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北京的梦影星尘
1833300000015

第15章 胡同与牌楼碎(2)

跟砖塔胡同一样,铁狮子胡同(现名张自忠路)也是北京胡同中的元老。因有一对铁狮子而得名一而这铁狮子是元代成宗年间铸造的。明末,它们成了崇祯宠妃田贵妃之父田畹府第门前的镇宅之物,目睹过田畹爱妾陈圆圆的长袖善舞、迎来送往。为追求陈圆圆,吴三桂曾在铁狮子的眼前屡屡进出。李自成的大将军刘宗敏又占据田府,拘禁了陈圆圆……这一切把眼花缭乱的铁狮子都搞迷糊了,弄不懂这些猛男美女在走马灯般地表演什么。可以说铁狮子那铃铛般的眼球里,装进了一整部明朝灭亡的故事。这还仅仅是开始。很多年后,一个叫冯玉祥的将军发动政变,把此宅作为政敌曹锟的牢房。1924年冯玉祥以国民军总司令身份邀孙中山北上主持大计,这里又辟作孙中山的行馆。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此逝世,并签字留下“总理遗嘱”、“致苏联遗书、“家事遗嘱”等三份遗嘱。铁狮子胡同东口还有雍正第五子和亲王府,民国后先后成为北洋政府海军部及段祺瑞“临时执政府”一门前发生过“三一八”大惨案。日军侵占北平期间,这里是其华北驻屯军司令部。沿着铁狮子胡同漫步,能看见墙上钉着的一系列“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还有清代和敬公主府等》,仿佛穿梭于时空隧道。这短短的一截胡同,包容着何其漫长且富于变幻的历史。有关胡同的例子,就像胡同里发生过的人与事一样,举不胜举。北京城是座露天的大博物馆,胡同是其最公开、最生活化的展览品。

铁狮子胡同属于比较宽阔的胡同了,也有极“袖珍”的胡同,譬如耳朵眼胡同,这名称是很形象的。还有钱币胡同,最窄的地段只有0.4米,最宽处也不过8米,据说明清时是极繁华的金融市场一真让人难以相信,银行会开在这里面。至少今天,运钞车是开不进去的。

二十世纪,尤其解放后人胡同纷纷改名换姓,能保持原有名称的胡同越来越少了,譬如将新街口附近猪八宝胡同改为珠八宝胡同,将大哑巴胡同改为大雅宝胡同、王寡妇胡同改为王广福胡同、羊尾巴胡同改为小羊宜宾胡同……难道真的非改不可吗?这无异于让老头老太套上不合身的花衣花裤。改了之后,也许字音宇义上好听一些,但也破坏了原有的俗俚风采。大俗才是大雅呢。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能像古人那样脆蹦蹦地叫着胡同的名字。我还是偏爱土里土气的胡同、原汁原味的胡同。最能体现老北京风格的除了胡同、四合院之外,就是街头巷尾无处不在的牌楼。如今消失得最彻底的也是老北京街道上的牌楼了。东单、西单、东四、西四,皆是着名的闹市,我们却不知如何理解这地名的含义。当年可不是这么称呼的,它们的详称应该叫东单牌楼和东四牌楼,西单牌楼和西四牌楼一可见是因为此地有牌楼而得名的。后来,牌楼作为建筑物被拆除了,地名中的“牌楼”二字也就省略了。念起东四、西四等,也就不知所云。不知它是用来形容牌楼的数量还是顺序。念起来方便了,理解起来却困难了。同样被拆除的还有许多曾深深烙印在老北京市民记忆中的华美的牌楼,譬如正阳门大街五牌底东长安街牌楼,覆盖着雪。路可滑了。楼,堪称是北京面孔上颇威风的胡须。还有东长安街牌楼、西长安街牌楼,相当于双耳或鬓脚……至于东单牌楼和西单牌楼,无疑属于眉毛的位置。仿佛一夜之间,北京的脸被刮干净了,变得年轻了,但也失去了那种沧桑的味道。朝阳门外神路街南面,孤零零地屹立着一座东岳庙琉璃牌楼(上面镌刻有“永延帝祚”的文字),属于硕果仅存的一类;跟两侧的豪华商厦并排站在一起,如同穿着生诱铠甲的武士,不言自威地陪衬着锦衣华服的绅士淑女这种鲜明的对比是多么有意义啊。

我每次骑车从牌楼的穹门内穿过,都恨不得下马深深一拜一一激动的心情,不亚于目睹了雅典的那座古希腊神庙遗迹。这一座临街的牌楼无论如何要保留,后人中会有更多如我这样的怀古者,面对它那被风雨摧残的遗容脱帽致敬。向它致敬,就等于向岁月致敬。保留这一颗散发着沧桑之美的美人痣吧。

牌楼即牌坊,是中国古代建筑中极有代表性的一种类型。在组合的建筑群落中,它虽属于起点缀作用的装饰品,但也相当于“门面”;书要封面人要脸,牌楼就是街道或建筑群的身份证。我们自己不珍惜牌楼,但在外国人眼中,它是中国建筑景观的文件符号,清末访问过北京的美国社会学家罗斯在其《变化中的中国人》一书中写道:只要有石头的地方,沿途你就会看到一些横跨主路的纪念性拱门。这些建筑就是经过官方许可后建立的名闻遐迩的牌楼。人们以此纪念某种行为或某人高尚的一生。但只有那些取得重大成就的文人学士死后才能受此殊荣,那些荣立战功的兵士死后却享受不到这样的礼遇。牌楼中门两侧各有一个或两个与中门样式十分接近的小门。所有的门都十分精美。由于结构牢固的牌楼可以耸立几个世纪,还由于建立这样的纪念物是那些博爱的中国人的几种原始的资金消费方式之一,因此,牌楼越积越多……”可见牌再去东单,已找不到这座着名的牌楼了楼相当于西方的纪念碑,只不过带有更浓郁的民间色彩。

北京的牌坊成百上千,只有一座是为一个外国人立的。仅此一座,已构成国耻了;它简直是大清帝国的耻辱柱。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曾参与镇压义和团而双手沾满鲜血的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趾高气扬地于4月20日路过东单牌楼,因言行专横触犯了众怒,被当地军民打死。德国以此为借口向清廷施压,先是要求高额赔偿以及许多苛刻的条件),后来据传还是靠与洋人有交情的名妓赛金花从中斡旋一她跟克林德遗孀说我们中国人一般是为死去的大人物立牌坊的,这是死者所能享受的最高待遇了。德国最终提出在克林德被打死处立一石碑。清廷只得满足其无理要求,在东单总布胡同西口修筑了屈辱的牌坊。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而中国属于战胜国的阵营,才挽回了点面子,并将这块颠倒黑白的纪念碑改名为“公理战胜”坊。1919年将石牌坊从东单闹市区移至中央公园现为中山公园》。解放后又将此坊再次改名,叫“保卫和平”坊一由郭沫若题字。这座三间四柱三楼的庑殿式牌坊,全部以汉白玉石为材料,铭记着近代以来中国人的耻辱与自尊。

与之相比,西四牌楼则是古老得多的牌楼。这个如今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在明代却是处决死囚的刑场。明末杨士聪《甲申核真略》一书提及:“西四牌楼者,乃历朝行刑之地,所谓戮人于市者也。”据说当时还立有一根极高的木柱,用来挂起被砍下的人头示众。高耸的牌楼,还见证过太多的冤假错案一如果你从西四牌楼被处死刑的一串黑名单里,发现了于谦、袁崇焕等民族英雄的名字,请不要吃惊。岳飞的风波亭,可比西四牌楼早得多了。袁崇焕蒙冤受死,等于是明朝“自毁长城”一可在他被千刀万剐时,聚集在西四牌楼的观众们却不明真相,争相掏钱买其肉食之,以解心头之恨。这个历史的误会可闹得太大了。西四的牌楼已拆掉,谁能为过去那腥风血雨的岁月作证呢?谁又能以历史的错误为我们的现4西四牌楼,曾是杀人场。实乃至未来敲一记警钟呢?清代的刑场,由西四牌楼转移至宣武门外的菜市口。说实话,我知道菜市口,还是因为谭嗣向等六君子在那里就义的。

大大小小的牌楼拆得差不多了。北京城内幸存下来的牌楼,主要是坛庙寺观门前的像地坛的牌楼,重新刷上了鲜艳的油漆,反而显得媚俗了。之所以尽拆街道上的牌楼,主要为了交通的缘故,马路要拓宽,车流量要增加,不得不为之。这顶旧时代的帽子显小了,戴不上了。但我总以为,应该把那些被拆的牌楼,转移到一个更开阔、更安全的地方,重新组装、恢复原样,集中起来展览,并一一标明原有的名称、原先的地址,供大家参观,一方面可以凭吊其昔日的风采,一方面可以揣摩其在历史中占据的位置。应该开办一所露天的牌楼博物馆!这可都是些宝贝啊,照此下去,若干年后连影子都找不到了一多可惜啊。若干年后,孩子们将不知牌楼为何物了,更无从想像自己的祖辈,是在高耸的牌楼下行走并且生活的。老北京的梦牌楼哟,难道真的只能在旧照片里见得到?至少目前,它们甚至已从地名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