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美美觉得脖上划过恶寒,背部的刺疼不减。
转头看去,白静妤已经离开了。
她忽然忆起,张浩聪曾提过,御亲王近五年来专以打击五大世家为主业。
那么,王氏的败落,是与宣哥哥有关了。唉,先不论这些。
为什么宣哥哥不最先打击打击这个讨厌的白氏呢?话说回来,白氏当年可把他们害得极惨。紫岩山一战,散布谣言,驾祸宣哥哥的直接黑手,就是白氏了。
嗯,等她弄清楚当年的事情。
这个可恶的白氏,绝不轻易放过。
一路上,美美都在思索当年的事情。没有注意,纪忠将她带进了一处后殿的小院落。
“王妃请。”纪忠躬身,请手于前。
美美仔细一看,却发现并非大殿。院落相当别致,行来一路也很隐密。屋前垂着厚重锦鸟布帘,四下也无禁卫把守。
“纪公公,这里不是大正殿吧?”
“请娘娘进屋等候,陛下和王爷正在前殿议事,稍后即来。”
纪忠垂首,神色不变,掀起门帘,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飘散而出。
美美略略皱眉,低头进了屋。
门口正对着一个神翕,很寻常的摆设。一般左手边为内室,右手为会客室。她挑开右手边的朱帘,手儿不由一顿。
一个轻脆的杯嗑声响起,那坐于金织软榻上的人,严正明黄的龙袍斜斜垂下,挑眉看来时,幽邃的目光深晦不明,唇角缓缓牵起,却是令她心头陡然一沉。
她上前几步,即福身一叩,“臣妾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不变,应万变。交叠的小手,摁在了戒指上。
“平升。坐!”
没有起伏的声音,没有多余表情的俊脸,搅得室内气氛一片沉窒。
她拢了拢锦衣,端正坐于离他最远的一张圆凳上。
他瞥她一眼,目光更沉,“怎么?坐那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
这破皇帝!“臣妾只是谨守礼仪罢了。皇上金贵之躯,臣妾乃江湖粗人,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皇上。”
上次肚子疼得还不够厉害么?!这回,居然骗她来这里,存心找抽。
可恶,宣哥哥现在在哪里?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茶杯哐地一声,重重嗑响。
他直视那张倔将的小脸,刚才的宜然,被缓缓释出的隐怒取代。
“你当真,一点不怕朕!”肯定句,兼带威胁意味儿。
“皇上,难道您希望臣子们都惧怕您吗?治国者,当以律法掣人,以才德服人。皇上历经图治十年,敖圣上下国泰平安乐。是矣,臣妾是敬重皇上才德,绝非惧怕皇上威仪。”如此,你该找不着话柄了吧!唉,这咬文嚼字的,说得她嘴巴都快歪了。哦……背好疼。
“哪个粗人,有你这般伶牙利齿。给朕扣上这么大顶高帽子!”
“皇上功绩,天下人有目共睹。绝非什么高帽子!”要做好马屁精,确实不容易。瞧这破皇帝,她爱美美这辈子就没怎么夸奖过人,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这叫什么来着?狗坐烟斗——分明是,不受人抬!
“爱、美、美。”声音很不耐了。
她低眉顺眼,应和一声,“臣妾在。”
“你当真以为,我治不了你吗?”
美美霍然抬头,直愣愣看过去,那张俊美而成熟的面容上,刻着深刻的懊恼……唔?好像怒竖眼角有些青肿,嘴角也有些淤红。
脑中赫然划过一个片断,该不是那晚……
“爱美美,你居然敢在朕面前开小差?”帝瑛怒,起身冲到美美面前,一把钳住她的小脸,狠狠地瞪过去。
“皇上,请你自重。”
孰料,美美冷淡的语音,似一盆冷水,一下淋熄了他的怒火。
沉怒的眸一凝,钳着小脸的手,逐渐放松,转而抚上了那张嫣红的脸儿,眉底纠结的全是不舍。
“皇上……”美美一惊,急忙转头,起身要退。
他趁势一把将她揽进了怀中,她伸手推攘,力气远远不及,挣扎中踢倒了凳子,他的手紧紧摁在她背后,正好在伤上,疼得她直咬牙,却不愿示弱痛呼出声。
“帝瑛,放开我!”
他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正好是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每一次,你都这么说。这次,朕偏不放。”这口气,像个吃不到糖就耍赖的小鬼。
“你疯了!我没空陪着你疯。你再不放,休怪我……”
“你想如何?你真以为,我怕了都宣吗?”狠狠的口气,瞬间暴露了他心底积怨已久的恨。
是“我”,而非朕。
她就知道。这个破皇帝绝不会真的忍下那些怨气,任宣哥哥使唤!这其中,必然……
“臣妇说过。皇上并不希望人人都怕您,而臣子们能为皇上所用,无非因‘利’而合。只要对大家都有好处,又何必义气相争,损人不利己。今日,皇上要治了臣妇的罪,自然轻而易举。只不过,可能会因此,失去更多的利。我想,皇上乃一国仁明之君,定会好好斟酌权衡……”
“住口。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我如何做好一个皇帝。”没朕了,只有一个“我”。
“臣妇……”
“美美,你老实告诉我。你恨我吗?”
突然,他面色一软,放开了她的手,再抚上那张紧绷的小脸,目光渗出点滴不舍。
“皇上,请你……”
“叫我帝瑛。以后都这么叫我。”
她心头一悚,却不敢再有大动作。对于一个长情的人,绝裂,还是诱劝?
冷下面容,一字一句道,“我恨你。若非因为你,我不会总是逃避宣哥哥,逼着和他分开十年,忍受十年的相思之苦。不论如何,至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他一个。”
刹那间,俊容凝封,盯着她的眼,好似要生生刮开了她的心,看看那心中是否真如她所说般。
她冷淡坚决,不渝不畏,迎视他的逼视。
室内,一片沉寂。
多少心绪翻涌,皆承在四眸相对中。
从那双沉冷的眸中,她赫然看到一抹无言无奈的沉痛。心头一震,她终是转开了眼。
此刻,她只希望见到都宣,扑进他怀里,告诉她心底一直一直想说的话。
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她的愚蠢竖起的。
这最远的距离,其实只要她跨出一步,就可以到达他的世界了。
她怎么忘了,其实一切很简单,只要她跨出一步,他的手早就已经伸向她了。
“御亲王,您来了。王妃正在屋里等您。”
突然,纪忠的声音在屋外高高扬起。
美美想也不想,伸手奋力推开帝瑛。
帝瑛这次却没有阻止,任她退了开。
她急急掀帘要出屋,身后却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其实,那晚什么也没发生。”
帘子哗啦放下,她一怔,抬眼看到身着墨紫蟠龙朝服的都宣,对上他担忧的熠亮眸子。蓦地心头一松,扑了上去。
黑熠的眸子划开一丝疑惑,看向帘后的人,“美美,怎么了?”
这一问,似问美美,也似在置问帘内的人。
美美摇着头,声音有一丝哽咽,“没……没什么。只是等了你许久,脚有些麻。还有……我背有点儿痛。咱们快回去吧!”
她仰面肯求,正看到他眸中划过一丝杀气。
没由来的,心中泛出丝丝喜悦。
他的手,果然一直都是伸向她的啊!就这么一下下,就如此担忧她,甜蜜呐!
“好。”他直接抱起她,转身离开,丢下一句,“陛下,臣先行告退。”
门帘放下,阻去了所有视线。
他抬手,轻轻抚过唇角红迹,一声粗鲁的低咒喷口而出。
“臭小子!就为了这点儿事,洞房不过,进宫找我打架!疼死我了……”
小美啊小美,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选择的是他。
她这心头一松,被他抱着走了一路,竟然给摇出了瞌睡。
本来心里有千言万语要问,结果被甜腻腻的味儿,熏得迷迷糊糊,直到脑袋终于粘上床铺,才猛然惊醒。
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宣哥哥……”
他回身,眸中带着疑问。
“那个……你可不可以,陪我一下。”一下,再一下,争取今晚把他留下吧!
“你的伤……”口气中有不确定。
水眸闪呀闪,冒出无限小星星,口气故做柔腻,“我的伤,不碍事儿的。真的,我可以……”
她一起身,立即牵到背后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分明“不可以”。
他立即转身走开,去柜子取了药。同时唤进了小婢,要给她上药。
“宣……”
“听话,换药。”
大手抚抚她的脸儿,不待她回应,迅速离开了。
虾咪意思?
某美扯着铺盖角儿,一脸的欲哭无泪状。
这厢看得小婢一脸雾状,弄不明白,这王妃和王爷之间到底是何关系?!说他们关系好吧,可从成亲那天,就瞧得出王妃并不是顶愿意嫁王爷的,这可真是撼死他们一干奴从了。要知道,京城里爱慕王爷的千金小姐可以排着绕皇宫三圈儿了。说他们关系不好吧,前些日子王妃被士卫拦着没进成书院,那天值守的兵士有一半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而且,平时王妃的一应用具,衣饰,珠宝,膳食……连出门的马车,都亲自过问。明眼人都瞧得出,王爷是多么宝贝这个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