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死者的琴声——【日】山村美纱 (3)
最后，她又听到丈夫快挂上电话时说：“今天有点冷，记得穿上毛衣。那么，今晚9点上课时见。我爱你！”
这时，夕子明白那个人是谁了。
等芦川打完电话之后，两个人大吵了一架。芦川承认说他爱真田美，但她是名声在外的演员，而自己这边又有了孩子，所以他不会和真田美结婚。他们之间完全是柏拉图式的恋爱。他还威胁夕子说，如果再这样吵闹的话，他就再也不回家了。于是，夕子只能沉默下来。
但真田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被问到她所喜欢的男性这一问题时，她总是回答：她喜欢的那个男人，身材高大，眼睛非常明亮；他是一个懂音乐的人，虽然不是演艺圈的，但是自己很尊敬他。每当夕子听到或者看到这些时，马上就会意识到这是在说芦川。那天她终于忍耐不住，决定去真田美的家找她谈谈。
见城刑警在芦川工作的学校做了调查之后，在回来的路上又去了夕子家，问了她许多问题。
“你丈夫与这次被杀的真田美在谈恋爱，你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知道。”
“昨天晚上6点半左右，你上她家找她也是因为这个吧？”
“是的。”
“当时你们谈了些什么？”
“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她，所以非常拘谨，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她却笑眯眯地迎接了我，很亲切，对我丈夫教她弹钢琴这件事表示感谢。一提我丈夫的事，我就有点慌乱，她就说，她与我丈夫之间并没有那种事。我说我不相信，她又告诉我说她跟一个文艺界的人早已确定了关系，订了婚，还说明天那个人要来，可以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如果我还不相信，可以让芦川一块儿去。我想，真田美是著名演员，她喜欢的人一定是文艺界的，或许是我丈夫单相思也说不定，所以我就相信了她的话。”
“但我可以告诉你，她与你丈夫的关系是真的，在文艺界根本没有什么她喜欢的人，这在她遗留的日记中写得清清楚楚！”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被她给骗了。当时我真的很高兴，我在回来的路上还碰到了一位老朋友，跟她说了这件事。”
“会不会是你们当时起了争执，你在一怒之下把她给杀了？”
“怎么可能？她让我第二天同一时间再过去，还把我送出了门外。”
“你去时她在干什么？她有没有说她吃过饭了？”
“她说她已经吃过饭了，所以没有什么可招待我的。她要给我倒茶，我谢绝了。我认为让情敌给自己倒茶太可笑了，另外我也怕她在茶水中放毒。”
“你是几点从她那里出来的？”
“7点半。我到家之后，正要准备做饭，我丈夫就回来了，那时大概是8点左右，吃过饭后我丈夫一直在看电视。等到9点半，他就去睡觉了。没过一会儿，我也睡觉去了。”
“听你丈夫说，真田美来过电话，说想把课挪到第二天上，这是你转告给他的，真有这回事吗？”
“没有，我是怕我丈夫去她那儿的话，会知道我找过真田美，所以我就撒了个谎。我希望第二天两个人一块儿去，但我从真田美那儿出来时，她确实说过今天不想上课了之类的话。”
见城还想再问点什么，但迟疑一下便告辞了。他回到搜查总部时，刑警们正围绕着案件热烈地讨论着。
“刚才我又去找了真田美的经纪人，他说那天晚上10点半给真田美打电话时，总觉得那会儿她身边有什么人。经纪人还说她性格虽然反复无常，有时也拿起电话不说话，但到目前为止，她都是会认真听经纪人通知第二天的活动安排，可这次却不说也不问，只让经纪人听琴声，实在有些反常。”
“她确实是在现场被杀死的，并不是被杀之后才被运到现场的，也就是说，杀她的应该是一个与她关系不错的人，是尾随到浴室将她杀掉的。”
“有没有证据证明是经纪人干的？”
“还没有，经纪人是和朋友打麻将时给她打电话的，旁边还有三个演员。”
“也就是说芦川睛彦最可疑了？”
“当然，因为芦川夫人不可能和真田美亲近到随她一起去浴室，更不会有听真田美弹琴的闲心了。”
“那我们就对芦川再作一次调查。对！让他听听死者在死前弹的琴声，看他有什么反应。”
于是，警方传唤了芦川。
芦川将自己在案发前后的行踪再次陈述了一遍。
见城刑警说：“案发当晚，她的经纪人给她打了电话，当时她拿起了听筒，一言不发，只是弹了一会儿琴。经纪人怀疑她的旁边有人在，那个人该不会是您吧？他偶然录下了真田美最后弹的曲子，就是这个，现在您来听一听，好吗？”
说完，见城便按下了播放键，从录音机中传出了那首曲子。
芦川聚精会神地听着，渐渐的，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
听完全曲之后，他突然对刑警说：“没错，这就是她弹的曲子。那个时候我正在她身边，在挂了电话之后，我就把她杀了。”
搜查总部一下子哗然了，谁也想不到他这么痛快地就坦白了。现在，警方一下子开始了对凶手的调查，警方的问话也由“您”变成了“你”。
“你不是说自己9点半就睡了吗，为什么10点半还在真田美那里？”
“是的，我先躺下了，后来又偷偷地溜到了她那儿。”
“当时你夫人在干什么？”
“在我看完电视时，她已经睡下了。”
“你杀害真田美的动机呢。”
“我们发生了口角。我不能抛弃妻子，所以犹豫不决，她就说要与我分手，我一怒之下就杀了她。”
“那为什么要把她丢进浴池呢？”
“我觉得尸体就这样变冷太可怜了。”
当然，芦川立即被逮捕了。
报纸上在评论这件事时说：“芦川听了死者临死前弹的曲子之后被感动了，因此选择了坦白，可见他还是爱着死者的。”
事件原本就此告一段落了。但第二天，犯人芦川在拘留所趁看守不注意时，用床单撕成绳索上吊自杀了。
他给妻子留下了一封遗书：“我真希望我能活到孩子会弹‘彻尔尼’作品第一号的时候。孩子拜托给你了。”
为什么芦川要承认自己是杀人犯，而且在坦白后马上自杀了呢？夕子被这一切给弄糊涂了。在知道丈夫承认自己是杀人犯后，她十分后悔，觉得应当坦白说出这一切。
芦川死后，夕子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深爱着丈夫，因此为了不让真田美夺去自己心爱的人，夕子杀了真田美，可丈夫却还是随她去了。也许他真的太爱真田美了，因此想去九泉之下陪伴她吧。现在夕子还在想：如果丈夫能够生还，哪怕自己去坐牢也心甘情愿。她觉得丈夫的死是对自己最大的复仇。
过了几天后，两名刑警带来了录音机，又找到了夕子。
“这是真田美死前弹的曲子，你能听一听吗？”
“为什么要我听呢？”
“你丈夫听了钢琴曲之后受了刺激，承认自己是杀人犯。但有人说，这支曲子弹得错误百出，如果她身边有个钢琴教师的话，应该不会这样。所以我们推断她死前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应该完全不懂钢琴。也就是说，也许你丈夫不是凶手。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但是完全不懂音乐，根本不知道这是支什么曲子，听说你多少也会弹点儿钢琴，就过来想请你听一下，希望你能告诉我这支曲子的曲名。”
夕子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名堂，但是又不能拒绝，因为对方说这是为了帮丈夫洗清罪名、恢复名誉。于是她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录音机开始转动了。电话铃响了5声之后，是拿起话筒的声音，然后是钢琴声。这是自己弹的钢琴声。夕子一边听，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刑警说这里面净是错误，可夕子反倒认为弹得比较成功，并没有听出哪儿有什么错误。听完了，夕子才发觉自己的手指正跟着曲子在膝盖上弹着。刑警一直在注视着她的手，她慌忙地把手收了回去。
刑警似乎没有看懂，只是紧紧地盯着夕子的脸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呢？”
夕子本想说我不知道，但一转念又认真地回答说：“我好久不弹了，也说不太清楚，不过这好像是‘彻尔尼’中的一支曲子吧。”
刑警们只要去翻一下杂志马上就会知道真田美最近正在弹“彻尔尼”第六号作品，就会发现这只曲子与她本人弹的是同一支，为什么要来问自己呢？
这时，另一个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开口的刑警突然说道：“我知道这只曲子是‘彻尔尼’第六号作品。这是被害者隔壁的那个小学六年级的小女孩告诉我们的。她现在正在学习钢琴，而且练习的曲子与死者的差不多。”
夕子适宜地接着说道：“是第六号呀！我想她也只能弹那么简单的曲子。”
“那小女孩说，她每天都要听隔壁的真田美小姐弹钢琴。她说案发的那天晚上，真田美弹的就是‘彻尔尼’第六号作品。她因为作业太多，是一边听着琴声一边做作业的，一直做到10点半。但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
刑警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夕子不安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据说在那天之前真田美从来没有弹过‘彻尔尼’的第六号作品。”刑警说
夕子感到十分奇怪：“为什么？”
“那个小女孩是在一个多月前才学完‘彻尼尔’第六号作品的，对那支曲子记得十分清楚。据她讲，真田美在死的前一天才开始弹‘彻尔尼’作品第一号，之前她刚弹完‘拜尔’。从‘彻尔尼’作品第一号到第六号之间虽然只隔五个数，但是在乐谱的页数上却相差了三十多页，而且越往后越难。从没弹过的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弹出来的，因此那个小女孩认为录音机里的琴声准是她老师弹的。如果是老师弹的话，指法也太差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另一个刑警特意说道：“那只能说这支曲子不是真田美弹的了？”
真田美怎能不会弹“彻尼尔”作品第六号呢？那天在自己面前她不还弹出了其中的一小节吗？想到这儿，夕子拼命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杂志上不是明明写着她本人说自己已经学到‘彻尔尼’作品第六号了吗，我记得很清楚！”
刑警仍不动声色地接着说：“我们也看了那本杂志。不过经纪人说，那不过是她爱虚荣而吹嘘的罢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把夕子打懵了：“什么？”
“她是为了炫耀自己。如果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只会弹‘拜尔’的作品或‘彻尔尼’的第一号作品不是太没水平了吗？所以她便吹牛说自己会弹‘彻尔尼’第六号作品了。”
“可是……”
“可是什么？”
虽然夕子知道说得越多越对自己不利，但她还是拼命地争辩：“可是我6点半去找她时，她在客厅里对我说她已经学到第六号了呀，她还信手弹了其中一节呢，那节确实是‘彻尔尼’作品第六号中的曲子呀！”
两个刑警相视一笑：“好了，我们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说她弹的是‘彻尔尼’第六号作品了。我们找到音乐专家，比较了一下这个作品的第一号和第六号，发现它们有一个小节的旋律是完全一样的，也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一小节。这是极少见的现象。”
刑警一边看笔记本一边说道：“你再看看这里，是这个没错吧？”刑警指着笔记本说道：“｜32｜1765｜4565｜432｜712｜。”
刑警连“彻尔尼”的乐谱都带来了。
“第一号是在第三乐章的开始，第六号是在第一乐章的后半部，不一样的只是最后‘312’与‘712’处。芦川晴彦告诉了她这一点，她想让你知道她已学会了第六号，在你面前故意炫耀一下，然后你就真相信了……”
“我们也重新鉴定了一下她的死亡时间。正确的死亡时间是在7点前后，除非那浴池中放的是冷水，那样就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你在另一点上也犯了个错误，被害者是边洗澡边吃柠檬，而不是在洗澡时把柠檬泡在水里洗柠檬澡。另外，如果她真的是吃了晚饭，家里总该有剩下的面包皮和西红柿带吧……总之，现场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芦川也可以在杀了她之后替她弹琴呀，为什么要怀疑是我杀的？”
夕子绝望地冲着刑警们辩解着，原本那股为了芦川宁可去坐牢的勇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别再反咬别人了，芦川比谁都清楚真田美目前根本不会弹‘彻尔尼’第六号作品，只能弹第一号作品。”
此时此刻，夕子忽然想起了芦川在遗书中所说的话：“我真希望我能活到孩子会弹‘彻尔尼’作品第一号的时候。”他的意思就是说，真田美只会弹“彻尔尼”作品第一号而不会弹“彻尔尼”作品第六号。他在听磁带时就已经知道是夕子杀了真田美了。
这时刑警又补充道：“在案发之后，我们彻底地搜查了一下真田美的家，根本没有找到‘彻尔尼’的作品乐谱。向经纪人询问的时候，他说真田美还没有买，并说芦川下次就会给她带来。只会弹‘拜尔’而且指法不高明的真田美，难道能够在没有乐谱的情况下弹奏出还未曾学过的‘彻尔尼’第六号作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