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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疯女孩(5)

其实,我不是去散步。我在旅馆的街边把一辆出租车招到了面前。我从车窗对里边的司机问道:你知道你们米城关押犯人的地方在什么地方吗?司机警惕地打量了我一下,感觉着我不太像什么劫车的歹徒,便问道,你要去那里?我说是的,我去看一个人,一个朋友,他现在关在那里。

司机说那你就上来,我拉你去。

凌晨的灯光要死不活的。出租车穿过米城到达看守所的时候,天色还是凌晨。原因是那段路其实并没有多远。

司机说你要我先拉你回去,还是就在这里等着?

我说你走吧。他便把车开走了。

看守所的大院前边是一片空地,灯光从看守所的大墙上照射下来,把那一片空地照射得亮堂堂的。我在那片亮堂堂的空地里来回地转圈着。我不知道出门的时候,我为什么还穿上那一件白大褂,我晃过来晃过去,晃过去又晃过来,晃得像个恐怖的幽灵,我于是把那件白大褂脱了下来,但晃了几个来回之后,又自己穿上了。脱了白大褂的我,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衣物,那样子让人感觉着心情也无法安宁,而且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见到黄小麦父亲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在那之前,他们不让看人。黄小麦的父亲不像是一个生意人,而像是那种生来就注定某一天要坐牢的男人,脸色灰毛毛的,已经没有了男人的模样了。他没想到前来见他的竟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灰毛毛的脸上刷地就恐慌了起来。

他说你是医院的?我小麦她怎么啦?她出了什么事啦?

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我倒是显得很平静,我说没事,你的小麦她好着呐。

他脸色又是一惊,不!你骗我!你快告诉我她到底怎么啦?

我说她现在就在城里,她从瓦城看你来了。是我带她来。

他却将信将疑,那她现在呢?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

我说她可能下午来,下午不来就明天来吧。

他说不,你骗我,你肯定骗我!

我说我骗你干什么呢?你以为我进来容易吗?我刚才找了十个人签字才能进来的,你知道吗?

他则好像有点觉得奇怪,他冷冷地打量着我,说,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这一问我有点犯难了,我笑了笑,我说我们俩肯定是没有见过面的,我是受了一个朋友的委托,帮他陪你的小麦看你来的。他便问,他是谁?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我说你都进了医院了,不!你都在这里了,你还这么防犯这些干什么呢?他却死了心眼似的,他说,你一定要先告诉我,他是谁?是姓李的还是姓赵的。这一说倒提醒了我了,我说对,姓赵的,赵旧,赵旧他妈,赵旧你知道吧?他愣了一下说,就是跟我小麦同学的那个男的?

我一下高兴了,我说对,他是你小麦的男朋友,赵旧。是赵旧他妈委托我的。她突然有事,她来不了,让我陪你小麦一块来,可是有个事,我得先来跟你商量商量,这也是赵旧他妈一再吩咐我的。

他说什么事?

我说你不是让小麦给你拿一张录音带来吗,可录音带,她不小心给弄丢了。没有了!赵旧他妈怕你因为这事伤了小麦的心,就让我跟你先商量商量来了。

小麦父亲的脸突然就沉了下去。

我说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先来找你的,我想等到小麦来看你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跟她提那录音带的事,她弄丢后也挺伤心的,她怕你骂她,她怕你不相信她,还怕你会以为她骗了你,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反正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你就当是听没听到那张录音带已经无所谓了,好吗?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先来找你的。

我恨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说完我两眼惶恐地等待着他的回话。

默默地,过了好久他突然地抬起了头来,眼光冷冷地盯着我,他说,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那张什么录音带?

我一听急坏了,我说不,那录音带是真的,我都听到过。

他却像突然间崩溃了,他说我知道了,这女孩这女孩……这女孩她骗我,要不……要不就是被你们,被你们哪一个给利用了!没有等我说话,他突然就狂暴了起来,他说对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哪一个的阴谋,你们想把我的家给毁了,肯定是!肯定!

他癫狂地嚎叫着,然后起身就走。

而我却慌了,我赶忙往正朝他奔去的警察喊道,给我把他抓回来,我的话没有跟他说完呢,给我把抓回来!

不等警察把他抓住,他却一转身,自己又回到了我跟前的铁窗下,然后声音低低的,阴阴地对我说,是不是就是你搞的鬼,对不对?是你想毁灭我们一家人的幸福,是你!肯定就是你!要不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因为我杀了人了,因为我被判了死刑,想来好好地看一看对不对!

啪地一声,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猛然一掌狠狠地拍在面前的平台上,那是一个水泥的平台,拍得我一手的疼痛,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我真的愤怒了!我真恨不得如何把他从里边揪出来,狠狠地凑他一顿,但我的愤怒被警察制止了。

警察说请你不要激动好吗?这里不能随便激动。

我看了看那位警察,我觉得他们也挺不容易的,他们整天的呆在这里,他们竟然还能如此这般地跟你说话,我不能只顾自己发火而有损于别人的饭碗,我于是朝他举手示意了一下,回头只留了火辣辣的目光直直地燃烧在小麦父亲的脸上。

我真想狠狠地骂他一通,但我压住了,我最后只给他留了一句,就挥手让警察把他押走了。

我说,我只是为了你的小麦才来见你的,我要说,刚才已经都跟你说了。我再说一遍,反正那张磁带,你的小麦已经没办法再找回来了。我只希望你别再把那张磁带放在心上,你要是那样,你死了,你小麦她怎么办?她的心就会一辈子都得不到安宁,你知道吗?

回到旅馆的时候,小麦却不在房里。我只看到她的一张字条,放在我给她的留言旁边。她说我也出去了,你也要等我回来,不要乱走!看完字条的当时,我仿佛看到了她那调皮的样子,心中暗暗一乐,觉得这女孩挺好玩的,便躺在床上等着她回来。

可我怎么也等不到她回来的影子。

最后,我急起来了,我跑出了房间,跑到了楼下,跑到了旅馆的大门前。旅馆的大门前,车水马龙的,但往来的人流中哪里都没有小麦的影子。我只好问门前那些来回走动的保安,我说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她出去后回来过吗?

保安摇摇头,说没有。

我说那你看见她出去吗?

保安说,跟你穿的一样吗?

我说是的,跟我穿的一样,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保安指着旅馆左边的大街,说往这边走的。

我急忙朝着他指的方向跑了过去,可跑去没有多远,又急急地跑了回来,我说如果你看到她回来,你帮我告诉她,说我在找她,让她就在旅馆里等我。叫她不要再出去了,好吗?那保安点点头,我转身又往街上跑去。

我顺着那条大街一边看一边急急地走,可走到哪里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最后,我又回到了旅馆门前。

保安朝我摇摇头,说她没有回来。

我想她可能是自己跑到看守所看她父亲去了。我急急地招了一辆出租车,又飞到了看守所的门前,我问挺立在岗哨边的岗警,我说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到这里来过,她跟我穿的一模一样,也是这种医院的白大褂?

岗警眼睛斜视着我,身子却一动不动。他说没有。

我知道他们不会骗人,也没有多问,转身就又坐上了停在不远的那辆出租车,急匆匆地又飞回了旅馆。

一直到天黑,都看不到她回旅馆的影子。

那天晚上,就我一人睡在那间双人房里,但我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盯着旁边那张空空的床发呆。最后,我把靠往我这边的床头灯关掉,我把靠近她那边的那盏床头灯的灯罩,扭了几扭,然后再把灯光慢慢地调小,让它微弱地斜照在那张空空的床上。

我期盼着那点微弱的灯光里,会忽然出现她回来的身影,但直到天亮,那张空空的床上,依旧是空空的。

我只好又出现在了阳光下的大街小巷之中。

然而,我几乎走遍了整个米城,还是哪里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就在我找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带着小麦逃出来后,刀疤他们曾无数次地拨打过我的手机,但我都没有理睬,我想肯定还是他们,但我一看号码,来的却是我的老伴。我一接听,她在那边就不停地骂了起来,她说你带着那个疯女孩跑到哪里去了?说你们昨夜一夜都没有回去。你到底带着她跑到哪里去了呢?我刚才问了刀疤了,他告诉我那个疯女孩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你知道吗?她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你说你去管她干什么呢?你想拯救她是不是?你拯救得了吗?人家用得着你去拯救吗?你是去当医生,你是去找我们的杏子,你去拯救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干什么呢?你是不是也疯了?说完也没听我给她解释,就愤怒地把电话挂断了。我想给她拨回去,我想我得给她好好地解释几句,但我思疑了半天,最后把手机收起了。

说真话,我并不是在拯救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事实上也不是,我怎么能拯救得了她呢?我只是想帮她做一件事而已,因为她需要我的帮忙。这算什么拯救呢?再说了,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孩,我知道她曾被他们送进过医院,也许在大街上我都不会去顾理她的,真的,我也许也会像别人一样,远远地看着着,然后摇摇头,就走远了。眼下的疯孩子并不少,当医生的,我们的良心,有时也只是停留在拯救那些在医院里的病人,医院之外,如果不是急救什么的,谁管得了那么多呢?可事情有时总是有意外的,这意外就是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一个被人欺负的疯女孩,我真的同情了她。我不能如今知道了,我就把她给踢开吧?这可就是良心的问题了,人不能连良心都不要吧?可这些有时候你很难跟别人说得清楚,尤其是对我的那个老伴。

当我疲惫地回到旅馆时,夜已经再一次降临了。

也许是太累了,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吃了东西没有,只记得我往床上一躺,转眼就睡着了。

直到深更半夜,我才被窗户上的敲击声惊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但我发现床顶上的灯一直地亮着,那是躺下的时候忘了关了,它让我感觉到异常的刺眼,于是我又赶紧闭上了眼睛。但那窗户上的敲击声又笃笃地响了两下。我这才一愣,我想这是什么声音?那笃笃的敲击声又响了两下。我这才眯细着眼睛朝窗户上看去,这一看,我当即吓了一跳,从床上跳了起来。

屋外的玻璃上像是悬挂着一颗黑色的人头。

我喊了一声,谁?

那颗人头一晃,就闪到了阳台外的门边不见了,接着,又是笃笃笃的几下敲门声。

我不再说话,我也没有去开门,而是轻轻地走到窗户边,也朝外在玻璃上笃笃地敲击了两下,这时,那颗黑色的人头又歪歪地回到了窗外的玻璃上,同时张开一只小手朝我左右地晃了几晃。

我这才深深地喘了一口大气,转身给她把门打开。

我说你为什么要从这里爬上来呢?

她没有回话。

我说你干什么去啦,我到处找你,把人都快找死了。

但我关好门转过身来的时候,这一回才是真真的差点被她给坏了。她的脸上全都是血,还有她的白大褂上,斑斑点点的到处都是。

我说你这是怎么啦,被谁给打了?

她却没有急着给我回话,而是将身子往沙发上一扔,看着我问道:你猜我去哪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给她猜呢?我急急地将她拉进卫生间里,打开热水,给她细细地擦洗着脸上的血污。

但擦干的脸上却看不到一处的伤口。

我这才将眼光落到她的头上,我刚要往上一摸,她从镜中看到了我的手,马上举手挡住了。她说别动心,我这上边被敲了一下,疼着呢!

她的头顶上果然被敲开了好大的一块伤口。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给她弄药呢?我只能帮她把伤口简意地处理了一下,然后让她低头在洗手池上,帮她清洗着头发上的血污。

我说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被人打成了这样。

她说我不是让你猜吗?你猜呀?

我说猜什么猜,你到底上哪去了?说完我生气地停下了手来。

她便从洗手池上朝我则过了脸来,往上看着我,一只手慢慢地摸进裤子的口袋里,朝我亮出了一样东西。

那竟是一张录音带!

我连忙从她的手里接了过去。

我说你又回瓦城去了?

她笑笑地点点头,脑袋歪歪的。

我忽然觉得眼睛一涩,禁不住就掉下了几滴老泪。我已经很久没有掉过泪水了,就连我杏子失踪后的那几天,我都没有掉过,但面对眼前的黄小麦,面对黄小麦这个疯女孩,我的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我猛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这样的一个好女孩,我真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些什么。我只能在心里激动地对她说,孩子,你如果是我的杏子那该多好呀,你父亲他出了事,他进了监狱,你却能不顾一切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可我的杏子呢?我们苦苦地养了她十年,她却一点都不知道我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可心里马上又觉得自己说不对,我觉得我应该说,孩子,我还不如你呢,你丢了父亲,我丢了女儿,可我只是知道苦苦地寻找,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我女儿她要的是什么东西?可你呢?你父亲虽然出了事,虽然进了监狱,可你却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从前边的镜子里,我看到了我因为激动而流泪的样子。我没想到我流泪的样子竟然是那般的一副模样,就像是一块沉重的岩石在往外慢慢地渗出两行混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