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流的驼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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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记忆力是不行了,可脑袋瓜子还好使,我发现记忆力跟使用脑袋瓜子原来可以毫不相干,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怪事。一些原词原句记不住,我就只记一个大概,然后临时发挥就是了。反正又没有哪个来考我,跟我较真校对,能起一个自娱自乐的作用,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将两本说书记到了一定的火候,我将家中唯一的脸盆放在桌上当鼓用,随便找两根棍子作鼓槌,关上大门,在昏暗的油灯下将脸盆敲得叮叮咚咚响个不休。一边敲,一边回想、揣摩高大侠当夜的情景,哼哼呀呀地又说又唱。

敲了两天,一个人正入神地敲着唱着呢,突然听见了咚咚的敲门声。我一愣,就想是不是将脸盆给敲坏了,怎么发出闷闷的嗵嗵声来呢?

舞动棍子的双手顿时停在空中,又是嗵嗵嗵地响,并伴以说话的声音:“驼哥,你一个人在家做么事呀?”我只得走上前去打开大门说:“一个人卵屌精光地穷作乐呢。”“看看热闹,看看热闹,”说着,硬是涌进来了两个年纪跟我不相上下的听众。

谈讲了几句,他们就说:“你继续搞你的什么名堂唦,让我们听一听,看有不有味。”“那我就不管你们了。”这样地说了一句,我就从头开始说起来,记不住的就停一停,翻翻搁在一旁备着的高大侠善本。那两人越听越有味,竟听得不愿走了,自己搬个凳子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一个人热之闹之地讲了两个多小时,搞得口干舌燥,然后将棍子一放,脸盆往上一翻,宣布告一段落。没想到那两人竟舍不得走,还要我往下讲,我说老子明天还要起早给人家剃头呢,时间搞晚了怎么爬得起来?老子不剃头你们又不给我饭吃。于是,他们就问我明天是不是一个人还要接着讲,我说明天晚上饭一吃,鬼事都没有,当然接着讲。那两人走时说,那我们就明天晚上再来听吧。

第二天晚上,他们不仅自己来了,又带了两个伙伴。

第三天,那两个新来的伙伴又邀了更新的伙伴当听众。

时间一长,没想到本来自娱自乐的说书竟吸引了差不多一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每天晚上屋里都是坐不下的人,用济济一堂来形容半点也不夸张。

三个月还不到,高大侠的两本说书就这样被我给完全消化掉了。

我恪守信誉,将说书本子如期还给高大侠。这回去时没有搞到狗肉,就买了两条红尾巴鲤鱼作为见面礼。高大侠收了本子,又进到里屋,准备搭木梯爬阁楼将它们放回原来的木箱。我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地说道:“高师傅,还能不能再跟我借两本看看呀?”高大侠提着右腿正准备往梯子上面爬,听我这么一说,将手上的几个笔记本拍了拍道:“把它们借给你,老子都有些后悔了呢。”“为什么?”我问。他说:“你个娘的搞那大的声势,以为老子不晓得么。”哦,原来他嫉妒生气了呢,我不由得解释道:“我自娱自乐说着玩呢,他们硬要跑来听,也不好赶人家走呀,高师傅,你也晓得的,我又没收人家的钱,更不会有哪个来请我去正儿八经地开讲呢。就我这个水平,咳,跟在你后面提草鞋都不够格呢。”高大侠说:“幸好你不收钱,暂时也没得人请你,要是这样子继续搞下去,老子还吃不吃饭呀?”见他有几分生气了,我赶紧退回堂屋。

惴惴不安地坐了一会,高大侠放好善本从内屋也进了堂屋,我赶紧起身告辞并发誓道:“高师傅,真的谢谢你了,你就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吧,我李治国要是跟你抢生意的不是人!”高大侠见我说得这么严肃认真,就尽量地挤出一点笑说:“跟你说着玩呢,还当真了呀?”在我跨过门槛的一刹那,他突然将那两条鲤鱼甩了过来要我带回去,“我不吃鲤鱼,只喜欢吃狗肉,哪天要是弄得到狗肉的话,只要你还记得起我这个不是你师傅的师傅,有多少,我要多少,来者不拒。”

无论我怎样坚持,高大侠都不肯收下那两条鲤鱼,我只得拎了往回赶。鲤鱼尾巴前一摆后一甩,它们摆动得越厉害,高大侠拒绝借我新本子的场景就顽固地盘踞在我脑海里不肯散去。越是不散,我就越是不快。今天怎么就这么地倒霉不顺呢?想来想去,突然就悟出来了,原来今日是阴历十七,不是出行的黄道吉日呢。唉,有了上次的顺畅,我竟不择日期,忘乎所以了。活该,活该!今日是阴历十七,十七的谐音为“是吃”,看来今天我该有口福了。口福在哪?不就在手中拎着的两条鲤鱼身上么?两条鲤鱼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呢,正犯愁呢,突然就想到了师妹熊翠花。

是啊,这些日子只顾个人乐着玩着呢,差不多都将孤身一人的翠花妹给忘了,师傅尸骨未寒,我就将他的话当耳边风,不是太有点忘恩负义了么?这么一想,我不由得赶紧加快脚步向李家坪东面的师傅家走去。我要把这两条鲤鱼送给熊翠花,如果她肯留我吃饭的话,这鲤鱼自然是一盘少不得的菜肴了,可就真的应了十七的谐音之意了。

还没到师傅家,就见熊翠花在责任田里施肥,她拿着个粪瓢,从两只高大的粪桶里舀出一瓢又一瓢臭不可闻的大粪。一个姑娘家,亏得她这样做,可真不简单呢。父亲一死,没了依靠与指望,而我这个他曾托孤的人又不来看她管她,不做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样一见一想,心头的内疚更加厉害。

“师妹,”隔老远我就叫了起来,“歇口气吧师妹。”

熊翠花抬起头来,一见是我,可真像见了自家的亲人,高兴得不行,说:“哥,是你呀,稀客呢。”马上加快速度,几大瓢将粪桶中的大粪舀完,陪我向她家中走去。

我知道她的施肥任务还没有完成,可又不好主动承担责任帮她完成,我比师妹肩头那两只高大的粪桶高不了多少,根本无法挑动呀。就这点而言,我不仅算不得一个男人,就连一个像翠花妹这样的女人也不如呢,唉,想不得,一想我就灰不溜秋地丧气得很。

师妹将我迎进屋中,地里的活不做了,忙乎着开始做饭。我也就顺水推舟地将两条鲤鱼递给她,让她做了打个牙祭。她说来玩就来玩,买什么东西呀,这大的两条鲤鱼,该花多少钱呀!我不好说是高大侠推辞不要才转送她处,只是傻乎乎地一阵干笑。

师妹心灵手巧,十分能干,不一会儿就做了一满桌的菜,正准备端碗吃呢,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要我等一会儿,她还有一件事要办。

熊翠花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又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变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二两装的“黄鹤楼”白酒,原来她专门上旁边的经销店为我买酒去了。

“我晓得你喝不多,就只买了二两,我也不劝你陪你,”熊翠花说,“你只管把这二两酒喝完就算完成任务了。”

酒杯一端,不由得想起了每次来时师妹留我吃饭陪师傅喝两杯的情景,眼泪一个劲地往上涌,我一个劲地忍,终究是忍不住,刚喝了一口,不由得眼泪巴沙起来。

师妹知道我想师傅了,她的眼圈也红了,我知道她比我更悲伤,可她强忍着反而劝我不要老想着师傅。我知道她是硬着心来劝我,一个男人,本来在挑担方面就不如一个女人了,如果在情感上不再坚强一些的,可就真的连一个女人也不如,空长那么一根东西了。于是,我们就不谈师傅,说一些别的开心的事。

谈了一会,我话题一转问道:“师傅一走,听说有不少媒婆找你,还有不少男的追求你,难道你就一个也没看上?”

师妹的脸顿时红了,红得比喝了酒的我还厉害,她声音变得蚊子一样地轻声回道:“看上了一个,支家口村的,我们的关系基本上定下来了。”

“这就好,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话,你一个姑娘家,一天到晚担惊受怕的,该怎么过呀,”正说着,突然想到了师妹刚才挑粪的事儿,不由得问道,“今天施肥,你怎么不让他来跟你帮忙?这重的活儿,可不是一个姑娘家干得了的!”

师妹说:“这算不了什么,我干得了,每次只挑大半担,不到两天时间就干完了,有什么必要找人家呢?能不麻烦人的,我尽量自个儿做。”

“可是……可是……你的嫁妆钱,到时候一定得我出的,我说过的,你到时候就不要推三阻四的了,如果你不让我尽意,师傅会骂我的!”

“男家看上的是我的人,不会对我讲七讲八的,”师妹说着,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再说呀,我可以将这破房子卖出去,总可以卖上几个钱,能置几件东西,就置几件,我也不太讲究的。”

“不行,我不同意,”说着,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醉人的白酒一下肚,我就有点昏头晕脑热血沸腾了,“我一定要把你的婚礼办得红红火火,就跟师傅的……师傅的……”我想说办得跟师傅的葬礼一样,虽然喝得差不多了,可心里明白着呢,觉得这样的话不吉利,就赶紧刹车转弯,“师妹,反正我要跟你办好,不能委屈你,你一定得答应我,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就要……”

就要怎样呢?我脑袋像塞了一条毛巾,一时想不出就要怎么样,正在斟酌呢,师妹一看不对头,马上表态说:“哥,你别说了,我答应你,随你怎样为我操办都行,这还不好么?”

听了这话,我将杯中的最后一口白酒仰脖干完,不由得豪情满怀地大声说道:“好,妹,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来,咱们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变了的是小狗……”我仿佛回到了儿时,觉得天真浪漫,快活极了。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伸过酒桌,伸给对面坐着的师妹翠花,真的跟她拉了一个勾,勾得紧紧地,紧得我都不想放下了。

这时,白酒烧得我欲火也窜上来了,翠花的脸在我的眼前变得越来越美丽,美丽得我恨不能当成最可口的下酒菜给吞进肚中。不自觉地咽了几下唾沫,猛一抬头,见到挂在堂屋正中的师傅遗像,仿佛听得半天空中一声雷鸣般的断喝,我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天色已经昏暗,我不能呆下去了,再呆下去,跟翠花呆在一起,担保不会做出什么既对不起翠花,更对不起师傅的非礼之举。于是,跟翠花说了一句“我走了”,就匆匆忙忙地奔到屋外。

“哥,你还没吃饭呢!”翠花叫着,跟着赶到屋外,要拉我回去吃饭。

我这才想起刚才只顾喝酒,忘了吃饭呢,但我不能回屋去吃饭了,坚决不能了,我担心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败坏了一世英名,便对师妹说:“酒一喝,我的肚子都饱了,不须吃饭了。你看,天都黑了,我要赶回去了。真的,你莫拉我呀,今晚没有月亮,我又没带手电筒,再晚一会,我就看不见路了,就要摔得鼻青脸肿了……”

咳,我天真纯洁的师妹呀,你要是晓得我内心比你刚才浇的大粪还肮脏的话,你就不是拉我,而是赶都赶不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