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他才可以确定，到底要不要把我和上官海棠，叠合成相同的一个人来。
他就是皇朝中处理事情最圆滑的王爷，宁王。果不其然，做事不留痕迹，八面玲珑。
我仍旧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留在我的身上。但是，我没有回视他，也许我不知道该用何种眼光，到底是平淡而陌生，还是……冷漠而淡然。
“韶雪献丑了。”
我敛下眉目，心里也许会有一丝涟漪，但是我并没有把这份忐忑不安，流露在表面。
爹说过，抚琴并不是胜在技巧之上，而是抚琴时的情感。我不是个难以投入的人，却也容易把自己的真实情绪，带入到琴声之中。我知道，这是我的死穴，也是最大的禁忌。
“琴声引人入胜吧，六弟，你说呢？”
一首曲毕，宁王眼带笑意，望向身旁的皇甫舜，淡淡说道。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冷淡地瞥了我一眼，嘴角轻掀：“琴也听完了，我走了。”若是他认出了我，不可能会放过我，这样想来，我该是彻底安全了。
宁王笑意一敛，并没有起身阻拦：“六弟，何必急于一时？”
“一个女人可以为六弟牺牲自己的生命，实属难得。对那个六王妃，我倒是也心生佩服。只可惜，红颜薄命，六弟与她，似乎也是有缘无分。”
“皇朝之下，已经有了传言，六王爷是因为已殁的六王妃悉心照顾之故，腿才有了起色。”
是吗？我冷淡地笑了笑，双手默默离开琴弦。
他冷淡地回应，望向坐在一旁饮酒的宁王，声音并无起伏：“那又如何？”他还是那个自命不凡的皇甫舜，即使半年未见，他的性子还是一分未改。不过，我要的是解脱而已，并没有奢望他对我念念不忘。他的忘却，才是我想要见到的。
“六弟心中，不觉得遗憾吗？”宁王笑着，再次自斟自饮。“若是人，错过了，也许就是一生了。寻常百姓常说的下辈子，又何曾当真存在？珍惜眼前人，才是金玉良言。”
他沉默着，蓦地，冷笑一声，眼神变得阴鹜：“她已经死了。”
“世人皆说六弟冷漠无情，桀骜不驯。五哥倒不这么想，我倒是觉得，六弟是个重情之人。”
他冷意横生的视线，落在宁王身上，神情淡漠。“五哥，何必拐弯抹角？”
宁王肆意大笑，把视线投向我的方向，说道：“这个韶雪，长的和六王妃极为相似，六弟见了她，难道真的无动于衷？”
他并没有看我，只是冷淡地回应，不屑一顾：“长的再像，又如何？”
“五哥想要我把她当成是上官海棠的影子？”
我默然地望向他，他的心中，似乎已经认定了，我与他只是陌路。但是，他对我，他对他所做的，并无悔意？
“六弟还未忘记她，不是吗？”宁王笑意全无，眼神中，蓦地夹杂了什么，我却无法看清楚。
皇甫舜脸色一沉，并未走出门，我望着他身着宽大雪袍的俊挺身影，却暗暗弯起了嘴角。
“那么，我想，应该有人来代替她在你心中的位置。”
“而这个人，韶雪小姐最适合。”
宁王的声音，我们都听得清楚。因为清楚，所以两个人都沉默着，像是某种没有说出的默契一般。
“我不需要。”
他冷淡地吐出这一句话，并没有转过身，脚步稍稍地停留了些许时间，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我与宁王两个人。
我扬起一抹笑意，小心地问着：“宁王，是韶雪的出现，打扰了两位王爷的兴致吗？”
他的视线，淡淡瞥向我的脸：“之前并没有人，说你与另一人有着相似的容颜？”
我笑面迎人，回应道：“宁王，韶雪从两位王爷的口中，已经清楚了事实。是觉得韶雪与那个已殁的六王妃相似？但是，韶雪之前并无接触过任何的皇孙贵族，而那些寻常百姓，自然是没有机会窥探到王妃容颜的。”
他眉头微蹙，点头道：“讲的倒是在理，见过她的人，的确不多。”
“宁王，天色已深，不知……”
他微怔了怔，像是刚从什么思绪中抽离出来一般，大手一挥：“好，你回花间阁去吧。”
“给你的赏银，本王会派人送到阁中。”
“多谢王爷。”我紧抱着古琴，微微颔首，站起身来。
“韶雪，你觉得，本王这个六弟，到底有没有把六王妃放在心上？人是死了，但是，他应该还没有放下吧。”就在我想要转过身的时候，他蓦地开了口，问道。
我淡淡笑着，说道：“六王爷似乎是一个难懂的男子，韶雪根本看不透他。”
他的笑意一分不减，吐出这一句：“因为难懂，所以会寂寞吧。”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我淡然地望向他，弯起嘴角：“但是六王爷并不需要一个替身。”
“何以见得？”他似乎来了兴趣，好整以暇地望向我。
我笑了下，抱紧手中的古琴。“可以抚慰六王爷的人，不是任何人，是他自己。”
“若是这世上并无一个与六王妃相像之人，最终，六王爷还是会从那段过去走出来，之后，会有新的宠爱，会有新的女人。”
他嘴角轻掀，面无表情：“但是心中的遗憾，永远存在，不是吗？”
我一笑置之：“谁的心中，会没有遗憾？”
皇朝之中，多的是勾心斗角，并没有什么兄弟情深的例子。我对宁王的态度，也只是隔岸观火而已。
他再也没有回答，像是陷入了深思一般，最终才无言地挥挥手，暗示我离开。
我向他行了礼，最终走向门边，打开门，退了出去。当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我才被眼前的那一抹月牙色身影所吸引，他居然还没走？
他伫立在门前，背对着我，而我，却不知该面对他，还是……独自离开。
我站在门边，抱着古琴的手紧了紧，才鼓起勇气，柔声喊道：“六王爷，您还未离去？”
他并没有回复我，依旧无动于衷。我暗自自嘲道，何必自寻烦恼？
“六王爷，韶雪先行离去了。”
我低垂着头，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他的身子那一刻，抱着古琴的手臂，却被他蓦地拉住。我的整个身子，都停留在原地，心，却异常平静，平静地不像话。
“愿意跟我走吗？”
半响，他最终吐出这一句话，却带着某种我无法听懂的情绪。方才，他不是冷静地一如平常吗？为何又会在屋外等我？为的，只是像一个跟上官海棠相似的女人，说这一句话？也许，他比我更清楚，我不会跟他走，即使他是王爷。
我并没有多说什么，话语简单而……可以足够打破一切不切实际的幻象。“王爷，韶雪还得回花间阁。”
他会从我的话中明白，我并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很多人，很多事都在改变，我们只能顺应，而无法违逆。
“我始终无法找到她。”他放开了我的手，声音低沉而深入心底。
“这个世上，总要有人要先走。”我浅笑吟吟，看着他陌生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那么幸运的。王爷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他还不愿相信，上官海棠已经死了吗？我暗笑了下，欠身行礼。“六王爷，韶雪先走了。”
我满意地看着，他看我的眼神，消褪了一些温度，变得平淡而无法触及。
他也许是试探，也许是无心过问，最终都归于宁静。
而我，始终没有回头。
我不会回头。
坐在马车中，抚着自己的心口处，那里，曾经有两处伤痕。皆是因他。
而如今，伤痕不再。我告诉自己，不必再心生任何情绪，我早已经不亏欠他什么了，不是吗？
身上厚重的雪裘，裹着我的身躯，令我温暖。心，也变得温暖起来。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轻易流泪。因为，眼泪，从来都不是解药。
马车渐渐停下来，车外传来马夫的声音。“韶雪姑娘，请下车吧。”
我撩开门帘，下了马车，步入大门，走向自己的房间。
那一盏烛火，还亮着。
罗伊姐明白我有这样的习惯，在我回来之前，会替我点亮屋内的烛火，不令我觉得孤单。
心中的灯还未灭，一切便还有希望，不是吗？这般平静如水的生活，未尝不是我一直想要追求的。
我淡淡笑着，推开门。
“这么晚？”
迎向我的人，是起身离开座位，神色稍稍有些疲惫的南宫玄。
我有些惊愕，笑道：“南宫，你怎么会来？”
他淡色的双眸中，蓦地闪现一丝笑意：“你是在责备我这段时间的杳无音讯？”
我把古琴放在桌上，敛下眉目：“我刚从宁王府回来。”
他轻轻执起我的手，温柔的视线，紧缚着我的心。“我已经听三阁主说了，你得到了宁王的赏识。”
“说不上是什么赏识吧。”我无力地笑着：“他只是对我的这张脸感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