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空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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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孽障(3)

嫦娥宴客月官醉,

始信人有三生缘!

这首处女作,与其说是受《千家诗》的影响,倒不如说,受戏曲唱词影响的痕迹更加明显些。尽管技巧拙劣,诗味淡薄,却表达了他的由衷喜悦之情!

本来,他打算在三十岁之后,选一乡间贤慧女子结为夫妻。不料,沪上献技,竟遇到了情爱似火,勇敢无畏的韦借玉!今朝喜结良缘,欢情似海,自己象一条久困浅水的蛟龙,忽然叱风咤云,扶摇直上九天。被嫦娥迎进月宫,长袖献舞,玉觞捧浆,陶陶然,忘了自已是人间凡体,还是天上神仙。原来鼓词唱本中所说的三生奇缘”让自已有幸遇上了。

不料,他的“三生缘”诗被爱妻发现了。“哟,先生还未教,学生自己倒先做了起来!嗯,虽是初作,却也有几份感人的真情呢。这嫦娥宴客月宫醉句,不但设喻新颖,写尽陶然忘返之情,也颇有几分诗味呢。只是“平仄”还没有掌握,不过,要想写诗,不必完全叫格律、平仄吓着,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要有真情实感,而又写出诗情画意,就是好诗。以后,我就照这个规矩教你。”

夺奖过去之后,她又说,自己不过是一凡世女子,怎能与月宫嫦娥相比拟呢?今朝夙愿得偿,佳会仙阙,无非是不由人意的笃情,感动了天地,才来成全你我。我们应该万分珍惜这似蜜的佳期,时时高唱“玉楼佳缘”奠待红颜老去,春江水寒……对妻子的话,月楼虽然不能完全透彻理解,却觉得她说的甸甸在理。当时,便摇着她的双手,祈求她“把我这歪诗改一改”。妻子正在为他改诗。他却不加思索地又吟起了刚才高唱的那首诗。他觉得,贤妻的即兴之作,不但比自己那首歪诗文雅贴切得多,吟唱起来,也更加朗朗上口。

他又把妻子的新诗唱了一遍:

……春申江头春易老,

玉楼双吟不知年!

不料,刚刚唱罢,仿佛高吭嘹亮的歌声,把他的满怀喜悦统统带走了。顿时感到一阵惆怅和寂寞之情,袭上心头。

早饭后,爱妻在奶妈的陪伴下,坐车回娘家去了。结婚之后,书家表示一切规矩服从杨家。不知母亲是爱媳妇,还是疼儿子,她没有理会北方“住三回九”的老风俗。第四天媳妇“回门”命她当天就返了回来。可是,亲家婆想女儿想得不行,要求让女儿再回家住三天。杨母只得答应。这一来,杨月楼便有三天空房独守。刚才袭上心头的惆伥,无疑就是因为新娘子的时离别而生出的。

杨月楼第一次意识到,他已经片刻离不开他的新婚妻子!

为了打发长日的寂寞,他决定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穿上一件实地纱长衫,到西房禀告了母亲,便慢悠悠地开门走了出来。

一时间,他迷惑不解。“那男孩,为什么要躲避自己呢?修他忽然记起来,搬进同仁里之后,曾经见过这个挎竹篮的男孩,走街串弄堂,叫卖“炒花生,消食山楂糕?,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总是希望有主顾,怎会见人就躲呢?显然,其中定有不可思议的原故。仔细想想,自己与这小贩,从无瓜葛,也未买过他什么东西。显然,他躲避也罢,害怕也罢,都与自己无干。想到这里,他淡然一笑,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低声哼起了刚刚唱熟的“西皮快三眼”向弄堂外缓步走去。

“须知仙阙是广寒,红颜惹事一情牵……”

同仁里是条很深的弄堂。七拐八弯,才能来到宽阔繁华的四马路。杨月楼低声哼唱着爱妻作诗自己配曲的新唱段,刚转过第二个弯,便见路当中并排横着两条魁梧的大汉,象在等侯什么人。两人同样打扮:上下一身青布短衣裤褂,上身对襟密扣,下身宽脚扎腿裤;脚穿双梁薄底鞋,辫子绕在脖颈上,一副打斗的姿态。这情景,不由使他想起了《打渔杀家》中,教师带领的打手。杨月楼宋到面前时,两人叉开两腿,双手叉腰,把不足一丈宽的弄堂,堵了个严实。见两人并不让开,杨月楼只得客气地说道:“二位,劳驾,闪一闪,让我过去。”

“让你过去?哼,说得倒轻巧!”站在左边的长脸大嘴汉子发话了。语气中充满挑衅意味儿。“要想过去也不难,先留下买路钱--大洋一百块!”

“咦,上海滩哪来这规矩?”杨月楼认为是发生了误会。“再说,我就是这条弄堂的住户,天天进出……”

“告诉你,小子,这条规矩是大爷专门为你定的。”长脸大汉气势汹汹。

“要想不出钱也可,”右面那个生着红鼻头的汉子接“道。一面伸手指指裤裆底下,“那就从这儿钻过去!”

杨月楼极力忍住怒火,仍然平静地说道:“我并不认识二位,何必如此过不去呢?”

“我们可认识你杨月楼!爷们没工夫跟你瞎磨咕--干脆说吧,一百块大洋拿不拿?”长脸大嘴汉子两眼凶光逼人。

“不拿就从这儿钻,两条路尽你挑!哈……”红鼻头得意地狂笑起来。

既然两个无赖知道自己是谁,显然不是误会。但杨月楼一时又想不起,来上海滩后,曾经得罪过什么人。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戏太红,“包银”太多,两个无赖才趁机来敲诈?人处异地,凡事须小心。况且,破财免灾,如果此时身上带着一百块大洋,他真会一把扔过去,扬长而去。他摸了摸“袋,只带得一块银元,是准备外出坐车喝茶用的。虽然被挡在家门口,但他不愿把恶人领回家去取钱。便严厉地警告道!

“我杨月楼跟二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二位缺钱用,留个地址,改天派人送去就是。何必伤……”

“呸!”长脸汉子一口臭痰吐在了杨月楼的脸上。一面骂道:“狗娘养的,你认为这是在戏台上,叫爷们看你做戏呀?干脆说吧,大爷们今天并不是为钱而来。是专为敦训你龟儿子来的!”

“狗杂种,欺人太甚!莫怨你杨爷手下不留情!”

杨月楼怒从心底起,回骂一句抬脚踢起长衫前摆,伸手抓着,掖在腰带上。几乎在同时,他一个箭步,冲到长脸汉子面前,伸出右拳向他的大嘴打去,大嘴只顾扭头躲避飞来的拳头,杨月楼早巳收回拳,侧身飞起左脚,猛踢他的胸只听“哎哟”一声,大嘴倒退五六步,四蹄朝天,仰卧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红鼻头一见,喊了一声:“伙计们,上!”一面忽地冲了上来。

只听一声吼,背后又窜出两条汉子,挡住了杨月楼的退路。三条汉子象三只疯狗一般,猛扑猛冲,拳来脚去,频频向杨月楼攻来。杨月楼凭着练就的一身硬功,闪展腾挪,招架躲避。只因拜堂太窄,功夫施展不开,倘使恋战,非吃亏不可。他想赶快离开,无奈被三条大汉围在当中,一时无法脱身。他大吼一声,一腿将红鼻头扫倒,飞步往弄堂“就跑。不料,刚跑了几步,躺在地上的长脸大汉,一个鲤鱼打挺,跃身站起来,横在他面前。他正想再次将他打倒,不料,被从后面揽腰抱住了。他身子一挫,弯腰从双腿之间,抓住了抱腰人的一条腿,同时用力向后猛坐。“啊”地一声,那人被坐倒了地上。他使出一个乌龙绞柱,刚要站起来,又扑上来两条恶狼,趁势将他按在地上。他正想设法解脱,头部挨了重重的一拳。两眼一阵黑,几乎晕了过去!

正在危急之时,忽听一声大喊:“呔,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

是丁少奎的声音。两个按着他的恶棍,听到喊声,不由一愣。杨月楼趁机跃身而起,他喊。一声:“师兄,打!”眸飞拳,先将红鼻头打倒在地。又一个虎跳,扑向大嘴汉子,半空中飞脚踢上了他脸面。大嘴嚎叫着蹲了下去。他又转身与另一个恶棍格斗起来。等到他将恶棍打翻在地,丁少奎已经把另一个恶棍打得趴在了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杨月楼一脚踏在长脸汉子的胸“上,举拳问道:“你说,是谁派你们来的?说不说?不说,我结果了你!”

“杨老板,杨老板!您听我说,是韦天亮那狗杂种雇我们来舶!撒谎是你的亲孙子!”

“哼,你们这些贪财的疯狗,也不睁开孱窟窿看看爷们是谁。三庆班的兄弟是你们惹得的?”丁少奎一面骂着,一面狠狠往大嘴身上猛踢。

“老板,饶命!俺们兄弟再也不敢啦!”大嘴连连告饶。

“师兄,算了。饶了他们这一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不过是见利忘义才来害人。”

说罢,杨月楼拉着少奎往后走。走了几步,低声说道:“师兄,你晚来一步,今天我准要交代在这帮恶棍手里!”

“娘的,我知道师弟妹今日回了娘家。怕你想老婆,特地来陪陪你,一块儿出去逛逛。不想碰上这帮恶棍在行凶。桂轩,你伤着没有?”

杨月楼摸摸肿胀的右额头,答道:“吃了点亏--不要紧。”

“喂,师弟,那韦天亮是什么人?你怎么得罪了他?”丁少奎又问。

月楼叹口气:“唉,说来话长,回家我再跟你细聊吧”

“狗杂种们,今天没占到便宜,会不会再来找麻烦呢?”丁少奎仍不放心。

“尝到了咱们兄弟的厉害,谅他也不敢了!”

杨月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