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二十五章 十年
芳踪已杳,丁古望着郭维纤影逝去的天空,内心久久未能平静下来。
这两日来发生的事,他可以说是数度经历生死,而心态也数度发生极大的变化。
本以为除了飞羽梦,在仙宗中再无一人能让他牵挂;本以为,从冲出宗宁阁的那时起,他便是孤身一人,从此了无牵念。
可是郭维的冒死相救,把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更不惜损耗真气为他疗伤,把他带出了黄山。让他再一次看到了人类感情最真挚的一面。
“只是,我真的是一个兽人么?”想到飞云生说的那番话,丁古内心又顿感茫然:“我爹爹究竟是谁?娘说爹爹是一个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娘一定不会骗我的。”
想到母亲,丁古对母亲的思念之情突然之间无比的激烈起来,心想:“十年了,都没有能够回去看过娘一眼,不知道她的坟前是否已长满了野花野草?她会不会怪我这不孝的儿子十年来都没有回去给她上过一支香、点过一对蜡烛、烧过一张冥纸?”
“娘说爹爹是英雄,那爹爹便是一个英雄,不管他是正常人也好,兽人也好,那又有什么关系?”念及母亲,丁古心中的茫然霎时消逝,喃喃道:“人类的丑恶散布在乾世每一个角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人类与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小时候,他感受到的是人类对异类的歧视;在落入姚袁两人手里的那几年里,他体验到的是人类的各种丑陋面目;少年时期,他品尝了竹马青梅,两情相悦的欢喜,却又一次尝到了人类对异类的极大歧视。
“人性,究竟哪一点才是最真的?”丁古喃喃道。
抬头看到旁边树上叽叽喳喳欢叫着的鸟儿,丁古幽幽一叹道:“为什么这个世界里,各种生灵就不能和平共处呢?为什么要你杀我,我杀你,便是人类也分个高低贵贱呢?什么时候,才会有大同的世界?”
母亲的话,他从未怀疑;飞云生的话,音犹绕耳,他也不曾相疑。对于自己“兽人”的身份,他是第一次在内心默默接受。在换一个角度、换一个身份思维的时候,想法便已截然不同。
对于万物生灵和平共处世界的向往和想法,在这一刻,开始在他心里滋生。
“不管将来的路如何,还是先回雅秀镇看看娘,再去看看外公,至于何去何从,走一步看一步吧。”丁古呆想片刻,心里便有了决定。
打开郭维给他的小袋子,只见里面只有十几两碎银和一个小瓷瓶,小瓷瓶上写着“凝元丹”,他知道那是仙宗固本培元的圣药。而仙宗弟子向来都是极为节敛的,那十几两碎银,只怕已是郭维数年节省下来的所有私房钱了。
“郭姐姐,你放心,你待我丁古的恩情,我丁古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有朝一日,我会百倍千倍的回报你。”丁古虎目再度润湿,收起小袋子,辨了一下方向,大步行去。
雅秀镇看起来与十年前没有很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有很多老人已然逝去,以前的中年人现在变成了老年人,小孩子也长成了少年少女。
丁古衣着很朴素,虽经千里跋涉,风尘仆仆,却仍掩不住其内里的菱秀。
十年之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全身长满棕毛、口不能言的小孩了,加上这十年来历经变故,数渡生死边缘,更磨炼出了他遇事淡然,不露声色的外相。
只不过,丁古并没有直接进到镇里,而是绕了个大圈,先到了雅秀镇的后面。
越接近母亲的坟地,丁古越是紧张,内心惴惴,寻思:“他们会不会不让娘入土为安?会不会破坏娘的坟墓?”
天已近暮,雅秀镇后没有一个人影。这也是丁古选择这个时候前来拜祭母亲的原因。他知道,雅秀镇的后面大多是坟地,当地的人很迷信,都相信日落之后,便是鬼魂出没之时,因此很少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逗留在此。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丁古终于来到了当初葬埋母亲的小山下。
暮霞已没,月华初洒。
看到那里有一块隆起,上面长满了野花杂草,丁古稍稍放心了一些。
长长的绒毛草,将整座坟墓都完全掩盖了起来。四周的野花,黄的,红的,兰的,随风摇曳,伴随着黑夜之前阴森森的气息,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娘,古儿回来了!古儿不孝,都十年了,才回来看你一次。”丁古看到母亲的坟墓尚算完好,想起母亲的悲惨遭遇,再想起自己这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不禁悲从心起,未及拔除杂草,“嘭”的跪在母亲坟前,伏地痛哭起来。
风儿轻轻,拂起他的长发,似是母亲在轻轻地**着他;风吹花草的沙沙声,似是母亲在对他柔声籍慰。
入夜的凄凉,却掩不住生死两隔的思念;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悲苦,又如何能阻隔天下母子间最真挚的恩情?
“噫,竟然有人曾来给娘上过香?”丁古给母亲的坟前清除杂草时,发现竟然有香烛燃过的痕迹,不禁大为惊愕,心道:“是谁那么好心,竟然会给娘上坟?”
左思右想,心道:“估计除了四婶,是不会有别人了。”
杂草除净,点上了一对大烛,燃了香,插满了母亲的坟头,丁古再一次伏跪在母亲的坟前,轻声诉说着这十年来的经历以及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一边说着,一边哭着。
仿佛,此时他面对的,不是母亲的坟墓,而是一脸慈祥的母亲。
天黑了,情更深,念更切。
皎洁的月光遍洒大地,伴随着轻轻的哭泣之声和沙沙的风吹野草之声,绘就了一幅凄美的画景。
丁古这一夜并没有离开,守在母亲的坟前,除了尽尽孝心,也在想着以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一路西行,他知道乾世已经不象以前那般平静,鼎日帝国北方的雷鸟部,落屯兵数十万在鼎日帝国边疆,准备大举入侵;西方的风猿王国,一直对地肥物丰的鼎日帝国虎视眈眈,大有趁火打劫之势。
适逢乱世,他也曾想过要去投入军营,可是此时的他,连一个普通人都比不上,除了满腹经纶,哪里有打仗的力气?况且对于弱肉强食的乾世,他已然失去了信心,投入军营的念头,只不过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倒是对于强大的渴望,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从黄山仙宗到雅秀镇,他走了将近一个月,每天晚上,他都会试图重新修炼仙道玄术,只不过就连郭维给他的“凝元丹”也服过了几颗,他的经脉之内却仍是空空如也,按以前的修炼法门根本就没有一点反应。
他把天机九卷中的玄奥文字从头到尾反反复复想了数十遍,却依然没有找到凝元之法。
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那不只是因为他心中那一份坚定不移的信念,更主要的是,就象当初郭维所说的一样,他在重修仙道玄术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身上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流,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黎明前的黑暗,丁古依然想不出什么头绪,习惯性的从怀里取出那两颗珠子来,看着泛着氲氤米色光芒的珠子,他突感眼前一亮,想起偃兽刀来。
偃兽刀给他的奇异感觉不单是刀上的奇异能量和那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最主要的还是当初他被偃兽刀弹开时,脑海里曾在那一刹那间看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画面中有一个老人,一个让他感觉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老人。
“对,去乾武宗。”当东方的第一缕曙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的时候,丁古霍地站了起来。
此时的他眸若辰星,并没有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丝毫倦怠。
重新给母亲烧了香烛,在母亲坟前拜了三拜,道:“娘,孩儿要走了。此番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来看你,不过娘你放心,孩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而且会活得比别人好上十倍百倍。孩儿虽然可能很久不能来看你,但娘你早就在孩儿的心里,永世不忘。孩儿下次再来见娘之时,必是理想实现之时。娘,你安息吧!”
“这位大哥,请问一下,我是谷夫子的远房亲戚,想来雅秀镇找他,你能告诉我雅透镇的私塾怎么走吗?”寒子在雅秀镇中拦住了一个大汉问道。
相隔十年,这大汉在十年之前应该还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此时他也认不出来了。
这大汉一听,愕然道:“谷夫子?我们雅秀镇没有什么谷夫子,只有周夫子。”
丁古道:“谷夫子叫谷子婿,他不是在这里做夫子的吗?”
这大汉一拍脑袋,笑道:“小哥子你看我这人,脑袋有点生锈了。我记起来了,以前我们雅秀镇的确有谷夫子其人。不过,小哥你来的太晚了,谷夫子早在九年前就离开雅秀镇回老家去啦。”
“离开了?他为什么要离开?听说他在雅秀镇很有威望的。”丁古一愕,奇道。心中却早就恨得咬牙切齿,心道:“这老贼果然没有死,只是他为什么离开,去了哪里?”又想:“不管这老贼逃到哪里,我丁古若不手仞此贼,誓不为人。”
大汉摸摸头嘿嘿笑道:“这个我倒是不大清楚,不过听镇上的人说,谷夫子是家里有急事,所以才走了。”
“谢谢你了这位大哥。”丁古对大汉拱了拱手,告别而去。
知道谷子婿还活着,虽然已不在雅秀镇,他是有些失望,心中更多的却是兴奋,对这个侮辱母亲的老贼,若是不能亲手杀了他,对他而言,实是他此生最大憾事。
出了雅秀镇,他想起童大夯对他的援助之恩,便想去看他一眼,哪知童大夯一家也早就搬走了。
看着已然残破不堪的房屋,丁古心里默默祈祷道:“童大哥,但愿你们一家平平安安,幸福一生。”
当下不再耽搁,辨别了一下方向,大步向古狼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