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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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纸灰飘飞,烧纸的人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他是说给死去的人听的,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还带着笑容,仿佛在和亲人拉家常。何国典想,那些死去的人能够听到活人说话吗?他们真的会来收取那些纸钱吗?何国典想起了儿子何小雨,地震那天早上,送小雨去上学前,他给了儿子两块钱,那是给儿子买午饭吃的钱,不知他花光没有?儿子死后,他的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在地下会不会缺钱花?还有老娘,还有岳父岳母,他们也死得那么匆忙,没有带走一分钱,他们在地下是不是也没有钱花?何国典的心疼痛得出血。他想着死去的亲人,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对他们的不足之处,就十分的后悔和愧疚。在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在他们死后烧纸钱又有什么用?活着的人是不是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亲人,到生死两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何国典自然地想到了杜茉莉,此时的她是不是在给客人按摩足底?每次,何国典看到杜茉莉右手食指上的那个瘤子般的包,心里就十分不好受。他是不是应该对妻子好点?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消沉和疯狂折磨她了,他竟然还想过要杀死她,真是禽兽不如呀!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何国典,你不应该沉湎在灾难带来的痛苦之中了,你要走出黑暗的困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何国典看着那些烧纸钱的人们,十分感慨,他叹了口气,还是去买点纸钱,烧给死去的亲人吧,这样对他们的亡灵和对自己灵魂也算是一个安慰。他摸了摸口袋,竟然一分钱都没有了。他回过头,寻找回住处的道路。他已经走出很远的路了,结果,走了很长时间才回到漕西支路的住处,取了点钱,到街旁的小店买了些纸钱,也在路边烧了起来。那燃烧的纸钱中浮现着亲人面的脸,他们的脸是那么的哀怨,黯淡无光。何国典喃喃地说:“你们安息吧,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们相聚的!”

漕西支路的路旁边满是烧纸钱的人,这里住着的都是这个城市里的穷人和外来打工的人,他弄不明白,为什么越是社会底层的人越是热衷于在冬至寒冷的风中为已逝的亲人烧纸钱?是不是贫穷的人更加珍惜人间的亲情?可他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贫穷是罪恶的,多少人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有多少人为了一点钱六亲不认?这是个肮脏的世界,何国典却在大悲大痛之后,悟出了一点,在生命面前,一切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何国典怀抱着一颗凄凉的心站在纸钱飘飞的漕西支路上,眼睛里迷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就在这时,一个警察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朝他赶过来。

渐渐地,他看清了那个警察的脸,也看清楚了三轮车后面那个洋铁桶制成的烤炉。这个警察不就是王文波吗,还有,他骑的也是何国典中午被城管没收的三轮车。何国典站在路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定睛一看,没错,那警察就是王文波,那三轮车就是他的。

王文波看见了他,在他面前停下了三轮车,骗腿下了车,笑着对何国典说:“你也烧纸钱呀?我以为这是我们上海人才有的习俗,很多地方没有这个习俗的。”

何国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三轮车上的烤炉,他在想着这个烤炉有没有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城管破坏,还能不能烤红薯。他还想着,明天再去买这些东西继续烤他的红薯的,没料到王文波给他送回来了。王文波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笑着说:“何国典,你看看还少了些什么没有?”

何国典仔细检查了一遍说:“没少什么。”

王文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何国典,东西我给你要回来了,以后好自为之吧,该去的地方去,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碰到什么事情,要冷静处理,不要着急,着急是没有用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像我一样理解你。普天下并不是你一个人有困难,受过灾难,还有很多人活得比你要难得多,任何时候都应该想想自己是幸运的,也许你的心就会宽广起来,想问题就不会那么偏激了。多替自己想想,也替别人想想,人活着其实都一样的,都会面临灾难和困境以及死亡,我们不知道下一天会怎么样,只求问心无愧地活好每一天。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够幸福地生活,相信我!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

王文波说完,匆匆走了。

何国典望着他消失在寒风中的背影,若有所思。

……

这个冬至出奇的寒冷,杜茉莉在电视上看到,全国很多地方都在落雪,包括她的家乡。她想象着小雨在雪花飘飞的山野,和他父亲一起笑闹着打雪仗的情景,那情景一去不复返了。杜茉莉内心无限的伤感,如今的雪花飘落在那片山坡,是否覆盖了小雨坟头的枯草?杜茉莉买好了纸钱,等下班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烧给在大地震中死去的亲人。李珍珍也说好了,陪她去烧纸钱,小雨活着的时候,还在电话里叫过她阿姨,想起小雨童稚的声音,李珍珍心里也特别的伤感。杜茉莉心里还在惦念着何国典,他晚上会不会来接她?她一无所知,其实她不希望他来,怕他看到她烧纸钱时会勾起痛苦的回忆。

杜茉莉和李珍珍下班后就各自的挎着包,走出了“大香港”洗脚店的玻璃门,杜茉莉手中还提着一塑料袋的纸钱。今天她们提前了半小时出门,也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按理说,已经过了冬至的这天,她们却没有什么感觉,仿佛还停留在冬至的晚上。

寒风呼啸,天寒地冻。街两旁的梧桐树已经掉光了枯黄的叶子,像一只只高举的瘦骨嶙峋的手,肃杀而又凄凉。

李珍珍捂着自己的耳朵,连声说:“好冷呀,这鬼天气!”

杜茉莉穿着羽绒服,可还是觉得冷,牙关打着颤。她对李珍珍说:“珍珍,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你穿得少,不要冻坏了,要是冻坏了,我妹夫还不找我麻烦。”我还是自己找个背风的地方把纸钱烧了吧。”

李珍珍说:“那可不行,说好的事情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杜茉莉见她如此坚决,没有再让她先走。

她们从洗脚店外面的停车棚里推出了自行车。

李珍珍说:“就在附近找个地方烧吧。”

杜茉莉说:“好的。”

她们没有骑上自行车,而是推着车,边走边找地方。

杜茉莉笑了笑说:“珍珍,你上午买的那个戒指真不错,我妹夫戴上,肯定很有派头的。以后有余钱了,我也给何国典买一个,我们结婚时,我没有给他买过戒指。对了,为什么他的戒指要你买呀?”

李珍珍笑了笑:“我们俩说好的,他的我买,我的他买,这样比较公平,哈哈。”

她们来到一个街角,杜茉莉发现这里背风,就对李珍珍说:“珍珍,我们就在这里烧吧。”

李珍珍说:“好的!”

就在她们停自行车的时候,突然从人行道旁边的一棵树后面闪出一个黑影,朝她们扑过来。李珍珍惊叫了一声,她肩膀上挎着的小包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扯掉了。抢到了李珍珍红色小包的歹人撒腿就跑。杜茉莉把自己的包扔给了李珍珍,就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她竟然忘了骑着自行车去追那歹人,自行车在她跑出去的一刹那间“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李珍珍焦急地站在那里,大声喊叫:“茉莉姐,抓住他,我给我男朋友买的戒指在包里啊。茉莉姐,快抓住他,抓住他——”

歹人跑得飞快。

杜茉莉也跑得飞快。

杜茉莉穿着羽绒服,影响了她跑步的速度,她没有作任何考虑就边跑边脱掉了羽绒服扔在了身后,她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毛线衣。脱掉羽绒服的杜茉莉穷追不舍,她忘记了寒冷,心里只是想着李珍珍的包和包里的那个戒指,那是象征着李珍珍爱情的戒指呀,怎么能被这个该死的歹人抢走了呢?

跑过了好几条街了,歹人气喘吁吁,明显速度慢了下来。

杜茉莉也快跑不动了,呼吸急促,大口地喘气。但是她没有停下来,她心里说,不夺回李珍珍的包,决不罢休。

在杜茉莉追赶歹人时,有几辆小车呼啸而过,对他们视而不见。

歹人不时回头张望,杜茉莉离他越来越近。歹人跑进了一条小街,杜茉莉也追进了那条小街。歹人实在跑不动了,他停了下来,回转身,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杜茉莉。他一只手拎着李珍珍的包,一只手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逼上来的杜茉莉说:“你别过来,别过来!”

杜茉莉跑得口干舌燥,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她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把包还给我,快把包还给我!”

歹人是个小矮个,脸像黑炭一般,他说:“你不要逼我,我不像伤人!”

杜茉莉冷笑了一声说:“你威胁我也没有用,你把包还给我,我就放你走,就算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否则,我和你没完!你跑不了的,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追回来!”

杜茉莉一步一步朝他逼了过去。

歹人突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我告诉你,你胆敢过来,我就一刀捅了你!”

杜茉莉面无惧色:“老娘要是怕你捅,就不会追上来了!不就是一条命吗,你有种就把我杀了,你要是没种,就赶快把包还给我!你知道那包里的东西对我小妹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老娘不和你废话,你这种人渣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感情!快把包还给我——”

歹人浑身在发抖,双眼露出惊惶的光芒。

杜茉莉朝他一步一步逼近,他的双腿开始往后退。

……

这个时候,站在原地乱喊乱叫的李珍珍听到背后有人在和她说话:“珍珍,发生什么事情了?”李珍珍回头一看,是何国典骑着三轮车赶过来。李珍珍的哭音都出来了:“姐夫,快,快追,有个歹徒抢了我的包,茉莉姐已经追上去了!”何国典吼道:“你怎么不追上去,怎么让茉莉一个人去追?”李珍珍是吓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何国典大声说:“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骑上车追,茉莉一个人会吃亏的!”他们俩各自骑着车,朝歹人和杜茉莉跑的方向追去。

……

歹人没有退路了。

这是一条绝路。

杜茉莉冷笑着说:“你还能退到哪里去,你听老娘一句话,赶快把包还给我,就一了百了了!否则,你就等着坐牢吧!做人怎么能这样!人再穷,也要活得像个人样,也要有尊严!我特别鄙视你这种人,你明白吗,老娘鄙视你!你连禽兽都不如!”

歹人咬着牙,凶相毕露,他把握着刀的那只手举了起来,恶狠狠地骂了声:“臭婊子,你有什么尊严!老子捅了你!”

杜茉莉大叫一声,朝他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李珍珍的小红包。歹人朝杜茉莉的胸前狠狠地扎进一刀,他说:“去你妈的,臭婊子,给老子松手!”血从杜茉莉的胸口喷出来,喷到了歹人的身上,歹人和杜茉莉抢夺着那个小红包,杜茉莉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死死地抓住小红包,就是不松手。歹人手中的尖刀又扎在了杜茉莉的手臂上,杜茉莉还是死死的不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