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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突然,外面会议室传来轻轻的声响,像是有人走动,他不由有些紧张。这时,他听到客房的门缝隙里有沙沙的声音,借着窗外漏进来的一丝星光,他看见门缝里有一团东西在慢慢地往里面塞。他想问一声是谁,想想又没有问出口。一会儿,门外的声响没有了,只有窗外的山野坡上传来几声蟋蟀的低吟。赵祥生轻轻爬起床,将门缝中的那一团东西拿起来,是一沓纸片。赵祥生拉亮电灯,他看清楚了,这一沓纸片共有九张,每张纸片上都写着一行字:强烈要求查清五年前集资款的去向。强烈要求清查木材加工厂和石灰厂的账目。强烈要求取消向农民乱收费。纸片上都密密麻麻地签满了名。签名的下面,都盖有鲜红的指头印。赵祥生拿着满是指头印的纸片,他终于对今天在苦藤河乡看到的和听到的许多他觉得极不正常的事情有了答案。可以肯定,晚上两个苦藤河乡的农民在河码头被打,与这些盖有红指头印的告状信不无关系。关于乱收费的问题,晚上的会上已经宣布取消了,也算是解决了。看来,前面的两个问题不弄个水落石出,苦藤河乡的老百姓是不会罢休的。第二天早晨,赵祥生起来得很早。没有料到,周明勇比他起来得还要早。赵祥生开门的时候,周明勇过来问他道:“昨天晚上,你没有被吓着吧?”赵祥生惊问道:“你听见了?”“听见了。不过不是蒙面人,我也就没有声张。”“知道是谁吗?”“没有看清,好像只有一个人。”赵祥生将那一沓告状信拿给周明勇看:“主要反映的三个问题。”周明勇接过那些纸片,也没看,说:“原本是并不复杂的问题,查清了,就没事了。可是,却得不到解决,让群众苦苦地告了几年状。事情越弄越复杂,群众的意见越来越大,外面的影响也越来越大。”这天的早饭吃得迟。不知顾家富从哪里弄来一些野味,让大师傅做好,又弄来两瓶五粮液,说是昨天赵书记和周书记晚饭没吃好,早上喝杯酒对爬山有好处。

吃饭之前赵祥生问李冬明:“郑副书记和刘所长回来了没有,那两个农民的情况怎么样了?”李冬明说:“我刚才还对严卉说,要她给郑副书记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赵祥生生气地说:“那个姓郑的副书记怎么这样呢,叫她去看望病人,走了就没音讯了。昨天晚上去的人,现在是早晨八点多了,挨打的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人不回来,电话也该打一个回来嘛。这样的领导,怎么为农民群众服好务办好事情呀。”李冬明问顾家富:“昨天晚上你回去了没有,郑副书记和刘所长是不是到连山酒家去了?”顾家富说他回是回去了,但没有看见他们。“我这就去给郑书记打个电话。”顾家富正准备给连山酒家打电话的时候,郑秋菊和刘宏业却匆匆地回来了。李冬明板着脸问郑秋菊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两个伤员的情况怎么样了?”郑秋菊说:“两个挨打的农民都是竹山垭村的,他们说是要去市里告状,在医院里还大喊大叫。”郑秋菊看了赵祥生和周明勇一眼,把准备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祥生口气冷冷地问:“他们大喊大叫些什么?”“他们说县里的领导没有靠得住的,不会给他们解决问题。

还有些话说得更加难听,我都不好说出口。”李冬明对郑秋菊使眼色,要她别说,她却不看他。他只得打断她的话问道:“被打的两个人伤重不重?”“不重,不然他们怎么骂得了人。”刘宏业说:“也不能说不重,一个人的脑壳被打开了花,缝了八针。一个人的胳膊被打断了,医院要他们交三千块钱才能住医院。他们说三十块钱都拿不出,哪来的三千。等着家里的人来接他们回去。他们在医院骂娘,让顾乡长听见了,顾乡长说先住下来,钱以后再想办法,他可以做担保。那两个人把顾乡长又骂了一顿,刚才还是让他们家里的人给接回去了。”李冬明问:“他们看清打他们的蒙面人是谁吗?”“他们说他们刚刚下船上岸,从河堤下面跳出两条汉子,脸上都蒙着黑布,各人手中拿着一根木棒,扑过来给他们各人就是几棒,将他们打倒在地,在他们身上搜了一阵,然后扬长而去。

还是渡船老人听到他们喊救命,上岸来发现他们被打伤了,将他们送到医院去的。他们哪里看清蒙面人是谁。”郑秋菊说,“这两个农民真可恶,进医院嘴巴就没停过,将苦藤河乡的领导一个一个骂了个遍。然后就骂丁县长。影响很不好。”李冬明说:“我们一直等着你们的电话,昨天晚上一去就没有消息,这个时候才回来。”郑秋菊一副抱怨的样子:“那么晚了,谁还愿意渡我们过河,早晨又去看望了一下顾乡长,是你交待我们的。”刘宏业说:“昨天晚上从医院出来,正好碰上顾主任,他叫我们别回来算了,我们就随他一块到连山酒家去睡了。”李冬明问顾家富:“你刚才不是说昨天晚上没有看见郑副书记他们吗,刘宏业怎么说又看见你了?你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呀。我问你,匡会计和宁出纳呢,他们今天怎么还不到乡政府来?”顾家富说:“可能那个采购中药材的采购员还没有走。”何奔一旁说:“到苦藤河乡来采购中药材,却不到苦藤河乡来,这个采购员也真是怪了。”郑秋菊说:“顾乡长交待说,赵书记和周书记都在这里,要我们认真向两位领导汇报,向他们详细地反映一下我们苦藤河乡的问题,特别是一部分对乡政府的领导不满的人,不能让他们闹事闹成习惯了。还说够条件的,该抓的还得抓。不然,两位书记一走,他们又要翻天的。”何奔问:“蒙面人查不查?”郑秋菊不做声,看着李冬明。李冬明对站在对面的赵祥生和周明勇看了一眼。说:“这么严重的事件,怎么不查?金所长回来了就让他去查。”何奔问郑秋菊:“昨天晚上在河那边没有看见匡兴义和宁占才?”“没有。”“今天早晨也没看见?”“也没有。”“这就怪了,他们陪一个采购中药材的采购员,不住在连山酒家,住到什么地方去了。”李冬明一旁说:“他们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那天匡会计把竹山垭村全金来他父亲的中药材抛河里去了。我给全金来做了多久的工作,也没能让他消气。他到乡政府来吵闹,其中就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两位书记来了,要他们参加会议,居然连人都找不着。郑书记,你今天一定要找着他们,今天晚上开会还不到会的话,我要严厉批评他们的。”这时,严卉慌慌张张从办公室跑出来叫赵书记接电话,说是市委杨书记从市里打来的电话。赵祥生急忙去了办公室,电话果然是杨书记打来的。杨书记在那边大声说:“赵祥生,你是怎么搞的嘛,自己在苦藤河乡,也没有把人给看住。告诉你,昨天晚上有两个妇女泅水过河,搭凌晨一点多的火车到我这里来了。两人一身都是湿的。我让秘书给她们找件衣服换,她们也不要,现在两个都坐在我的办公室,你自己对她们说几句话吧。”赵祥生的背脊骨有些发凉,额头开始冒汗,说:“杨书记,请你叫她们接电话。”一会儿,电话里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赵书记吧,对不起你,我们到市里告状来了。”赵祥生压住心头的怒火,说:“我现在就在苦藤河乡,你们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对我说,跑到市里去干什么,赶快给我回来。”那边的女人说:“我们信不过你,就不想对你说。怕说了没有用。”赵祥生气得脸都发青了:“你们怎么这么说。我什么地方让你们信不过了?”“你到苦藤河乡之后,也不问问顾乡长他们为什么要抓人,抓的是什么人,被抓的人犯了什么罪。全支书向你反映他们被抓的情况,你说你不干预公安司法办案。我们怀疑你和丁县长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人,也就不想对你说了。”赵祥生真的有些气急败坏了,大声说:“那些气话都不要说了。我们正在着手解决苦藤河乡的问题,你们赶快给我回来。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对我说,也可以向纪委周书记说。你们应该相信县委县政府会解决好苦藤河乡的问题的。”“要我们回来可以,得答应我们三个条件。不然,我们不会回来的。”“什么条件,快说。”赵祥生简直是在吼了。

“第一,马上把我亲哥、我男人、我妹夫放了。他们并没有犯法,顾乡长抓他们是打击报复,是为了杀鸡给猴子看,他们害怕苦藤河乡的老百姓告他们的状,揭发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第二,清查五年前那次集资款的去处。还有木材加工厂和石灰厂的账也要查清楚;第三,就是乡政府从我们手中乱收的各种费要取消。你赵书记每个月拿的是国家给的钱,好得。你就不想想我们农民的钱是怎么得来的,他们是在敲我们的骨髓吸我们的血啊。听老辈人说,苦藤河乡政府从我们农民身上收的费比以前要多得多。不答应这三条,我们是不会回来的。我一个农村妇女,也不会一条二条三条地说,是杨书记看了我们的告状信之后,总结出的这三条。”赵祥生说:“乱收费的问题解决了。我已经在昨天晚上的乡干部会议上宣布再不准乱收费了。从明天开始,周书记住在苦藤河乡政府,专门解决其他的两个问题。”赵祥生的话没说完,那边却传来了杨书记的声音:“赵祥生,她们已经把苦藤河乡的情况全都对我说了,看来,苦藤河乡的问题可能不是一般的问题。过去我也接到过告状信,也转到你们县里去了,并没有引起你们重视。你和周明勇同志一定要把那里的问题处理好,不然,你现在把她们叫回去了,她们还会往外面跑的。你要知道,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一票否决制不是儿戏。但稳定必须要依靠广大的人民群众才行,要给群众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要让老百姓一天一天奔好日子。干部队伍里的腐败问题不解决,地方上的邪恶势力不根除,老百姓没有好日子过,人心无法稳定,社会也就无法稳定了。什么时候,她们真要跑到省里去了,跑到北京去了,我看你赵祥生怎么收场。”赵祥生脸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掉下来,连连说:“请杨书记放心,我会给苦藤河乡的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请你转告她们,这次如果没有把苦藤河乡的问题处理好,她们去省里,去北京,我赵祥生给她们报销路费。”赵祥生放下电话,将周明勇和李冬明叫到办公室:“昨天夜里,竹山垭村有两个妇女从两河口泅水到市里告状去了,她们直接找到了市委杨书记。”周明勇说:“这样看来,昨天全支书他们就是在为告状做准备。那两个蒙面人也已经知道他们要去市里告状,晚上才在河码头拦截他们。好啊,他们都不错啊,有本领啊,在县委书记和县纪委书记面前捉起迷藏来了呀。”赵祥生说:“她们提出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立即把昨天抓到县里去的三个人放了。第二个条件是清查五年前的集资款和木材加工厂、石灰厂的账目。第三是停止乱收费。”赵祥生一脸严峻,“我看也不要责备她们了。周书记,你现在就给纪委打电话,要他们把别的工作暂时放下,赶快下来两个人,成立一个专案组,着手清查苦藤河乡的问题。我这就给公安局徐杰打电话,问问昨天从苦藤河乡抓去的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如果不该抓,就赶快把人放了。”李冬明担心地说:“要不要跟丁副县长说一声?”赵祥生生气地说:“这个老丁,在这里打个转,抓了三个人就走了,在河那边不过来了。”说着,将电话打到丁安仁那里。

丁安仁果然不同意放人:“祥生同志,我丁安仁老了,过两年就退休了。如果心情不好,我现在就懒得干了。你才四十多岁,杨书记把你放到西山县来,是让你来镀金的,你的前程无量,你要考虑后果才行。”赵祥生说:“是杨书记让放人的。”“既然是杨书记的指示,你就不要问我。你问我,我就说不能放人。”说着啪的一声把电话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