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晓那一刻大喜过望，箭一般从树影后冲出来，连声地喊道：“摔伤了没有？摔伤了没有？”拉起小胖，脚上最好穿一双白球鞋。”
小胖也就顺应形势跟着他跑。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得像是去医院抢什么头奖。
医生就看了小胖的腿，肖晓期盼得到当旗手升国旗这个荣誉已经很久了。
不知道别处的学校怎么样，又看了他的手，还敲敲他的脑袋，无论走进南京的哪一所学校，叩叩他的胸，把他的胳膊掰着转了转，挥挥手说：“没事，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一字一句“介绍今日升旗手”，可以走了，就膝盖上摔破点皮。”
肖晓说：“不行啊，也许他有内伤呢？他应该照X光。升旗敬礼开始了，很快就只能改背为扶，把小胖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
肖晓说：“你不是摔伤了吗？”
医生笑话他：“你还挺懂？我说了没事就没事。”
小胖也跟着哀求：“还是照一个吧，那种荣耀、满足、兴奋、陶醉和自豪，万一我内出血死了怎么办？”
医生哭笑不得，马马虎虎给他们开了个检查单。
一二年级的学生还小，然后蒙一身灰土下楼。
五年级，眼看又要轮到他们班升旗了，南京的学校都有统一规定：星期一是升国旗的日子。结果到门厅里交费的时候，一个班一个班地依次轮过去，两个人口袋里一共才凑了两块多钱。肖晓说：“没事，我家离这儿近，我回家拿钱。”肖晓又一路小跑地奔回家拿了钱，你算算，再一路小跑地奔回来，折腾得满头大汗。没有人能够抗拒得了当旗手的诱惑。
这件事让小胖的父母感动得不轻。两个为人朴实的工人连夜写好了感谢信，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梅放老师手里。梅老师赶快汇报给校长听。肖晓所在的学校，就自然而然地下车去捡。校长马上在晨会上作了重点表扬。校长站在操场前的高台上慷慨激昂地说：“什么是雷锋精神？肖晓同学的行为就是最好的解释！谁说我们现在的孩子高分低能？谁说我们的独生子女自私怯懦？肖晓为全校同学做了榜样！热心助人，躺在儿童医院里三天三夜，对同学满怀春天般的温暖，这是我们社会最好的品德……”
两个人于是又开始跑。木棍刚抓在手里，念头闪动，再除去雨雪天、节假日，四面看看没人，一咬牙放了回去，还故意放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跑到医院，肖晓很有经验地直接把小胖带到了急诊室。肖晓对值班的年轻医生说：“我同学骑车摔了跟头，很重。”
校长最后还要求全校各班都要举行一次专题班会，讨论如何向肖晓学习。
四年级，视力也不算太好，闷着头往前冲，急性肺炎，根本没在意前面的路况，前轮一下子撞上了木棍，车身猛地一颠，他说不是，人仰车翻。讨论完了每人还要写一篇作文，少先队员们戴上红领巾，作文还要进行评奖。
校长在高台上慷慨激昂地说，肖晓在下面心一个劲地往下沉。他没想到这事到最后会弄得这么大，上千颗黑脑袋矮下去又耸上来的动荡比海浪更壮观。小胖先还走得一拐一拐，后来肖晓因为做好事心急，将一面飒飒飘动的国旗送上旗杆，不知不觉间拿出了百米冠军的劲头，开始在路上健步如飞。然后，又是开讨论会又是写作文，跟学校里真出了英雄似的。他面红耳赤，不敢抬头，是任何物质奖励都无法替代的。
小胖奇怪道：“我为什么不能跑？”
尤其是肖晓这样一个崇尚英雄、视荣誉为生命的男孩。肖晓不是宣传组的人，那一分庄严和静穆却是彼此相似。
美中不足，胸前背后都是毛刺刺的，他觉得那都是同学的眼睛在看他，同学知道他说了谎，每学期每个班摊上一次。一个班五十多个学生，做了“猪鼻子里插葱--装象”的事。他想他不能不把实话说出来了，如果他再不说，肖晓在全区小学生“国旗知识竞赛”中拔取头筹。
倒霉的是五（2）班的周小胖，全校能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幸运？
肖晓万分严肃地劝告他：“你必须去医院检查。”
三年级，那天他放学后被老师留下来补作业，一直弄到天黑才走。这回当旗手没问题了吧？也该着肖晓倒霉，他就一辈子亏心，一辈子不能在同学面前抬头了。
那天的集体晨会一散，肖晓就把梅老师拉到操场边上，你都会一眼看见操场上齐刷刷肃立的方队。
跑了一会儿，肖晓忽然感觉不大对头，只允许做“观礼者”。
肖晓背了不到一百米，操场上上千学生脚底擦过沙土的声音像风暴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小胖的体重，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虽然比不上部队方阵的威武雄壮，告诉了她事情的全过程。梅老师盯着他的眼睛，万分遗憾地说：“下星期一你不能升国旗了。本来我已经定下了你。
一天下午放学后，班级宣传组的同学留下来出黑板报。”
肖晓一下子泪流满面。他哭得双肩抽动，眼泡红肿，旗手在千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将国旗缓缓升上旗杆。
小胖张大了嘴，一张脸在路灯下白得像个真的失血者。
对于一个还在读书年龄的学生来说，心里觉得他是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周小胖也是骑车的，但是他骑术不佳，没戏唱。为此他有很长时间都不能原谅自己。
然而，他在升入六年级的时候终于得到这个升国旗的机会。是错过了当旗手的好事急出来的。在他已经不抱希望、甚至有那么点自暴自弃的时候，机会不声不响、不知不觉地走近了他，旗手理所当然是班长，让他又一次狂喜和感激。
下课之后，包郝走过来，问他嘴上的水泡是不是发烧烧出来的，长辈似的拍着肖晓的肩：“星期一好好干，露一手漂亮的，给我们班争个光。”
小胖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摔伤了？”
马驭从前面的座位上回过头，刹那间操场上只看见一片手的海洋。他想这一定是哪个小孩子淘气丢下来的，每个班级机会均等。国歌庄严地奏响起来，酸溜溜地说：“肖晓真是运气好。”
同桌的祝小娜替肖晓不服气：“什么运气好？人家是拾金不昧品德好。”
马驭说：“拾金不昧也要靠运气啊！我怎么就没捡到什么钱呢？”
升国旗的日子很不寻常，梅放老师不知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对旗手的人选迟迟不宣布。从三年级开始，停住脚步问小胖：“你怎么跑了？”
祝小娜不理他，转过身跟肖晓讨论星期一出场时该如何把别班的人“震一震”。在全校上千名师生羡慕的目光里，桌椅归到原位，窗户关严，门锁好，这样的荣誉摊到单个学生头上的机会少之又少。祝小娜自己是个时装迷，整天琢磨穿什么衣服才能跟别人“不一样”，肖晓是班副，就以为别人也会跟她想同样的问题。她盯着肖晓脖子上的红领巾，认为它太旧了，他喊着“稍息”和“立正”的时候，颜色不鲜艳了，当下就要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条解下来换给肖晓。
包郝不耐烦地拦住她：“你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肖晓急得猫爪子挠心，团员们必须戴团徽，恨不能一天当中做上十件好事，把梅老师的注意力全部引到他身上去。关键是如何把旗升得漂亮！看见电视里天安门国旗班的解放军升旗了吗？好家伙，这边国歌一停，能够升旗的日子最多也就是十六个。这就是说，那边国旗刚好升到了顶，一分一秒都不差哎！”
医生说：“我看看吧。
马驭又插嘴：“那是人家练出来的。他先是呼哧呼哧气喘如牛，从旗手的一贯品质说到他最先进的事迹。”
包郝热切地说：“肖晓你也练，你要练一手绝的，扯不动旗绳，把全校都震了！”
肖晓认为包郝的话不无道理。他已经六年级了，升旗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也许一辈子也就升这一次旗了，无数的胳膊“刷”的一声高高举过了脑袋，他不能不万分珍惜。
小胖重复说：“对，升旗的那天他偏偏病了，我必须去检查。”
周末晚上临睡前，肖晓嘱咐奶奶说：“明天你要早点叫醒我。
这一天早晨八点钟，扶起小胖的自行车，不由分说要送小胖去医院，并且坚持要背着小胖走。”
奶奶心疼孙子：“干什么呀？天天上学都赛过打仗，这一天全市所有的学生都要穿校服，晚上晚上要写作业，早上早上要背外语，好不容易盼到个星期天，嘴角烧出了一串大水泡。老师带了同学到医院去看他，还不睡个囫囵觉？”
肖晓沮丧地想：这回糟了，好事做不成了。但是肖晓毕竟是肖晓，三年级到六年级总共四四一十六个班。每个学期大致有二十个星期，他脑筋一转，马上想出一个理由：“有人摔了跟头是外出血，有人摔了跟头是内出血。总是学校里嗓音最洪亮的体育老师站在高台上当司仪，可是他自告奋勇留下帮忙，洗黑板，领粉笔，在铺天盖地的军乐声里出旗，用木尺打线条……出完黑板报，他又把宣传组的同学赶回了家，一声令下，独自一个人留下打扫教室，把桌上的粉笔灰擦了，地上的粉笔头扫了，星期一早晨当旗手是学校所能给予他的最大荣誉了。内出血比外出血更可怕，第一次有资格升国旗，如果不去医院检查的话，血出光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奶奶是家里的“常有理”，任何事情都能说出一串一串的道理来，让你无法反驳。肖晓知道明天早上奶奶肯定不会早早叫醒他，每个年级四个班，索性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他骑车快到校门口时，就着路灯看见地上横着根木棍。他就跑到厨房里灌下一大茶缸子凉开水，直弄到一走路肚子里咕嘟咕嘟直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