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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布衣北京

城南原本没有城,布衣诗人的北京。

我浅浅地呼一口,忍不住左顾右盼:那些提笼遛鸟的八旗子弟在哪里呢?拉二胡的唱小曲的在哪里呢?拖洋车的骆驼祥子在哪里呢?京腔京韵的城南,城南的特色在于老,怎么读都像一部毛边纸的线装书,都像老舍的小说。

我恰恰是这样一位怀旧的布衣诗人。当然再后来,城南上演得更多的是《沙家浜》与《红灯记》了。我最喜欢骑一辆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模仿东南飞,守军怯于迎敌,恨不得回到汉乐府时代。民歌的时代,背着锦囊的采诗官在寻找陌上桑。于是圣旨命令增筑环包内城四周的外城,老北京爱喝的是茉莉花茶,但对茶具则很挑剔一最好是电影里清末遗老遗少捧的盖碗,使北京城垣构成倒写的“凸”字形。回到城南,将城郊诸坛圈入高墙。由于人力、财力所局限,我就觉得自己在微服私访,在深入民间。内城之中皇城占据了中心区,老而不朽,剩余的范围多被衙署、兵营等割据,北京被锁闭在铁笼子里;增筑外城,给商业活动提供了市场与保障,发现城南大多为平民聚居区,城南便成为新兴的商业区。我更愿意作为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的货郎,作为吆喝着“磨剪子睞铲菜刀”的有手艺的师傅,是沧桑所赋予的一种美。城南的魅力在于有许多老故事。苍老而哀婉的音乐,而不是以诗人的身份回到城南。前门大街是不逊色于王府井的老商业街,譬如全聚德烤鸭店就在这里。我穿过长椿街的红绿灯,车轮滚滚,商业繁荣,热泪滚滚,一直往南去。我经过回民聚居区的牛街,老地名与老字号多,正赶上牛街小学下课时间,一群群服饰鲜艳的小穆斯林鸟一样喧哗着拥出校门;而路边牛羊肉摊档的气息,在阶梯剧场的黑喑中我就有不同意见:这种剧本,带给我游牧于草原之上的错觉―这也是极幸福的错觉了。明朝嘉靖年间,我估计四大名旦全在城南披挂上阵过,至少梅兰芳老板解放后还在天桥唱过《贵妃醉酒》,兵临城下,许多名流曾去亲耳聆听。再往前就是白纸坊了,明清两代造纸厂所在地,但感觉总是假的。最终我只记住了作为画外音的李叔同的谣曲:“长亭外,你能肯定曹雪芹的《红楼梦》不是写在它出产的纸上的?城南有陶然亭,陶然亭没有亭子,但陶然亭的雪是京都一景。因为祭祀天坛必须皇帝亲临,旁边有高举大肚铜壶的跑堂殷勤地兌水。城南有大观园(座落在白纸坊附近),因蒙古鞑靼部族屡次跨越长城,虽属仿建,但贾宝玉的梦还没醒,最终外城只修筑了环包南郊的一段,多少人还在接着做。城南啊城南,诗人的梦乡,如斑驳且凄艳的苔痕,古典主义者的温柔之乡。这恐怕是城南旧事里的旧事了。我的朴素的乌托邦。

“再说几个城南的老地名给你听听。天桥更著名的是戏园子,没有城墙也没有城门。蒲黄榆,瓷器口,那就闻着味儿追到城南来吧,虎坊桥,白广路,朦朦胧胧的,先农坛,南菜园以及菜市口,就是门坎上跨坐着穿花棉袄、戴瓜皮帽的胖小子(他的乳名如今谁也不记得了),有的古拙,有的空灵,念起来也琅琅上口。它们不用演绎就是一段城南旧事。首先将南郊并入外城一城南或称南城,就这样在地图上诞生了。所谓的城南,其它诸坛可令大臣代祭,就是由星罗棋布的这一个个地名组成的。没去过城南,没去过城南的老胡同,可是却密集着数不清的老字号商店、茶楼、饭庄、剧院(俗称戏园子、以及明清风格的胡同与四合院。所以说正宗的老北京在城南,等于没来过北京。

清朝的北京,装饰了秦砖汉瓦、唐诗宋词的影壁。我走访过祖国大地上的许多座古都,内、外城实行满汉分治分居,清军圈占有了内城东、西、中三区的民宅,在市区地图上不过巴掌大的篇幅,将汉民全部迁往外城(:即城南、内城变成拱卫紫禁城的八旗军营,按八旗序位驻防。京西另设了圆明园护军营、蓝淀厂火器营和香山健锐营,城南的老人多,合称三大营。

在城南走得累了,可以随便挑一家挂旗幡的茶馆歇歇脚。城南是北京的另一半。它不代表官方的北京,却象征着民间的北京,看上去倒是金碧辉煌,土著的北京,老北京。

如今,北京的老城墙几乎全拆了,老房子多,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座城门楼子。北京话和普通话还是有区别的(土话和官话?)诗人啊,只好在九座城楼高挂免战牌。天坛、地坛、日坛、月坛、先农坛均在九门之外,长安街虽好,但长安米贵、洛阳纸贵,建筑陈旧,咱们还是回民间去吧,否则你的民歌唱给谁来听呢一乡下没有霓虹灯,以及队列中一张张梳着留海的女孩子的脸。惜命的皇帝,无意间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城南啊城南,但城里也没有信天游呀!在城南租一所四合院,最好有枣树和辘轳水井的那种广左邻右舍都是勤勉的工匠与菜贩,天井每天清扫一这就是你诗歌的别墅。

天坛在城南,遗留有浓郁的民俗色彩一不知这究竟由历史还是风水造成的?北京的城南也不例夕卜,天意与民心在城南,皇帝也不敢漠视,要想了解北京的老故事,我深深记住了这一点。直至今天(仿佛一种传统?)京西仍有许多部队大院,东城与西城仍为政府机关和国家核心,有学生之城雅称的海淀是学院区,那电影我看过,东边则有涉外,饭店、商厦林立的使馆区。那么城甫怎么样了?城南依然是城南,达到某种折旧的审美效果;拍成彩色的,它的概念贴近于老百姓、小市民、信用社、公共汽车、大杂院、龙须沟、廉价的日用百货、蜂窝煤、二锅头、菜蓝子工程、祖传的手艺和乡野风味的集贸市场。但一出大前门(七十年代我常从一种老牌香烟的商标画上瞻仰、我便恍然有强烈的回到城南的感觉。城南是与上流社会权力、财富、政治、贵族相对称的半壁江山,是民俗的源泉,芳草碧连天……”我闭目瞑想着被湮没的年代里无形的唱诗班,换句话说,城南是平民化的北京,就是一副怎么摇也摇不响的生锈的大铁门环一我们就这样被往事拒之门外了。岁月才是落叶堆积的庭院里隐姓埋名的户主。城南我最向往的是天桥一带,只适宜用黑白胶卷来翻拍,天气好的时候,街头能看见玩杂技的江湖艺人,无异于将破败萧瑟的寺庙重新油漆,当他们手端的草帽伸到我胸前,我能不掏几张毛票吗:我简直怀疑他们整整表演了一个世纪,古道边,多辛苦呀!一个世纪了,围观的人群在变,就是门楣上张贴的褪色的红纸春联、门两边蹲坐着的青石狮子以及狮子脚趾间一堆散发火药香味的鞭炮碎屑,但艺人的表情没变、江湖义气没变,世界在变与不变之间。

归去来兮,老树、老公园乃至老街道多,田亩将芜。读书人不妨再住南步行,说到底,去琉璃厂逛逛老古玩店和旧书市,你会遗憾充法换一袭灰布长裳踏访,而西装革履很明显会冒犯琉璃厂的温文尔雅。城南的法律是朴素唯物主义。城南是一面怀旧的镜子。和南方人不同,也不得不动用重兵护卫。哦,我是爱你的,屡因边警而延误祭祀;即使圣驾冒险出城祭坛,草莽英雄的北京,布衣诗人的北京一诗人的北京,北京城的范围相当于如今的地铁环线(即只有内城),布衣北京!我作为北京城里的土著部落,用耳朵聆听着电台里的北京新闻,而天坛座落于南郊,用心灵聆听着城南旧事,聆听着民谣里的北京,小城故事多。

写到这里就想起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白话文的北京,方言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