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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妹妹失踪了(2)

自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如果妹妹此刻仍然在这附近,不用找它自己也会回家了。

李大勇说服焦急的贝贝:“这样好不好?现在天黑了,找不着了,我们先睡觉,明天再继续。”

贝贝坐在门外楼道的台阶上,目光滞呆,身子摇来摇去,重复一句话:“找妹妹。”

“我保证给你找到妹妹。”李大勇耐心说服,“可你今晚必须睡觉。妹妹也要睡觉,它夜里不会出来。”

“睡哪儿?”贝贝一下子变得很清醒。

“哦,哪儿都能睡。它是狗,狗能够四海为家。”

“叔叔,找妹妹啊。”贝贝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大勇。

这就是松动了,他同意结束今天的工作,明天再继续找。

洪阿姨临走前拍拍小胖的肩,给他丢个眼色,暗示他跟她下楼去。在楼门外,洪阿姨劈头问出一句话:“是你拿了超市的巧克力?”

小胖本能地要抵赖,洪阿姨喝令道:“你闭嘴!你以为赖到贝贝身上就万事大吉了?超市摄像镜头把你照得清清楚楚!”

小胖愣了两秒钟,转身就要往楼上跑,洪阿姨一把抓住他:“往哪儿跑啊?跑回家,你爸爸妈妈能够罩住你吗?”

看见小胖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洪阿姨不由得叹口气:“孩子啊,你要记住这句话: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贝贝他是个智障人,活着已经不容易了,你自己起个歪念头还往他身上栽,你说你什么行为啊?我谅你这是头一回犯糊涂,不准备告发你,如果再有第二次,我跟你说,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小胖瑟缩着肩膀站在楼门前,目光低垂,不敢跟洪阿姨对视。一直到洪阿姨走出好远,他仍然低头垂肩,一动不动。

这天晚上,贝贝一开始是不打算睡觉的,他坚持要把门打开,还端张小凳子坐在门廊里,对舅舅舅妈宣布道:“等妹妹。”

小胖本来都准备脱衣上床了,一听这话,麻溜地把衣服又穿上,跟着端张凳子坐过去:“我陪你等妹妹。”

舅妈又要用手指杵小胖的头:“昏头啦?跟着个呆子起什么哄?三更半夜敞着个门,引小偷还是招强盗啊?家里还放着进货款呢,有大几百呢!都起开,上床睡觉去。”

“等妹妹!”贝贝手扒住门框,死活都不肯松。

舅妈朝舅舅吼:“死人啊?你就不会说句话?”

舅舅还是比舅妈有办法,不出硬招出软招,拿根长麻绳一头系在贝贝手腕上,一头夹在门缝里,哄弄贝贝说:“你尽管睡觉,嗯哪,妹妹只要一回家,绳子就会动,你就能在一秒钟之内醒过来,嗯哪,给妹妹开门。”

贝贝被这个新鲜主意唬住了,把手腕上的绳扣举起来,看了好半天,歪头想了好半天,决定认可。他只提了个小小要求:要舅舅把扣结系得紧一点。

舅舅装模作样地紧扣结,一边对舅妈挤眼睛,又对小胖挤眼睛,意思是:看见没有?哄弄个贝贝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小胖心中不忍地别过脸。这是第一次,他对贝贝有了同情,情感天平斜到了贝贝这一边。他嘀咕说:“哄人不算本事。”

舅舅没听见。假如听见了,他就要请小胖吃记耳光了。

第二天一早,保安小巴子第一个兴冲冲地赶到贝贝家,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袋子里是个乱蹦乱跳的活东西。他蹲下,打开布袋,掏出一只肉乎乎的小狗仔。

“快快,来看小狗狗。”他招呼贝贝。

小狗仔刚出生没多久,小得不过一个巴掌大,淡黄色,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直打晃,叫声不像狗,像猫,还带着奶味儿。

小巴子讨好贝贝说:“隔壁楼里的人家刚下了一窝小狗仔,我帮你讨了一只,看看好不好玩?”

贝贝远远地瞄了一眼狗,拒绝走近,说:“不是妹妹。”

“怎么不是啊?”小巴子强调:“它长大就是妹妹啦!瞧瞧,毛色一样,种相也一样。”

“不是妹妹。”贝贝又说。对于眼睛能看到的事情,他就不那么容易受骗。

小巴子叫起来:“我实话告诉你,妹妹八成被人打死啦,你不可能再找到妹妹啦,小狗挺好玩,你养上三五个月,保准跟妹妹一个样。我起这么大早上门跟人家讨狗,容易吗?不是看我小巴子的面子,谁肯给?再告你一句实话,也就是你贝贝,换了别的哪个孩子,我睬他个屁呀!”

贝贝惊恐地看着小巴子,使劲想他说的话,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后来他就起身,绕过蹲在门口的小巴子,绕过喵喵叫着的小狗仔,下楼。

小巴子喊他:“你去哪儿啊?”

贝贝头也不回地咕哝说:“找妹妹。”

小巴子一把抄起小狗,装回布袋,拎着,咚咚地追着贝贝下楼。“你真是个死脑筋,顽固透顶的脑筋,拿斧头都砸不开你。”他咬牙切齿说。“小狗要是进了别人家的门,就再要不回来啦,哭也没用啦。喂!”他恳求贝贝,“你再想想啊。”

贝贝用手捂着耳朵:“不想,你坏。”

小巴子无可奈何地站住,自嘲:“我巴巴地做件好事,倒说我坏?死脑筋!”

贝贝哀伤地、又很茫然地往小区大门走。他要出门找妹妹。怎么找呢?到哪儿去找呢?他完全不知道。

李大勇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追过来,车头一别,把贝贝别在路边。他今天不穿花里胡梢的衣服了,穿的是一套藏青色制服,戴一顶大盖帽,腰里还扎了皮带,很威武,很帅气。

贝贝歪过头,有点迷惑地看着他,忽然叫起来:“警察叔叔!”

李大勇哈哈地笑:“不是警察叔叔,这是我们小区的保安制服,我借来穿的,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好看。”贝贝使劲点头。

李大勇挤挤眼睛:“我今天休了一天假,陪你找妹妹。穿上这身衣服有用啊,偷狗的小痞子们一看,妈呀,执法大队的人来啦!还是没见过的执法队呀,投降吧!招认吧!乖乖地就把妹妹交出来了。”

李大勇绘声绘色,时而怒目圆瞪,时而又做举手投降状,把贝贝逗得眉眼花花地笑。

李大勇掏手机,给贝贝家里打电话,说了带贝贝出门的事,然后拍拍车后座:“上!我们出发!”

出发往哪儿呢?李大勇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是,骑车到处转悠吧。

他们先围着昨晚丢狗的超市附近转了一大圈,又扩大范围,把附近的几个小区都转一遍。狗是有,还有不少,大大小小,黑黑白白,长毛短毛,都是有主儿的,都跟妹妹不相像。

“坏啊。”贝贝坐在车后说。

李大勇扭头问他:“谁坏呀?”

“妹妹。”回答得很决绝。

李大勇心里想,这孩子是伤心到家了,不然他是打死了也不肯说妹妹坏的。他以为妹妹背叛了他,抛弃了他,躲着不肯出来见到他。他绝望,心碎,哀痛得无以复加。

贝贝为妹妹而哀痛,李大勇为贝贝而哀痛。他不忍心看见贝贝无助的样子,那种动物般的眼神,他每次触及到,心中都会凛然一惊。所以他咬咬牙,车轮一蹬又去了夫子庙。夫子庙有宠物市场,也许人家偷了妹妹送到市场上卖钱呢?

李大勇头上捂着个大盖帽,车后面还驮着个胖小子,这一路骑下来,气喘喘,汗淋淋,制服后背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他不停地要下车,买冰水喝。自己喝,也给贝贝买一份。可是贝贝对所有的食物都拒绝,只在嘴巴里不停歇地嘟囔:“妹妹,妹妹。”念经一样,让李大勇心里不安。

到了宠物市场,李大勇才知道自己错了。宠物市场只卖小狗,出生不久、嘴里还叼奶瓶子的狗,成年的大狗一条也没有。卖狗的老头嘲笑大勇说:“谁会买条大狗回家?养不熟,又不好玩。”

李大勇暗暗地责骂自己蠢。他虚心向老头讨教:丢了的大狗哪儿可以找到?老头翻翻眼睛:“要么被狗贩子偷了,已经宰了下锅了。要么被打狗队收容了,送到江北宠物收容站了。”

李大勇才知道丢失的宠物们还有这么个好去处。

往江北要过大桥,路途远,又不认识路,大勇干脆把自行车存了,带着贝贝打出租。

开车的司机认识那地方,他笑嘻嘻地拉长声音说:“又是找狗的呀!”

找狗,来回一趟车费很可观,他拉到这笔生意,心里高兴,一路上讲的都是狗主人们千辛万苦找宠物的故事。李大勇听着他的故事,心里想,别人家丢狗和贝贝丢狗,性质不一样啊。怎么个不一样呢?他也说不清,就是觉得这事对于贝贝太残忍,因为智障的孩子没有办法理解人世间为什么会有善和恶。别人家的狗是宠物,贝贝的狗是“妹妹”。宠物和“妹妹”,怎么说都是有分别。

出租车过了大桥,沿着一条水泥路开了好一会儿,停在一片拆迁之后的荒地上。司机说,前面就是宠物收容所,因为是小路,车开不进去,他会在这儿等着。可是他回头看了看贝贝之后,改了主意,自告奋勇地要求带着他们走过去。

“我告诉你啊,”他对李大勇说,“司机都怕走路,今儿我是破例。”

李大勇问他:“走路的钱我怎么付你?”

司机“嘁”了一声:“小看人了吧?我看你也不像这孩子家里的谁,你能帮他,我就不能搭把手?”

李大勇抬手拍拍司机的肩,笑一笑,没说话。

三个人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往荒地里面走。司机一路解释说,宠物收容所是几个爱心人士在网上发起的,筹集的钱不多,只能在这些拆迁荒地上打游击,今儿在这里搭个棚,明儿在那里拦个圈,哪儿收费便宜往哪儿挪。“也真是不容易。”他感叹。

贝贝的耳朵来得个灵,也许不是灵,是他的心太专注了,离收容所老远就听到了狗叫声。他听到狗叫的第一秒钟便兴奋,手舞起来,眼睛亮起来,两脚像跳蹦床一样地蹦,嘴巴里一迭声地喊:“妹妹妹妹妹妹!”

他被脚下的草根绊了一跤,身子重重地扑出去,路上的灰尘被他扑起一大片,空气中弥漫起呛人的尘土味。他手脚并用地往起爬,笑嘻嘻地摇着头:“不疼,不疼。”

李大勇先拉起他的手,看他有没有哪儿蹭破了皮,然后替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叮嘱说:“不能跑,要像个绅士一样去见妹妹。”

贝贝口水沥拉地重复道:“不能跑……见妹妹。”

司机惊讶地看着李大勇:“看不出啊,年轻轻的小伙子,还有点耐心啊!”

李大勇自豪地:“那当然!你当我是谁?我是他爸爸。”

司机就仰头,哈哈地笑,感觉是一件好玩的事。

收容所里圈着的狗总有百十条,大都是小型犬,毛发脏兮兮的,吃得还不错,肚子滾瓜溜圆,一群一群嬉戏打闹着,精神头十足。见了来人,眼睛齐唰唰地看过来,可怜巴巴等着人认领。有几条胆大一些的,颠颠地跑近人,呜呜咽咽哀怨地叫,就差没有开口说话了。

李大勇说:“好可怜。”

胡子拉碴的司机啧嘴巴:“作孽!”

贝贝四处张望着:“妹妹呢?找妹妹!”

一条大狗从老远的角落里连滚带爬冲过来,走几步,身子一踉跄,歪倒在地,爬起来再跑,再跌跤,过程艰难,但是神情兴奋,喉咙里不停声地叫。

“妹妹妹妹妹妹!”贝贝手指着狗,开心得直打蹦,语言表达不出来,两只手抓住木围栏,摇得哗啦哗啦响。

“要把人家的栅栏摇散啦!”李大勇拉开他。

“妹妹啊!”贝贝陶醉在自己的幸福中。

妹妹扑过来,“嗷”地一声冲向贝贝,力道很大,把孩子扑倒了。一旁的司机生怕狗伤着人,急奔上前要拉开人和狗,却见孩子吊在大狗的脖子上,不管不顾地满地打起了滾。

“我的个妈妈呀,这么高兴啊。”司机乐呵呵地说。

李大勇笑着吆喝道:“嗨!嗨!这是泥巴地,不是地毯,没人让你拿衣服当拖把啊!”

贝贝管不了那么多。忘乎所以的时候,他的视觉和听觉器官统统对外界关闭了。

狂欢完毕,李大勇有机会把妹妹搂过去亲热时,才发现狗的一条腿软耷耷地垂挂着,拿手碰一碰,狗就疼得一激灵,身子轻微地一哆嗦。

“瞧,它的腿折了!怪不得走路总是绊跟头。”李大勇心疼地轻握住妹妹的腿,寻找伤口,担心有化脓或者发烧。

贝贝傻了眼,蹲在旁边咝咝吸气,身子扭来扭去,好像在替妹妹挨着疼。

“上医院啊!”他哀求李大勇。

李大勇抱起狗,招呼司机:“走,上医院。”

在收容所办完了简单的交接手续,司机又载着他们回城,找宠物医院。好在司机是热心人,地点熟,一路都没有费周折。

接待的他们的女医生很年轻,大学刚毕业吧,圆团脸儿红扑扑的,杏仁眼睛笑眯眯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酒精药水味。她不住声地安慰说:“不用怕,没事的,很快会好的。”也不知道是安慰断腿的妹妹呢,还是安慰心急的李大勇和贝贝。

她把妹妹抱上了手术床,检查伤口,拍X光片,打麻药,清创,接骨,上石膏,手脚麻利,态度温和。她一边做手术,一边还在低声说:“不用怕啊,没事的啊。”

她的语言本身像麻药,妹妹手术没做完,居然呼呼地睡过去,哈喇子把手术床单流湿了一大滩。贝贝在旁边很着急,替妹妹难为情:它怎么可以这么不懂礼貌呢?

几天之后,李大勇又把医生请回家,替妹妹拆石膏。医生围着妹妹忙,李大勇围着医生忙。他态度谦恭,言谈低调,小心翼翼做事,踮着脚尖走路。

贝贝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没感觉,他以为大勇叔叔是怕妹妹疼,所以才这么轻手轻脚说话如哈气。他过去碰碰大勇的手,好心劝他说:“不疼了,不怕啊。”

李大勇偷看一眼医生的脸,像是有秘密被揭穿一样,神情很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