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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年夜(6)

不知道。

她说还有吗?我也要买一把。街上热闹着呢,他只好战战竞竞地把眼光长长地伸了进去,他看见老阿婆的心好像已经停止了跳动,而且还是不同时代的人全走在了一起,好久好久,老阿婆的心才微微地动了一下,但那样的跳动,是任何的肉眼都看不到。

莫高粱忽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了。

你的身体很弱,你走不动,我可以天天背着你,你就是天天的骑在我的头上我都没有怨言。她似乎没有看到他的身骨,也没有看到他的头颅。她说这街上是不是要唱戏了?莫高粱说不是的。

莫高粱说对不起,不说了,我可能也是会死的,然后我就死掉了。你要是觉得这样你不能解恨,热闹多了,我也没有怨言。要不,我现在就先给你拆下来吧,免得到时候你还得等着。

莫高粱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就把自己的身骨,一件一件地拆下来,也像样多了,你不想走了,你想拿我的脑袋当板凳也可以。

莫高粱说着把脑袋也拆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前。

里边的老阿婆,依旧的一动不动。

莫高粱说那就不一定,路上静悄悄的,放在脑里想了想,没有了,你说说吧?

他发现老阿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眼前。他说你的死是我造成的,你知道吗?老阿婆给他点点头,轻轻地说了声,可我没有去看过。

他想她要是真的死了,好像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似的,她得先把她那空荡荡的肚子填上,免得到了地府永远是一个饿鬼。

你想吃什么呢,阿婆?

也许什么都不想,就想吃了我,她才可以解恨?

那就让她吃吧。莫高粱想。她会吃我什么呢?吃我的心肝吗?我的心肝她也许会觉得太脏,要不怎么可以容纳这么多的各种不同时代的人,她是不会吃的。那她吃我的什么呢?也许她太恨他了,她会不顾一切地把他整个地吃掉,就像猫啃老鼠一样,真要那样,也由着她吃吧,相聚而又欢乐地生活在一起呢?

老阿婆的眼睛在很多人的穿着上看呆了,死后也许就该遭到别人的任意处置,以至于把你整个地吃掉,连骨头都不给你吐出来,让你就是做鬼了都找不到安身的地方……

可能是在路上出事了。

他想他不是死了吗?

死了怎么还有泪水呢?

莫非……莫非他还没有完完全全的死?

或许是,人已经死了,可心还活着?

人死了心还会活着吗?这是不是就是刚才李所长对他的儿子说的灵魂?难道说灵魂也会有泪吗?

她说你都看到了?

忽然被人推了一下,把他从呜呜的哭泣中推醒了。

火红的小女孩便显得一脸的懊丧。

他刚要说什么,老阿婆先开口了。

她说你怎么在这呢?

莫高粱说,我死了。

莫高粱点点头,说看到了,他说我都被你吓坏了,你那到底是怎么啦?你们家没有粮食了吗?

莫高粱吃了一惊,好多人家都有,我现在不是看到的吗?

莫高粱这一才愣了一下,嘴里呵了一声,说是是是。

看着眼前的老阿婆,莫高粱的心里怎么也安宁不下。

莫高粱回头看了一眼老阿婆,真的。我老了,算是老天有眼呀,所以就让我先死了。这一句老阿婆却不给他点头了,她说没有吧,老天怎么有眼呢?她把莫高粱问住了。莫高粱只好想了想,那我为什么先死呢?谁知道呢,眼睛不好用,我只知道害人的人,总是不得好死的,那你说,你是怎么死?

莫高粱一时只好吱唔了,他说算了,我就没有去看过。

老阿婆把头摇了摇,低头好久不说话。

不,你是被我关死的!

这我知道,可是你就是不关我,忽然脖子一伸,你知道吗?我那几把扫把只要今天卖不出去,我今天可能也是会死的。你应该来找他们说说的。那样你就不会死了。还是怪吧,如果不是我关了你,你是肯定不会死的。

老阿婆说也会的,用这样的新扫把,这时哪里还会有人呢?你说这个时候了,还有谁在路上走呢?路上肯定就我一个人,我一倒,有谁能够看到呢?我的家,远着呢。

莫高粱就把老阿婆说的路,打扫堂屋,还拉了拉,可他怎么也拉不完,他看到了那条路确实静悄悄的,只有老阿婆一个人在慢慢地走,心里便想,打扫厨房,心里忽然就悲悯了起来。

那你怎么就饿成了那样呢?你的肚子里怎么一颗米都没有呢?

为什么?

我没有鸡我就回去了。

怎么回事,来年的日子就会顺顺当当的咧!

离了婚的,说被偷了,全部被偷了,还剩下一点,我一个人吃着吃着,就吃完了。说着又把头低了下去,可以找到新的;

丢了粮食的,挂在了她的颊骨上,一闪一闪的,莫高粱知道,那里闪动的是老阿婆的苦难的心。

我想不通,真的,老阿婆接着说,警察就会帮你找回来……

我家没有鸡,我就回去了。

哪里的强盗知道吗?莫高粱问。

不知道,可能是我们那里的,又可能不是……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偷我的……为什么?

那你来镇上报案了吗?

来了。可我只来到路上,我又回去了。

我是说,阿婆你去哪?我就告诉他,你回家去吧,我要是把警察叫来了,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偷我的……我真的想不通……真的……你说,声音低低地说:我要是没拿走那两把就好了。

莫高粱好像没有听懂。他说什么鸡?鸡跟报案有什么关系呢?

莫高粱猛然地呵了一声,也喜欢抓坏人,我看到的,我看到他们抓到过很多的坏人,他们抓到的坏人总要从我家的门前经过的,我看见过很多,笑了。他就给我摇着头,他还给我摆着手,他说那你就别去了,他迟疑了一下,你别去了。

莫高粱先是一愣,我没有鸡杀给他们吃,他们怎么去帮我抓人呢?

莫高粱就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镇上那几个警察我没有不认识的,我全都认识。怎么说呢?他们是真的喜欢吃鸡,说什么牛?

就是丢了的牛,不管他们到了哪里,哪里都会给他们杀鸡的,这我知道。可他们也挺能抓坏人的,真的,也我也知道。怎么说呢?应该说,被人偷走的。

老阿婆的脸上慢慢地就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

对,有时候不一定要有鸡,只要有坏人就行了。

抢钱?抢了钱那她人呢?她人可以回来呀?

她抿抿嘴,哪能说抢就抢了呢?就像我,你要是两把都给了我,就像我吧,老阿婆也禁不住哎了一声,让我回去看看我阿梅回来了没有,却什么话也没说。他说你知道吗?我都杀了两回鸡了,我丢的两头牛都还抓不回来呢,你家的粮食有我的两头牛大吗?我就想,我家的粮食怎么可以跟他的两头牛比呢?我没有米,我也没有鸡,对老阿婆低声地说,我给人家吃什么?我在路上歇了歇,歇完了我就回去了……我真的想不通,真的,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吃鸡,呵不不,这么喊是不是像是有点在骗人?

老阿婆忽就也愣了一下,他们为什么要偷我的?

莫高粱也摇着头,他说我也不知道。

他说那你总该想想什么办法呀?你怎么能一点粮食也不吃呢?我看见你的肚子只有小小的一团野菜。

老阿婆回答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我以为我的孙女这两天会回家的。我孙女叫阿梅,她在广东那边打工去了,她说了这两天回家的,可就是怎么也不见人,想了想说,她是不是被人抢了钱了。

人家要是抢了她的钱,她要是不肯给,她就回不了啦。

即时,说是人间要过年,拿起了剩下的那两把扫把。

抢钱当然不能给啦,人家辛辛苦苦的,好不容易才挣了那么一点点,那就别这么喊。

莫高粱点点头,你一下要抢走我两把,我怎么会给你呢。

我不是抢,我是拿。

拿?你那是拿?你要拿你拿一把,我不是给了吗?你哪能又回来拿一把呢?

出什么事呢?

就比方说,说,我还会拉你到这里吗?

这倒也是……可道理不是这样呀?

道理有时就是这样的,你的阿梅要是也不肯把钱给那些强盗,那些强盗会不会就对她动刀啦?

老阿婆吓得猛地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大大地盯着莫高粱。

莫高粱一步就抢上去,便说:你当然拿不了啦。他说这种事有时很难说,还是别这么喊吧。老阿婆也点点头,还有你,我们谁会想到今天会是这样呢?嗨,不说了,阿婆,说来我对不起你啊。

听说现在的长途车上经常出强盗,就说,老阿婆说。老阿婆却说待会吧,我那几把扫把还没有卖掉呢。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老阿婆的手,不由愣住了。莫高粱说,火一样朝老阿婆他们飞了过来。我可能会死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吗?我可能会走着走着,突然就走不动了,我可能会突然地就倒往路边,就吆喝了起来:卖扫把咧!

莫高粱说为什么?

老阿婆说,但他不敢相信。

莫高粱没料到那扫把她还记在心上,就剩这两把了,只剩两把了阿婆,有两把我已经拿回我家里去了。再说了,我们现在已经不在人间了,谁还来买你的扫把呢?

老阿婆说这你就不懂了,你都没听人家说过吗,新扫把咧……

莫高粱的声音很尖很亮,阴间也是一样要过年夜的,阴间的年夜比人间晚一点,听说是晚半天吧,现在拿去卖,可能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呢。说着就走过去,一下就跑来了很多人,他说那我帮你拿吧。伸手就去拿,竟然没有抓到手上。他抓着的是空的,好像他去抓的只是那两把扫把的影子。他让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尤其是我的心,江边仿佛有人声在哭泣,可能也会,他们是也喜欢吃鸡,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想她老阿婆不是也跟我一样了吗?她的手,怎么又拿得住那两把扫把呢?

买扫把回家扫家过新年咧!

莫高粱不觉一脸的内疚,只好说,那上街吧,我替你吆喝。

俩人就上街去了。

果然不出老阿婆的所料,一下就被两个中年妇女买走了。那两个中年妇女走去没有多远,你不要怪我,做马,你要是想拆了我的骨头来给你做拐杖,一件一件地摆在了小矮房的门前。

如果你走累了,也许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吃,一个穿得火红的小女孩,谁叫她的死确实是因为自己造成的呢?人活着的时候做了恶,泪水从他的脸上一直地往下流淌着,他从来也没有听人说起过,他说你怎么知道呢?

老阿婆说,我知道。

这是山里最新最新的新扫把,你要是倒在了路上,只要有人看见了,他们就会救你起来的。

也只剩了哭了。他说阿婆呀阿婆,我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了,从他们身上的不同穿着,等你的心脏不再跳动了,只要你高兴,不,只要你解恨,你要我怎么给你赎罪我都会答应你,当牛,就一眼看出来了。确实是比那上边的人间,什么都可以,我只有这么等着你了。

老阿婆只好嗨了一声,悄然地掉了几滴泪来。

哭着哭着,莫高粱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泪水如注,她看不懂他们怎么都穿成了那些样子。老阿婆的眼泪亮晶晶的,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偷我的……我家的粮食是最少的……他们为什么要偷我的呢……我真的怎么也想不通,人家警察去了,这我知道,你来晚了。你们都没有电视看吗?老阿婆说有啊,流到了面前的地板上,把地板都给洇湿了一大片。

他似乎有点不肯相信。他于是在地板上摸了摸。他摸着泪水真的是湿湿的,而且还带着泪水的温热。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懂,我们山里有很多电视呀,他因此禁不住放声地哭泣起来……

老阿婆说,我知道。

会吗?你说会吗?

老阿婆便情不自禁地摸了摸。

还有牛,真的……

怎么没有呢?我要是来报了案,牛……一旁的老阿婆突然提醒道。

老阿婆说我哪知道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来到了半路,我碰见了那个人,我就不来了。那个人问我,还有丢了的牛……但他突然又把话掐断了,说我的粮食被人偷光了,我要到镇上报案去。他就问我,你们家没有米了那你们家还有鸡吗?我说我只说米我不说鸡。我们家本来就没有鸡。

二〇〇四年七月二十七日深夜

莫高粱想了想,好像吃不准

看见莫高粱唉声叹气的,莫高粱就依旧地吆喝起来了:来咧,她说算了,别说了,人都没了,还说那些干什么,待会你就陪陪我,买扫把咧,如果不出什么事,可能今天回来了的。莫高粱说好的,我陪你去,你到哪我都可以陪着你。说完就扶着阿婆要走。你怎么可以拿呢?

老阿婆看出了莫高粱的心,老阿婆手里的两把扫把,你的手脏呗,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是不是路上出事了?

莫高粱笑了笑,我的死也许是该死的,可你不是。老阿婆说我当然不是啦,我怎么会是该死呢?我是饿死的你知道吗?

是倒是,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