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安修鲁斯河之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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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香四溢,酒香沉醉

隐娘在长平镇开沉香阁已有二十载,她的容貌并不比当年逊色,皮肤丝滑如水,细嫩如凝脂,连我这个十九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子都比不上。她的双手修长白皙,任谁也看不出这是双酿酒人的手。

在沉香阁里,隐娘只负责酿酒,店里的事情都是霞天在管,她是掌柜。

迦叶是在我十五岁时,被霞天带回来的孤儿。当时的他,瘦瘦小小,看似弱不禁风,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然而,他很能干,霞天现在已经把整个沉香阁交给他打理。

我与霞天素来亲近,她虽比我大二十有余,但我们之间无话不说,就连我对迦叶的感情也是只能悄悄地说给霞天听,不敢告诉那个对我冷若冰霜,却对酿酒情有独钟的娘亲。

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霞天,我的爹爹是谁。霞天听到后轻轻蹙眉,接连叹气,还警告我,千万不能在隐娘面前提及,只因她不想记起那个男人。

此后,我便小心翼翼地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二)

看着别人家的姑娘一个个在吹锣打鼓的震天乐声中嫁做他人妇,我不是不羡慕的。每次看到大红花轿从沉香阁门前经过,我都会翘首以盼。有一次,我壮着胆子问娘,“为什么都十九了,还不让我嫁人?”隐娘看着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她那细滑的手轻轻描绘我的眼,我的眉,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下来。

也许她不是在描绘我,而是在心底刻画另一个人的样子吧!

我抹着隐娘的眼泪,试探地说:“我早就决定要嫁与枷叶为妻,我喜欢他,从他来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

隐娘被我的话打断了思绪,有些不悦,淡淡地告诉我,“不是不让你嫁,是你不能嫁!”

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是我不能碰触的,包括我自己也是她秘密的一部分。

有次经过帐房时,听到霞天说:“该让她出去走走了,不能像你我这样一辈子留在这里,她有她的世界,不应该陪你浪费时间,你也知道她的命不长。”

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扶住墙,慢慢稳定心神,深深吸口气,推门而入。她们听到声响,抬头看向我,霞天急急地想说些什么,隐娘只是看着我,静静的。

我略带嗔怪地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大家等着开饭呢!快点走吧!”

我一手挽着隐娘,一手拽着霞天的衣袖向外奔去,刚才的尴尬就这样被冲散了。只是,心底的痛被我生生压了下去。

夜晚,自己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然而,再厚的棉被也驱不走那入骨的寒意。

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的生命里到底掩藏了多少的秘密。

(三)

翌日,我敲开了霞天的房门。她担忧地看着我,眼底的水气弥漫,凝结成晶莹的泪珠,缓缓落下,那种不舍,那种心疼,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说:“落儿,不要怪你娘,她也没办法。为了等到你爹,而这闻名于世的桂花酒正是隐娘所酿。

我问隐娘为什么只有她酿的桂花酒特别香醇,她已经浪费了二十年,明知希望渺茫,却还如此执着。她也许有恨,只是那锥心噬骨般的思念又多于恨,所以才对你忽冷忽热。”

“他是谁,那个抛弃我们二十年的人到底是谁?”我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落儿,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和妖的存在吗?”霞天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眼神迷离,没有焦距,不等我回答,兀自幽幽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忽然,我呆的地方由室内变为林间,身边的景物逐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桂花树,甚至能闻到飘散而过的淡淡香气。

正当我疑惑不解时,有一女子从树后盈盈而出,缓步向前。那女子的容貌和隐娘如出一辙,步态也如她那样婀娜,眉目间的淡笑,举手投足间的韵致都如出一辙。她却只是笑而不答,眼里偶尔闪过的一丝无奈,在岁月的铅华中也渐渐消弥。

那女子径直向我走来,越走唇边的笑意越明显,我正要报之以同样的微笑,却发现那女子正穿过我的身体,继续向前。好似我之于那个时空是虚构的,独立存在的一样。

我低头,看到自己居然只是朦胧的烟影构成的轮廓,没有实体。

这时,霞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你进入的是我的记忆,回头看看吧!那就是二十年前隐娘和你爹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是谁吗?”

我猛地转过头,只见刚才那貌似隐娘,不,应该说,过去的隐娘正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搂在怀里。那男人的眼睛灿若星河,瞳仁似宝石般散发着熠熠光辉。他看着怀里那温婉如水的女子,轻声说:“等我回去向玉帝复了命,就回来和你长相斯守,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月娘,在长平镇等我。”

彼时,那个平素冷艳的女子,笑意满眼。

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幸福与满足。

(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又模糊起来,从林间又回到了室内。看着眼前的霞天,我不知如何开口,我只知道他们必不是平凡人,却未曾想自己竟是仙与妖的结合。

“你娘的本名叫桂月娘,是修炼了五千年的桂花精,她的那些酒都是用法力酿制的,固而才会特别香醇;她的容颜不老是因为我们妖精从生到死就只有这一副皮相,百年如此,千年亦如此。”

霞天看着我,继续淡淡地讲述着,那些已经沉淀的过往。

“从前,天庭里的酒仙齐风闲爱上了一个桂花精。齐风闲本是为了给玉帝贺寿而在人间遍寻美酒,偶然间喝到了月娘酿的桂花酒,从此,便日日不离,两人渐生情愫,直到齐风闲想起还没回玉帝的话,才匆匆和月娘告别,这一去便是二十年。齐风闲走后,你娘才发现有了你。”

霞天自嘲地笑着,“你娘很傻,是不是?她带着你苦苦守了二十年,却一无所获。”

“在妖界,都是自己修炼成精,不用成亲生子的,我们妖身上有很强的邪气,与仙或凡的正气不能共存。你娘发现有了你之后,本应把你化掉,却因为思念你爹,硬是把你生了下来。只是,从那时起你的身体便有两种气息不停流窜,不仅伤害自己,也会伤害亲近的人,而且,你终将因气息相冲过猛,精力耗尽而亡。”

霞天抚摩着我的脸,带着深深地遗憾,柔声道:“这些,我们是帮不了你的,从你降生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已经注定了。”

(五)

我沉默良久,无言以对,望着霞天,怔怔流泪,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沉思许久,抬头看向那个曾经待我如亲生女儿的人,我坚决地说:“霞天,陪我去找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霞天无奈地笑了,她用更加柔弱的声音告诉我,“傻孩子,我和你娘要走了。你娘用法力酿酒已耗尽心神,本只希望哪一天,他能顺着酒香找到你们母女。可惜,她错了,直到她油尽灯枯,那个男人也没出现过。我为了给你娘续命,也耗尽了原神。我们终是要离你而去了,?????????????????????

(一)

长平镇以沉香阁而闻名,可怜的孩子。”霞天说着就消失在一片朦胧烟雾中,声音还未散去,人已无影无踪, “让枷叶陪你去吧!他应该有办法。”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娘的房门前,走进那空荡荡的屋子,扶着娘平时最爱坐的逍遥椅,就好像她没离开一样,也许一会儿她就会因酿酒太累而回来休息了。可是,眼泪很不争取地掉落在椅子上,我用手拼命擦拭,就是不停,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哭什么哭,娘会回来的,她会回来。”可是,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了。我只得趴在椅子的扶手上,隐忍着,泪却越来越多。

枷叶就是在这时,急急地跑过来,慢慢把我扶起,将我紧紧地环在怀中。然而,他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他说:“我本是捉妖天师的大弟子,因要除掉两桂花精而来。”

我惊恐地从他的怀里挣脱,恨恨地盯着他。“是你杀了霞天,你是不是也要杀掉我,你这么阴险,枉娘她们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恩将仇报。”我愤然出手,打在他身上的力道却像是撞向了棉花,感觉自己的拳头轻软无力。

失去娘亲的痛楚以及对迦叶的恨发泄无门,就全部化做晶莹泪花,没有了刚才的忍耐,号啕大哭起来。

枷叶无奈,再次将我搂住,轻轻劝慰道:“哭出来吧!今天要你接受的事情太多了,我知你承受不来。”

他轻拍着我,又继续道:“我并没有杀霞天,她和月娘只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记得你看到的那一片桂花林吗?她们只是换了一种生存的方式。我本是要除她们的,可没想到,她们循规蹈矩,谨守本分。众生皆平等,即使是妖也有生存的权利。所以,我的任务由除妖变成了监视。月娘和霞天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希望我能保护你,她们也好安心离开。”

我不知道月娘离我而去的时候心会不会痛,我却是难过的,我们母女虽不亲密,可她毕竟是我的亲人,是和我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的人,这叫我如何不痛,如何不难过。

(六)

枷叶说,酒仙是个散人,向来四海为家,他为玉帝找到美酒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没人知道他的行踪。我们决定关了沉香阁,去西边的大罗山,从离天最近的地方开始找起。

正准备闭店时,一个手握酒壶的男子走了进来,吆喝着:“给我打满酒,要最好的桂花酒!”

听到这个声音,我急忙回头,真的是他,那灿烂的闪着光辉的眼眸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月娘走了,他就来了,这让我觉得我的娘亲真的是痴人,二十年痴痴地守着一个根本不会被兑现的诺言。

枷叶在我恍神的工夫已经打好了酒,“客官,你的酒,请拿好!”

我楞在原地,没有收钱,枷叶不得已推了我一下,我还是盯着那个男人仔细地瞧,他好像也不抗拒,直直地回望着我。

“姑娘,我们是不是认识?”那打酒男子狐疑地问。

我突然觉得世界真小,小到足不出户也能碰到要找的人;这世界也真残忍,残忍到二十年没等到的,却在烟消云散后悄悄重现了!只是人已不是当年的人,剩下的徒有遗憾。

看我没有反应,那男人走近我,也同样仔细地打量起我来。

我轻笑:“齐风闲,你来的真是时候,等你的人已经死心了,她走了。”

枷叶惊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齐风闲,不住地来回打量我们,指着齐风闲,惊异地说:“他就是月娘要等的人?”

“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爱酒的剑客而已,听闻此地桂花酒酒香四溢,名扬千里,特慕名而来。齐风闲是何人?月娘又是何人?此二人与我何干?”那男子坦然的表情并不像有所隐瞒。

我给枷叶递了个眼色,他瞬间出手,捉住“齐风闲”,屈指一试,冲我摇了摇头。

难道,他真的不是齐风闲,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想像的两个人。

那个像极了齐风闲的男人正感慨于枷叶的武功如此出神入化,并没有责怪我们贸然出手,反而还跟枷叶攀谈起来。他非要拜枷叶为师,说什么也不肯走,我劝枷叶收下他,沉香阁以桂花酒为最,这样也方便我就近调查。

在后来的闲谈中,我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李苒,他四处流浪,嗜酒如命,在附近的村子逗留时听说长平镇沉香阁的宝贝——桂花酒酒香醇厚,特来品尝。

原来,他们连嗜好也如此相同。

(七)

自此,我们寻找齐风闲的队伍由两人扩大为三人,李苒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们走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了大罗山,又用六十天的时间爬到峰顶。我和枷叶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唯有李苒气力十足,而且越接近天庭的入口他越兴奋。

来到天庭,竟没有一个守卫,我们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我刚要发问,却发现李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我和枷叶的方向袭来,枷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很快变被制服,扣押在大殿之上。

这时,玉帝和其他众神陆续出来了。

原来,一切不过是缉拿我们而演的戏,李苒是假的,武功不济是假的,甚至连他与我们之间那卑微的友谊也是假的,都只是诱敌深入的计策而已。

我突然大笑出声:“想不到,区区一个小女子竟劳烦玉帝如此煞费苦心,落儿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之至呢!”看着眼前肤如凝脂的男人,竟然有种反胃的冲动。

我冷冷地扫视众人,不,是众仙,将目光定格在李苒的身上。我现在确信他就是酒仙,那个娘亲爱极了也恨极了的男人,也是对亲生骨肉不闻不问的男人,更是曾经风流倜傥,现在已道貌岸然的男人,他竟如此丑陋不堪。

玉帝用他那洪钟般震天的声音道;“隐落儿,你乃仙妖两界所不容的魔物,要堕入六道之外,不容于世。”

原来天神都是以审判的口吻,以笃定的语气来宣布别人的事情。

(八)

枷叶在一旁急急地想解释,可还没出声就凭空挨了一巴掌。

玉帝略带怒意地说:“让你除掉她们这群妖物,你却因贪恋美色而流连忘返,没用的东西。”听到这句话,我把目光从齐风闲的身上转向了枷叶的方向,只是,不再有焦距。

耳边响起的是霞天临去时给我留下的悄悄话,“落儿,你有神妖两界的力量,小心身边所有的人。”我本以为枷叶是爱我的,所以他不会害我,看来我赌输了,彻底输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连支撑我的最后一丝力量都没了,还有什么是真的。

我没有流泪,只是笑着,虽然这种笑容比哭还难看,但眼泪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悲伤。从开始到现在,我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杀死我。

我轻笑、大笑、狂笑,笑容在嘴角边渐渐散开,犹如一朵冥界的彼岸花,妖艳、凄美,却又濒临死亡。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根本没有神妖合力了,身体中的气流已接近沸腾的边缘,急急地向四肢百骸奔涌开去,渐渐消弱了我的力气。

我,已如废人一般。

在生命的尽头处,我只能拼最后一点希望,用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向齐风闲喊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没关系,但你一定记得桂月娘,那个守着你的诺言过一辈子的女人。‘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这是你给她的承诺。”

与此同时,我被人拖向大殿西北角的地府之门,像我这样的妖物是没有来生的,只有十八层地狱才是真正的归宿。

枷叶拼命向我的方向挣扎,被天兵按住跪在地上,他也还是努力向我的方向靠近。可是,在刚刚要抓到我的时候又被拽走了,他拼命地喊着什么,我已听不清了。

在进入地府之门的前一刻,我只来得及看到一团紫色的浓雾在齐风闲的头上盘旋,也许他很快就会想起此生爱过一个叫桂月娘的女子。

“爹”,我用微薄的力气叫着他,此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珍重”。

声音消散于天际,被风吹进了齐风闲的耳朵,他当即掩面大哭,为那痴心的女子和他亲手葬送的女儿。

(九)

三月后。长平镇。

自从三月前,沉香阁突然消失,人们便再也没有桂花酒那样的佳酿可饮了。

只是,在镇子旁边的桂花林中不知何时多了两间茅草房,房子边上有两座坟,分别书:“吾妻桂月娘之墓”、“吾妻落儿之墓”,而且在落儿的墓旁长了一棵桂花树,特别之处在于,那是一棵时时泛着酒香的树。

此后,来此镇者皆叹,花香四溢,酒香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