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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学生作文(1)

听刘水的父亲说,那一夜他是整整十二点钟的时候迈出家门的。

那个时候我和小米正倒身在床上,准备在那通俗得异常柔和的灯光下,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肉体爱恋。那是一盏粉红色的床头灯,在那样的灯光下进行那样的好事,宛如在药水中浴疗,在人的记忆里显得十分的浪漫而且回味绵长。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疯狂的一个晚上,也是我和小米爱情史上的头一次,所以,那个时间被我记忆得异常的清楚。从相爱的那一天起,我就向往并且紧密地关注着把握时机,但没想到竟在那个夜晚。时机的突然而来,时常叫人始料未及。本来,我已经送她出门,当时的时间离十二点钟还有十来分钟。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我总是这个时候送她回屋的。与她共住一屋的还有两位未婚女教师。那是一个三房一厅的居室,虽然各自一个房间,但回屋太晚了,别人总会听出感觉来的,自然,也是还没有爱到别人怎么说都毫不在乎的地步。我时常能够做的只是亲一亲抱一抱,最后把她鸟似的放归巢里。然而那夜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下到三楼的时候,小米突然拉住了我。她说我们校长在下边。我耸耳一听,果然有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在二楼的楼道上炊烟似的飘扬而上。我说你怕她?小米没有回答。她说等等。可等了三五分钟,她们校长的声音还依旧的没完没了。小米好像失去了耐心,她说算了,回你的屋里去吧。我说好的,俩人就又回到了屋里。进了门,她突然靠着门背不动。我以为她那是在讨厌他们的校长。我说你干吗怕她呢?小米没有回话。我说你是不是怕她知道你和我相好?小米还是没有回话。我只好把她安慰在怀里。这时,她将嘴巴凑近我的耳朵,亲亲地说,我就在这睡了算了,好吗?我说好呀怎么不好呢?谁都可以想象,我们当时的模样是如何的兴奋,脸上的内容全都乱七八糟的。小米说你要保证天亮前送我回去。我说当然可以。她说那我们就睡吧。我说了一声好的,两人便忙起了宽衣解带,脱得光丢丢的,偏偏我却忘了脱下手表,就在我把她搂倒的时候,我的手表把她的脊背硬硬地烫了一下。

她猛地昂起了身来,她说把手表也脱了吧。

当时的时间正好十二点整。

刘水的父亲是走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

路不是太长,用正常的步伐,一般需要十分钟的时间。火车是十二点四十分到站,十二点五十二分开走,停站十二分。刘水的父亲跟亿万的中国民众一样,习惯于忧心重重地提前半小时到火车站等候,最后赛马般顺着地道往月台狂奔。可是那一天的火车跟往常一样,如同远方农村的某一头老牛,不知在哪个地段出了什么差错,没有按时到站,询问处的黑板上潦草地写着一行歪字,说是晚点两个半小时。刘水的父亲没有在那行歪字上多费心思,早就习惯了,好像早就知道火车是一定会晚点的,只是不敢晚点出门罢了。拥挤不堪的候车室里全都是人,全都是任意飞扬的声音。他东张西望了一遍之后,挤进了一张只剩了半个身子的长椅上,最后站起来用眼光四下找寻同行的几个伙伴。他们也都没有坐在一张椅子上,相互招招手,点点头,仍然各就各位地坐着。好在晚点的那一个时间还是十分准确的。火车于三点十分准时进站。车站三点钟开门放马。手上的车票虽然都有号有位,但所有的人都骏马一般疯狂地奔腾。刘水的父亲当然也由不得自己。上了车,风风火火地找到了自己的铺位,然后又打抢着往行李架上塞进自己的东西。这时,早已是满头的大汗。刘水的父亲,他们坐的是卧铺。过道上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抹着汗水的同时,嘴里都在胡乱地说着话,好像都是在骂谁,以表示各自对这种现状的不满与无奈。

火车停站十二分,随着猛烈的一下动荡,终于开走了。

这时的时间,已是凌晨三点二十二分。

在那个时间的前边,我和小米也一直没有闭过眼睛,因为性经验的缺乏与好奇,以及从来没有过的痛快与满足,我俩就像两块轻飘飘的木板,一直漂浮在那种高高的浪尖上。交合、情谈、拥抱,如此疯狂地反复着,直到俩人都累得有些疲惫如泥,才不得不歇将下来。这时,小米问了一声多少时间。我说不知道。她说看一看。我说别看了好好地躺一下吧。我伸手把灯同时关掉。我把小米温情地拥在怀里,我想让她好好地睡一觉,我自己也想抱着她好好地歇一歇,没想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小米突然发出了温柔的一问,她说你睡了吗?我说你睡吧,天亮前我叫醒你就是了。她说我睡不着你呢?我说我也是。她就鸟似的翻了个身。她说你还是看一看时间吧。我说别管它你还是先睡一睡吧。她说睡不着了你还是看一看吧。我只好从枕下摸出了那块手表。当时的时间是三点十分,正是刘水的父亲拼命地挤往车门的时候。小米说我们还是起来吧。我说随便你。她便从我的怀里抬起了身子。穿衣之前,我们又好奇地在对方的身上各自可爱地小摸了几分钟。也许,那列火车开动的时候,我和小米正好走出我的小屋。我问小米,你担心她们说你吗?她知道我说的是她的两个同屋。

小米却说,我呀,比她们落后多啦。

我问她,你是说她们也时常这时候才回来吗?她说,等下我们开门的时候,你会听出来的。我说是怎么回事?她说我们那门会说话。我说是特别的响吗?她说要它不响都没有办法。我说这不好办吗?她说你有什么办法?我说办法容易。她说你是不是说对着门枢撒尿?我说不可以吗?她说那可不行,你要知道那可是我们的宿舍。我说那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说最好是什么办法也不用,大家都一样谁还说谁呢?

那天晚上,她们的门却没有任何惊人的声响。

我轻声地说,她们肯定都回来了。她说你怎么知道。我说所以她们事先对门枢下了功夫。小米说我去看看她们的毛巾就知道了。

结果是她们的毛巾都干水地挂在那里。

我们在屋里又爱不释手地动作了起来。

临回屋的时候,小米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我要是怀孕了你怎么办?我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的简单。我说那我们就马上结婚,然后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好好地过日子。她说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说,还有的办法就是上医院。她说真要是那样你愿意陪我去吗?我说这有什么不愿的呢?她便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

她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可不许反悔。我说我保证。

后来的小米是否因为那个疯狂的夜晚怀上了身孕,我不知道。因为来不及等我知道,我就被迫离开了她,离开了我的瓦城。

这意外的遭遇与刘水父亲的出门直接有关。

然而,对刘水的父亲而言,事件的最初却是来自于他的方便面。刘水的父亲不喜欢吃火车上的那些饭菜,出门前的黄昏里,他在路边的一家小店里买了整整十盒。这是他算好了的。

事情出在第二天的清早。

刘水的父亲把开水冲进方便面的时候,列车正飞奔在一座雄伟的大桥之上。他一边给方便面冲水,一边拿眼看桥下翻滚的白沫。他不喜欢听从方便面上那些说明小字的指示,没有等到方便面泡软,就搅拌着塞进了嘴中。那是一张十分粗犷的嘴巴,出奇的厚,也出奇的黑,仿佛他的生命曾被一场无情的病魔沉重地打击过,然后在嘴唇上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标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可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学生刘水却对我说,他父亲的身体相当的好,只是吃东西不对胃的时候偶尔拉拉肚子,或者一不小心被感冒折磨一两个昼夜。如此说来可能是遗传的缘故,但我没有见过刘水的爷爷。他的爷爷早就远离了人间。转眼之间,那些还没有泡软的方便面,就消失在了他的肚里。那是他的习惯吃法。那样的一种吃法,他说口感较好,又脆,又香。他向别人推荐他的这套吃法,却没人肯于接受。都说那种吃法吃不饱肚子。他说吃不饱就吃两盒呀,谁说只能吃一盒呢。

那个早上,他吃的就是两盒。

他刚刚吃完第二盒,事情就来了。

他当时正在抹嘴。肚里猛然不安地翻滚了一下。接着又翻滚了一下。开始他不太在意,以为是肚里太空了,里边的肠胃在进行某种感激性的呼唤。可是时间不久,那翻滚声竟连连不断了起来,而且一阵比一阵紧急。他一想怪了,骂了一声怎么回事,然后揉了揉,还是不顶事,直至有一股无法抑制的东西直奔那最后的出处。刘水的父亲慌了。他夹紧着双腿往里收缩着身子。这是一种经验性的做法。但今天却不行了。那股秽物以流水的姿态呼啸欲出,没有任何妥协的道理。他拨开过道上的人群,擒贼一般直奔厕所冲去。好在坐的那是卧铺,否则,非在过道上出事不可。

五分钟后,他回到了卧铺前坐下。他以大惊失色的表情,把遭遇渲染了一遍,吓得同伴们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方便面来,一盒一盒地审查了一遍。他们刚刚吃下去的,也是相同的方便面,可肚子里都异常的平安。有人就说,你的问题是吃了两盒,有时吃多了也是要出事的。他骂了一句瞎×!

他说莫非我买的是假货,是违劣产品?

大家说完全有这可能。但谁也看不出假在哪里,劣在何处。

好在出门的时候,刘水的父亲带了几颗常用的土霉素。

那时可能是八点左右,我问过刘水的父亲,他说没有留意。那时的我还没有起床。因为晚上过分疯狂的做爱,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天亮时仿佛醒了一下,但一翻身,又迷迷糊糊地睡下了,等到真正醒来的时候,觉得时间好像不对,慌忙摸出手表一看,妈呀,时间已快十点了。

十点十五分有我的课,而且连续两节。

我一慌,翻身爬了起来。

那个早上我没有吃早餐。因为时间已经不多,刷牙的事我也免了。我只匆匆地洗了两下脸。就在洗脸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了一下脸色,看看做爱后的人脸留有什么印记。镜子里的眼圈果然把我吓了一跳,好像刚刚贴过一层青黑色的膏药。其实彻夜未眠对我来说也是常有的事,不久前还给一位朋友的父亲守了一夜的灵,那眼圈也没有留下任何那样的阴影。可见做爱也是需要节制的,否则,那样的幸福就会变成一把锐利的刀子,在悄悄地对你进行意想不到的谋杀。但学生的课是不能因此被耽误的。那两节课后来我没能上好,也不可能上好,恍恍惚惚的状态之中,我只好给学生们安排了足够的作业,让他们忙得抬不起头来。为了顶住睡眠不足带来的昏迷状态,我在过道上空着发慌的肚子慢慢地走来走去。听刘水的父亲叙述他的方便面时,我的脑子曾突然划出一片空白。我想,如果那天早上起得早一些,随便泡上一盒灌进肚里,我的情绪就不会是那样的萎靡不振了。两节课结束,我就直奔路边的一家小吃店。走到半路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小米。我想应该先去看看她。没想我们俩的心竟然是一脉相通。下课后的小米正在朝我赶来。

我们相会在了阳光下的街道上。

我们俩都同时地笑着脸,谁都看到了谁的眼圈。我说了一声你没有睡好。她笑了笑。她说你不也一样?爱情当即又把我们鼓舞得满面的笑容。

最后我们跑到菜市场去了。小米说别吃米粉了,我们买一只鸡回家自己煮吧。她说我要给你好好的补一补。我说那就买一只乌肉鸡吧。谁都知道乌肉鸡是最能补的。

卖乌肉鸡的只有一个摊点。而且只有两只笼子。但两个笼里的乌肉鸡却价格不同。小米问为什么价格不同呢?摊主说,实话实说吧,这一笼灌有沙子,这一笼一点沙子也没有。他说你要省几个钱,想买便宜的,你就买灌有沙子这边的;你要是不嫌贵,你就买这边,没灌有沙子,每斤多两块钱。小米说怎么能这样呢?摊主说怎么又不能这样呢?我这可是实话实说,又没有弄虚作假。小米问我买哪种?我说买没有沙子的吧。摊主就连忙称赞了一句,说是男人都应该买没有沙子的。我朝他笑了笑。在这个到处弄虚作假的世界里,也真难得有这样实话实说的鸡贩子。我心里想,你是一个伟大而平凡的鸡贩子。但我没说。

可以想象,在我和小米吃着那只乌肉鸡的时候,刘水的父亲,正软软地躺身在那不断远去的列车上。那个中午,他省下了两盒方便面,别的东西他也不吃,他就那么躺身在颠荡的铺位上。

那只乌肉鸡,我和小米认真的吃了两餐。那确实不是平凡的鸡。连着吃了两餐还让人想到要吃。小米说哪天我们再吃一只。我说好的过两天我们再吃一只。她的脸色高兴起来就会顿时亮丽如霞,眼圈旁的阴影因此消失了不少。

吃完那只乌肉鸡,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刘水的父亲说,他到这时才坐起了身子。因为一直地躺着,一直没有吃进东西,肠胃里空洞洞的在让他发慌。他把那些方便面一包一包的摸出来又看了一遍,仍然看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可他撕开方便面的时候,却又不得不胆怯了一下,最后把两片土霉素事先丢进了张开的嘴里,细心喝了两三口开水,感觉着那两片土霉素被开水溶化成了一滩药水,在肠胃里流了一遍,这才撕开了一盒方便面,小心地泡上。他仍然是那种无需泡软的吃法,吃完后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里边的反应。大约十分钟过去,肚子里什么动荡也没有。他的心思于是放宽了起来。随后就又响亮地吃下了第二盒。

那天夜里,刘水的父亲平安无事。我和小米也因为眼圈问题,不敢把爱作得太夜,不到十点钟,就草草了事,然后相拥相抱着睡下。

第三天的下午一点,刘水的父亲和他的同伴们走下了那列晚点的火车。别人的方便面全都带了多少吃了多少,只有他刘水的父亲整整剩了两盒。临下车时,有人曾叫他扔了吧!他笑着没扔。他知道别人是在笑他。要是他真的扔了,同伴们的嘴里将会永远地流传着他的笑话。他假装认真地审视了一下那两盒东西。他说,莫非这两盒东西还能成为毒药?

他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就出在这剩下的两包东西的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