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宛的笛音,没有任何独特的技巧修饰,却是随着其中词意,愈加急骤,愈加沉绵,极致“一生伤”逝,陡扬徒低,收尽万千情狂,飘然,婉歇。
她的心中,已经是一片怆然,冰泪,潺潺而下,无语成噎。
说对不起,有用的话,那他为她流的血,受的伤,算什么?!
她不知道,十年后,再见到他时,应该对他说什么?!
一切,都是她的错呵!
千万个“对不起”,她没有勇气说。
最想说的那三个字,在她放弃说“不要”时,已经再没有资格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十年之约,她约到的是幸福,还是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他的报复?!
温香的抚触,在脸颊上轻轻抚动,水凝羽睫轻轻扇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细白绢丝帕。
“呃……”
白帘轻轻晃动,微微倾向前,低下身,朔冷的风,忽地变得暖甜,搔着她鼻尖,痒痒的,心底俱是诧异。
“谢谢。那个……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吹这首曲子么?”
擦完她的小脸,长指却捻起了她的下巴,指腹轻触着两片红润香馥的唇儿,似乎瞧得很仔细。
刹时,她一头雾水。
他无声的行为,有时候真的很迷惑人心啊!连着刚才被笛乐搅起的满腹酸涩,也变得酥酥痒痒的……呃,这感觉怎么又来了。
“那……我的烫伤,差不多好了。你不用担心了!”
终于,他放开她的柔腻的小下巴。
然后,接起她的小手,开始写字。
“爷,有急信。”
突然,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卫驰,打断了长指的划动。
他直起身,看向她身后的人,缓缓,松开了握她的手。似乎,在思量什么,退了一步,擦身,走了。
卫驰立即跟上,随其下了碉楼。
她转身,只看到石阶下,翩漏的一角月牙白。
暖甜的温柔,和宣哥哥一样。
但是,宣哥哥绝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地丢下自己!
亦不会,因为任何与她无关的事,勿勿离开,不置支字片言。
僻静的院落,一路上布插着黑甲兵卫,皆是肃目寒容,拘整而立。行来的二人,在踏进屋后,两兵卫轻轻掩上了门。
月牙身影立定桌前,抬头,揭下了白纱斗笠。
卫驰眉梢微微一抖,急急抽出袖中信笺,呈递上前,退后一步躬身而立。心头,却仍兀自生寒,心说,这些日子,看惯了白纱帘子,突然看到主子真面目,居然有些不适应。
主子生得并不难看,至于为何现在要戴上斗笠,原因也太多;可依主子脾气,要是不戴,也未敢有甚大扰。
只是,如此俊美非凡的容貌,雍雅飘逸的风采,内敛沉浑的气势,是女子,俱会心动翩翩吧!莫怪乎,那个阿南国的朵奇拉公主,使了浑身解数,弄了一堆的说客,歪门邪道的办法想尽了,也要留在主子身边。
即使,主子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头华发,也不曾减损他天生而就的尊贵气度。记得,每次回京,那围绕在侧的名门淑女,多如过江之鲫啊!
不过,他亦听璟王说过,主子的白发,并非天生,只是曾经经历了一场浩殇之劫,才落得如此。
浩殇之劫?!
他常常忍不住寻思,猜测,到底何等劫难,会撼动像主子这样冷血无情、毒辣无心的人!跟随主子征战谋策近十年,莫说沙场上,他挥戟砍杀千军的残忍噬血,回京后几年暗中运筹权相,助皇帝铲除异己的狠辣奸佞,实在难以想象,什么人能伤他至此?
不过,这几日无端端拖沓行程,屡屡纠缠于那个绝色小美人儿的奇异行迳……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那晚,主子居然亲下杀手,结了武城派一干人等15口。虽然近年来,主子一直在暗中清算那些与世家关系密切的江湖门派,但如此大手笔,丝毫不顾及时间、场所的,可说是有些鲁莽的行为,太少见了。
莫不是,冷残的主子,亦为红颜心动了?
话说回来,这爱姑娘,真不愧是那曾经名动江湖的第一美人颜小蕊的女儿,比之宫中艳冠群芳的静妃,毫不逊色,亦更显天真纯稚。若是主子纳了这活泼的小丫头,想也是美事儿一桩吧!
只可惜,小丫头身份低微,其母氏颜家也败落不举。要册为正妃,怕是不可能的了。
抖展开的雪白宣纸,纸上墨迹飞乱,草草数字,他一眼扫定,执给了卫驰。
心思九绕的卫驰,突见白纸,也是一愣,急忙收敛心神,细下一看,也是暗惊。
“爷,此事若举,怕是北境又将大乱。属下以为,应即刻回京,呈予圣上,再做定夺。”
他来到案前,揽袖,挥豪。
于是,一封信,落在了卫驰手中。
看到纸上内容,卫驰异道,“爷,您为何……”只是派人寻那皇太子,而不尽速回京,难道还要继续逗留在此?!
实在,太怪异了。
他挥手,断了卫驰的话,缓步踱至窗边,凝着屋外青壁上,暗香浮动的雪白蔷薇花,眸色幽远。
“差遣下去,依计行事。其他诸事,你勿需过问!”低沉的声音,蕴含着不容人置喙的命令。冷戾得,仿佛寒天划过冷哨的冰刃,让人身心惧震。
这一出声,卫驰只有俯身一揖,转身离去。
心中惊愕,主子不喜赘言,出门在外,寻常场合,即除了面圣之外,几乎都由他代言了。跟在他身边近十年,彼此之间,已经有了相当默契。
今天,这么突然的情况,实在,让人想不透。
卫驰忍不住叹气,暗忤如果依主子这般延误了军情,可怎生是好呀!勿吉国内乱,找到皇太子就真能解决问题了么?主子为何会下这么道指令?
罢了罢了,这么多年,奇怪的指令何止这一道,那些事关千万黎民的大战,也不都好好走过来了么!
呵呵,他家主子,可非凡俗庸碌之辈呵!
一整夜,辗转反辙,翻来覆去,直到零晨,才睡了去。
一大早,窗外纷扰的喝闹声,将美美惊醒了。好不容易人声散去,又传来一串马儿惊嘶,和着人声,更加沸腾激昂了。
“啊呀!可恶,还要不要人安歇了!”一推铺盖,咒骂一声,不得不下床,去找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算帐。
美美整装好,换了一身澄色长裙,腰间束着银白丝带,妃红的流苏穗子缀着石榴红珠串,羽袖翩举,于中臂处串结着妃红的缎带,随性扎起的如云长发上,点缀的亦是妃红发带珠片钗花。行止之间,采缎飘飘,馨香绕绕,举是回眸一瞬,光眼神儿也能勾起朵朵倾心了。
对着九方镜子,只扑上玫瑰爽肤水,点点朱唇儿,已是娇媚绝伦的美人一个。
突地,对镜自瞻的人儿揪了眉头,伸手要拔头上钗花,瞬间又停住手。
她在发什么花痴呀!打扮得这么漂亮,想去诱惑谁呢?
莫名其妙……人家连个真面目都不让你看,你傻冒个啥?
去,她孤芳自赏,不行么?!
笃笃笃,传来敲门声。
“美美,你起来没呀!快出来。”北辰叫床来了。
“起了,我马上就来。”
再仔细看看镜人儿,确无匹漏了,才拾起一方雪色绣银色水纹的方巾,覆于面上,推门而出。
背手在外的北辰一听开门声,转身一看,刹时愣了三秒。
“什么事呢?”
他咳了两声,掩饰尴尬,“出去就知道了。”
她挑眉,奇怪地看他一眼,迳自先走了。
北辰心说,打扮得那么妖娆,准备迷惑谁去呢?!唉,那个可怜的人儿,千里迢迢赶来,待见了这厢,怕只能打碎一颗心了。
来到驿站广庭上,许多商贩已经整装出发了,门口来来去去的,皆是一辆辆载满货物的大马车。
不过,在广庭一角,却是围了不少人。
众人围绕的中心,原是一匹雄劲有型的高头大马。枣红的皮毛,又亮又滑,强劲的躯干,肌肉贲张,黑色脊鬃,柔顺飞扬,一看即知是塞外才有的绝品良驹。
难怪,那些西垂的商贩,一个个看得眼都直了。
这样的良驹,除了狄家牧场,别无他号了。
“美美!”
清朗的唤声,于阶下响起。
一身棕褐色劲袍的舒朗人儿,衔着一惯宠溺的微笑,昂立于石阶下,微仰着头,朗朗星眸欢喜地凝住她纤丽的身影,慢慢伸出了双臂。等待着,她像往常一般,如小鸟儿扑进他怀中。
可是,美眸惊喜一闪而过,随之染上了明显的踌躇。
当小手如期握住了大手,却是轻轻压下了他的手。虽然她掩着面儿,他却仍是看出,她的神态,有些犹豫,有些退缩。再不是以前,那么毫无顾及,就会投入他怀中的小娃娃了。
浓烈的失落,悄悄蕴黯了星眸。
“龙哥哥,你怎么会来?”
“呵呵,堡里的急事终于解决了。所以,我赶来送你去封京。毕竟,阿闪和北辰的武功并不怎么保险。幸好,你们这一路行得慢,才能及时追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