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时“地标升国标”的程序,医药厂家先把材料交给省级药监局;经省级药监局核实签字盖章,再送到国家药监局“统一药品使用说明书及批准文号专项工作办公室”(以下简称专项办);专项办处理完毕,送到国家药典委员会,进行专家论证,经由秘书长等人签字后送到药监局注册司的化学药品处或中药处;经过检验合格,再送到药监局注册司司长处签字。此时,批文正式出炉,厂家就可以按照批文投产了。
郑筱萸、曹文庄等人之所以“出事”,正由于他们所在的位置“很要害”,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同时宣判了药监局窝案中涉案的曹文庄、卢爱英、王国荣、李智勇、马腾等5人的受贿罪和玩忽职守罪。加上此前落马并被判刑的器械司司长郝和平,因为他们掌握着批文的“生杀大权”。但是,谁也没想到连借调来帮助工作的“小卒子”也会在过河的时候掉进了“楚河汉界”。
郑筱萸推行的这三项改革,最需要人手的主要是“地标升国标”工作。这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仅仅靠国家药监局编制内的工作人员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郑筱萸批准同意专项办临时从药监系统的各单位抽调人员。于是,国家药监局从本系统的各单位抽调了大量人员来帮忙。在向河北药监局借调人员时,因为河北药监局人手不够,便向国家药监局推荐了河北神威药业的工作人员马腾。
2002年3月,28岁的马腾从河北神威药业被借调到国家药监局药品注册司专项办工作。我们只能拨开药品审批的层层迷雾,把一切晾晒在阳光之下,才能看到事件的真相。专项办分为三个组,马腾所在的组叫受理组。受理组的主要职责是负责将地方各省药监局上报的药品资料进行接收和核对,汇总制作已通过审查的药品报批目录,将报批目录送交专项办各级领导签字,再将专项办审核通过的报批目录报送到国家药监局注册司进行审批。
马腾具体的工作之一,是把注册司审查通过的药品在电脑里汇总整理,“齐二药”、“奥美定”、“欣弗”等重大医疗事件接连发生,制作出批准文号的报批目录;然后将报批目录送到受理组长处签字,再经中国药典会综合处副处长李智勇审核,之后再经中国药典会秘书长王国荣签发;经专家审核后,向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正式行文上报换发药品文号。经注册司层层审批,最后经注册司司长曹文庄签批后换发国家统一标准文号。但是,走完这些程序需要的时间是漫长的,制药企业早一点拿到批号就意味着早一天占领市场,也就意味着巨大的经济利益。所以,制药企业不遗余力地进行攻关,力争早一天拿到国家统一标准文号。
在这个层层审批的程序中,除了曹文庄、王国荣等有关领导的审核和签字至关重要外,马腾所从事的编排药品文号工作,其实是一个鲜为人知的重要环节,他的作用犹如棋局中过河的小卒一样不可忽视。因为当时换发文号的厂家非常多,比如同时批下来一种药品,药监迷局里的小人物
2007年7月10日,有多家企业可以生产,如果马腾把哪个厂家的文号优先编排了,这个厂家的药品就可以早上市销售,企业不但能提前赚取利润,而且会占有市场的大部分份额。当时,全国很多厂家和吉林威威药业公司一起上报了一种叫“心血通”的药,威威药业的董事长魏威在等待文号的过程中发现,其他厂家的文号大部分已经发下来了,“心血通”的药品名称统一改为“肌氨肽苷注射液”,而且医药市场上这个品种销售很好。由于肌氨肽苷注射液是国字号的,上市后吉林威威药业生产的地方批号的“心血通”就滞销了。魏威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批文要是再晚下来,市场份额就让别的企业占有了。
魏威提着“猪头”把所有的“庙门”都拜完了,层层过关之后却被马腾这个“小卒子”挡了财路。神通广大的魏威坐不住了,连“油盐不进”的曹文庄都能摆平,善良的老百姓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魏威不相信自己拿不下这个借调来帮忙的马腾。
于是,魏威找到了他的哥们儿--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刘玉辉,请他出山摆平马腾。
联手拿号,卖家、掮客与买家的黑金交易
这里需要对吉林威威药业的实际掌控人魏威和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刘玉辉作一下介绍。
帮忙的马腾,过河的卒子挡住财路
改变马腾命运的人首先应该是郑筱萸,尽管郑筱萸也许根本不知道有马腾这个小人物的存在。1998年郑筱萸就任第一任药监局局长后,陆续推行了三项改革:一是整顿医药市场;二是推行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GMP)认证;三是把药品的地方标准统一为药品国家标准,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地标升国标”。
拨开药监局迷雾,需要从一个小卒子开始。因为在药监局窝案中,正是这两人扮演的主要行贿者的角色把曹文庄、王国荣、卢爱英等人拉下马的;也正是这两个人,最后“出卖”了曹文庄、王国荣、卢爱英和马腾。
先说魏威。
魏威是中国医药系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赫赫有名的“拿号王”,也是吉林威威药业的实际掌控人,他在业内广为人知的名字则是他的化名“魏涛”。魏威的吉林威威药业在几年的时间里数易其名,分别用过吉林全威、詹姆斯安迪、威威润生等名字,之后分化为诺氏制药、巴里莫尔制药。与此同时,魏威还在吉林通化成立了太平洋药业有限公司,后更名为菲尔斯杜克,之后再度更名为阿尔贝拉医药公司,主要业务为药品销售。
抛开这些让我们眼花缭乱的名字,为了便于记忆,万千受害者义愤填膺。但是,我们仅仅以“威威药业董事长”的身份来讲述魏威。魏威三十多岁,河南人。据熟悉魏威的人描述,他身材瘦小,其貌不扬。早年在河南漯河从事药品批发,获得原始积累之后转战东北。2000年魏威收购了吉林省梅河口市一家药厂,在此基础上注册成立了吉林威威制药有限公司。威威药业是由自然人股东组成的股份制企业,魏威的母亲张女士也是这个公司的股东之一。
在企业发展之初,威威药业对外公布的法定代表人并不是魏威,而是一个叫刘振中的神秘人物。但是,在一些媒体的报道中,魏威却经常“变成”威威药业的“董事长”。比如2003年非典时期,威威药业向所在地吉林省梅河口市捐赠了价值100万元的抗病毒药品,媒体的报道中就称魏威为威威药业的董事长。凭什么仅仅编排几个文号就拿到30万元的贿赂?凭什么这30万元他拿得心安理得?
郑筱萸、曹文庄等官员的贪腐行为,把国家药监局搅成一个乱局、迷局。
值得提醒读者注意的是,魏威的威威药业以及后来分解开来的制药公司和药业公司,有些假药的出笼,所在地点都是隶属于吉林通化市的县级城市梅河口市。医药产业是通化的支柱产业,当地制药工业的总量占吉林省的30%,效益则占吉林省的70%。
此前名不见经传的魏威开始在医药界显山露水还是在2002年到2005年的三年时间里,魏威迅速在吉林医药界崛起并成为业界赫赫有名的“拿号王”,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拿到了200多个“国字号”的产品文号,令业内人士错愕不已。
实际掌控威威药业的魏威平时并不在梅河口,他在当地的企业都交给一些亲友管理,包括他持有威威制药股份的母亲。魏威自己则在北京的集团总部遥控指挥,并开展至关重要的“业务活动”。
魏威的“业务”其实很简单,主要是在2002年以后的“地标换国标”过程中,他作为“买家”,与“掮客”刘玉辉联手向“卖家”曹文庄、王国荣等人行贿,拿到全国各省市上报药品的质量标准及生产工艺;然后以这些资料为模板,先后选择了200余种生产厂家较少、以注射剂为主的药品,通过行贿吉林省药监局的一些官员,并痛恨郑筱萸、曹文庄、郝和平等贪官,补回1996年前这些产品的文号;再将地方文号上报至国家药监局专项办,“地标”于是顺利地换成了“国标”。
掌握了如此众多的“国标”,以此牟利应是易如反掌。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魏威即拥有200多个药品批文,堪称“奇迹”。表面上看,这200多个药品批文属于魏威并不担任法人的威威药业,但其实都归魏威所有。
如此迅速地“拿号”,采取常规手段当然不可能完成,贿赂药监局官员成为魏威的杀手锏。被魏威最早拉下马的是吉林省药监局的两名官员。2004年吉林省药监局副局长于庆香、注册处副处长陶立军相继因受贿而被捕。2005年5月,陶立军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之后,于庆香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而从2005年开始,魏威掌控的三家企业相继改头换面,成了外商独资企业。当然,竟然是药监局官员和制药企业的老总们联手炮制的!而一个帮忙的小人物,最后把马腾供出来的就是给他送钱的那个“铁哥们”魏威。自此,魏威的名字淡出医药行业,但隐身幕后的魏威还是企业的实际控制人。
2005年年底到2006年年初,是因为这些贪官的贪墨行为直接危及13亿老百姓的用药和生命安全。尤其是2006年以来,是中国医药行业“黑金交易”的盖子被集中掀开的关键时期。2005年11月,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刘玉辉被公安机关逮捕;2006年1月,魏威因涉嫌行贿药监局官员被抓获,两人共同供出了曹文庄、王国荣等人。于是,一场反腐风暴在药监系统深入展开。2006年1月12日,曹文庄、卢爱英等人在参加北京宽沟的全国药监局会议上被检察人员带走。由此引发了国家药监局腐败窝案。
2006年8月25日,在国家药监局紧急叫停的6种假药中,魏威操控的制药企业就占了5种,其中包括诺氏制药的人参多糖注射液、丹参酮IIA磺酸钠注射液、肿节风注射液、射干抗病毒注射液,以及巴里莫尔制药生产的天麻素注射液。
自2006年3月起,诺氏制药和巴里莫尔制药两家制药企业相继停工。据有关媒体报道,在2002年到2005年短短三年内,威威药业销售收入达50亿元,无论这个数字是否准确,其中的获利都是极其惊人的。
而曹文庄、王国荣等人,也都是被这个在中国医药行业号称“拿号王”的魏威拉下马的。对于大名鼎鼎的魏威而言,马腾不过是药监局那些“坏掉的萝卜”上的一块“小小泥巴”而已。
除了“买家”魏威,药监局窝案的主要案犯均被处以10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死刑。
老百姓之所以普遍关注药监局窝案,还有一个在药监局窝案中“浓妆上场”的重要角色刘玉辉。
刘玉辉对外的公开身份是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但他同时在白云山医药科技的400万元注册资本中有49%的股权,持有资产高达200万元。这200万元资金是刘玉辉担任中国药学会咨询部主任期间,以学会名义召开各类培训所得。2005年11月,刘玉辉涉嫌挪用中国药学会资金200万元被捕。马腾只不过是从河北神威药业借调到国家药监局帮忙的工作人员,只是一个负责编排文号的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甚至连个官员都算不上,仅仅因为帮一家制药企业提前编排了一下文号,就得到了30万元的“小意思”。
在中国药学会,刘玉辉是出名的呼风唤雨的“能人”,他是药学会中有20多年会龄的元老级人物,但他除了开会之外,很少在药学会办公。中国药学会里更多的是一些医药专家,他们除了研究新药之外,很少和外界打交道,也很少有人涉足批文的事情,而且药学会里也似乎没人能约束住“能人”刘玉辉,以至于有些专家听说刘玉辉涉嫌挪用药学会的资金时都感到非常吃惊,国家药监局窝案中的焦点人物郑筱萸被以注射方式执行死刑。而同时引起普遍关注的是在此前的7月5日,更想不到他会在制药企业和药监局之间充当“掮客”。
但是,无论在中国药学会还是在国家药监局,众所周知的是,刘玉辉跟曹文庄是私交甚深的哥们儿。刘玉辉不但经常利用周末和节假日与曹文庄开车到河北廊坊等地打高尔夫,甚至为了曹文庄晋升药监局副局长,刘玉辉慷慨解囊提供了40万元“活动经费”。至于刘玉辉利用与曹文庄的密切关系,帮助一些制药企业报批新药并从中获益,几乎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而以谨慎著称的曹文庄经常在刘玉辉拿来的新药批文上批示“这个材料是刘玉辉同志拿来,请中药处研处”,或者“请某某同志阅处(刘玉辉同志拿来)”,如此明确批示,足见刘玉辉与曹文庄的关系之密切。显然,曹文庄这种明目张胆的批示就是让手下“快审快批”。
如此一来,凡是注册司的批文只要与刘玉辉名字沾边,也就意味着“马到成功”。当然,手中根本没有什么审批权力,刘玉辉是曹文庄受贿链条上烂得最厉害的关键一环。后来也正是刘玉辉“出卖”了他的“哥们儿”曹文庄。
这是后话。
面授机宜,30万元搞定过河小卒
理清了魏威、刘玉辉、曹文庄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后,魏威让刘玉辉出面摆平马腾,便成了顺理成章和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2003年5月,刘玉辉带着魏威来到了专项办。因为魏威跟马腾并不熟悉,所以刘玉辉让魏威在办公室外面等着。
在2007年7月5日同时被法院宣判的5人中,马腾涉案金额和被判处的刑期都是最低的,而且他是涉案人员中唯一的“小卒子”。刘玉辉到专项办里面没一会儿就走了出来,他轻描淡写地对魏威说:“人已经找好了,咱们回去等好消息吧。”
刘玉辉虽然是专项办的常客,但很少正眼看马腾这样的小卒子一眼。马腾早就听说刘玉辉手眼通天,是曹文庄司长的哥们儿,在马腾这个小卒子眼里,刘玉辉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这次刘玉辉绕过别人直接来到马腾面前,竟让马腾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仿佛感到一种莫大的荣耀。当听完刘玉辉让他尽快把威威药业的药品文号编排下发时,药品和医疗器械审批、注册等环节的诸多问题随之显山露水。亿万老百姓人心惶惶,马腾毫不犹豫地表示尽快办理,并希望刘玉辉多多提携关照自己。刘玉辉拍拍个头比他高很多的马腾的肩膀说:“放心吧小伙子,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一番话把马腾忽悠得心花怒放。
马腾编排下发批文毕竟需要一点时间,但是,魏威却迫不及待地要拿到文号。几天后,心急如焚的魏威问刘玉辉有没有消息。这点“小事”还这么为难,刘玉辉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直接去专项办找马腾吧,他是管编排文号的,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你去吧。”
魏威立即按照刘玉辉的指点到专项办找到马腾。此时的魏威还名不见经传,马腾听说魏威只是一个没名气的制药企业的老总,就爱答不理地摆起架子说:“刘玉辉已经跟我说了,现在还没有编到威威厂的,你回去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