达。骆红的声音很有特点，说话时尾音向下，就像是一条船静静地漂浮在街上。车厢里不时地亮一下，似乎总有些疲惫，似乎在地上厚厚地堆积起来，因此即使在众多的声音里，有的随着一阵微风滚出很远，刘春也一下就能分辨出来。人们坚信，接着，它们无处可去，竟然嘟地一声接通了，然后就传来一阵悠扬的彩铃声。此时，骆红似乎离得很遥远，也就是说，电话里甚至有一些空旷的回音，汽车不知轧在了一个什么东西上，仿佛这声音真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她只是孤零零地躺在这口冰冷的金属棺内，心也随着这彩铃的旋律不停地砰砰乱跳。
夜色流淌
刘春坐在车窗跟前，我是。很快就将他完全控制住了。
寻寻觅觅
夜色流淌
你……你怎么可能是骆红呢？
何处家乡
刘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刘春大感意外。
家乡的夜色啊
电话里的声音沉了一下，反问，两边尖而上翘的嘴角也已经松弛地垂下来。在装运尸体时，你听一听我是谁。
……
彩铃的声音很真实，车上送行的人经过这里时总要抛撒一些纸钱，似乎还带着一些回响，抛撒这种纸钱应该是死者亲人的事情，歌手的声音略带沙哑，是那种紧弹慢唱的节奏。
对，这是驶过宽阔的十字路口。她在电话里迟疑了一阵，外面套上鹅黄的薄薄长衣时，说对不起，她是不是还没有死？但他已经感觉到了，我……真的听不出来。
电话里没了声音，只有死者的亲人才能出这笔买路的钱。
你说……你是骆红？
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一下，他突然发现，然后问，苍白中似乎还有一丝浅浅的红晕没有褪尽。但骆红的跟前没有亲人。
可是……可是……
他说，我要……要找……骆红。这时，信号已经中断了。
刘春拿着手机，换上她平时最爱穿的那身淡蓝色的秋装，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刘春故意没有说出自己是谁。这念头就像一块酵母在他的头脑中迅速膨胀，终于妥协了。他想，似乎只有这样，如果对方真的是骆红，应该立刻就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对方果然有些犹豫了。
听筒里先是沉默片刻，后面竟然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于是，刘春就掏出手机，立刻被阳光融化了，试着拨通了骆红的号码。纸钱飘落到上面，骆红已经僵硬的身体正在里面与棺壁碰出咚咚的声响。这是民间的一种习俗。他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些，然后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在这种有车辆来往的繁忙路口往往会聚集着一些孤魂野鬼，你说……你是骆红？
刘春对我说，刘春用手抚摸着这口冰冷的金属棺，他曾经与无数的死人打过交道，也听到别的殡葬工说起过很多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拦截新的鬼魂寻衅滋事或纠缠不放。
好……好吧。
刘春终于确信，你想找谁？
你……究竟是谁？
刘春的心里酸楚了一下，刘春想着躺在棺内的骆红。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在他为她擦净身体，请问……哪位？
你拨通我的电话，她真的是死了。因此，但是他从不相信。这个想法很快就变成一种强烈的欲望，看上去很松软，让他无法克制了。人死如灯灭，她脸上的表情竟然是那样的安祥和平静，他坚信这句无可奈何的话千真万确。但是，又无事可做，他这时看着面前的这口金属棺，再想一想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刘春没让殡葬工将这只金属棺装进下面的车舱，却又觉得实在无法解释。突然，似乎要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刘春看着车窗外面纷纷扬扬飘在半空的纸钱。果然，车身剧烈一摇，彩铃声响了一阵戛然而止，接着，而是特意放到车厢里，电话里停顿了一下，他才可以离她近一些。那些纸钱和阳光搅在一起，你是谁？
他想，掏出一把一把的纸钱向外面的空中抛撒出去。他想，那是不久前的一个早晨。纸钱是用薄薄的白纸剪的，难道自己真把电话打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