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遥远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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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肝胆相照(4)

萧奇已经清晰地听到了周向明心跳的声音,闻到了男人身上特有的诱人气息。她有点心神摇荡了。

周向明也清晰地看到了萧奇那饱满的胸脯在迅速起伏;听到了她那急促的呼吸声;同时,女性身上所焕发的特有的馨香,也浸人他的心脾。于是,他也心荡神驰了。

他们俩都像喝醉了酒。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一片绿荫下。天上的星光和月光都被树叶遮住了,地面上隐现斑驳的花影。

周围出现了神秘的朦胧。

突然,萧奇站住了。向明!她激动地叫了一声,这样的称呼是从未有过的。

周向明的心灵立即受到了感应,也马上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异样地望着她。

萧奇怔怔地望着那张非常熟悉而现在却突然变得陌生的面孔。她的目光灼灼,嘴唇在微微颤动。

萧奇!周向明也激动地应了一声。

萧奇突然伸出了双手。

周向明把它们接了过来。滚烫、颤抖。

萧奇微微扬起了脸,轻轻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着那双明眸秀目;薄薄的嘴唇,嘘出令人销魂的气息。

惊心动魄的时刻到了。

周向明慢慢俯下身来。两个嘴唇在接近……

就在这一瞬间,周向明像突然接触上了可怕的电流似的,骤然用手推开了萧奇,颤声地说:

“萧奇,别……”

为什么?你怎么啦?啊?萧奇连声地问。

我你到底怎么啦?尽管她在压低声音,还是比刚才高了八度。这里边包含着对周向明临阵脱逃的抗议,也蓄有对他平日相处时莫名其妙的戒备的质问。索性,她的双手把他拉得更紧了。

不!不!不!周向明也连声说,但是,他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只有近在身边的萧奇才可以听到,这样……不好……我……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了,同时用力推开了她。萧奇被这突然的动作,几乎趔趄得要倒下。

萧奇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损害。她感到蒙受了难堪的侮辱。

你……她狠狠地说出了这个字,然后,一转脸,她飞步跑开了。

萧奇,你听我说!周向明初始一怔,然后立即随后追了过去,你慢走,听我说……

萧奇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反倒跑得更快了。

萧奇气急败坏地一口气跑回宿舍,胸中的苦水猛烈地撞击她那柔弱的身子,她几乎要倾倒了。她的头沉重得好像是装满了铅块。一溜趔趄,走上宿舍楼梯,推开房门后,倒头便往床上一栽。

此时,女设计师才碧岫尚未人睡。才女每天晚上回家吃饭,在家里和父母唠一会儿家常,享受过天伦之乐,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宿舍。一般在临睡前,总要阅读几页俄语课本,这是父亲给她布置的家庭作业,是必须完成的,要雷打不动。

这是父亲的原话。老头经常告诫她说:学习外语不要受庸俗社会学的影响。这庸俗社会学指的是什么,父亲没有向她解释,她也没有多问;反正照着老爷子的话去做好了,开卷有益嘛!

另外,还要翻阅一下新到的报刊,时事学习可是不可或缺的一课。自己是团支部书记,又在申请人党,头脑可得时刻保持清醒呀!上次党委副书记给他们上党课时再三强调:现在社会上的阶级斗争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复杂了,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一个非党积极分子不关心时事和政治是不行的!

才碧岫还有个记日记的习惯,这也是她给自己规定的每天的必修课。生活中心里有些话不能和他人讲的,甚至是自己的父母,但在日记本上,却可以完全敞开心灵的窗口,尽情倾洒出来。过了一段时间,回头再来翻阅一下当时的日记,是很有意思的。这是一个人生命的轨迹,她要把这轨迹长久地刻印下来。

当然,还有女孩子必不可少的洗洗涮涮。她是个不仅仅爱美而且也爱清洁的姑娘,在她的身上和衣襟上不允许有半点瑕疵,总爱不断地和水打交道。因此,她每天入睡时,都要到深夜十一点左右了。

萧奇推门进屋时,才碧岫的脚才刚刚放在脚盆里。那双又白又嫩的小脚沐在雪白的洋瓷盆里,恰似两只竹笋在碧水清清的泉水中荡漾。她自我欣赏般地将那两只脚在水里上下搓来搓去。这也是爱美的女孩子的一种自我享受。她一边搓洗一边哼着平日喜爱的小曲以自娱。

但是,哼着哼着,心头不禁泛起一件心事。这是刚刚在家里吃饭时,妈妈的一席闲话引起的。

自从父亲回国之后,才家在饭桌上便养成这样一个习惯:吃饭当中谁也不说话,但在吃完之后,并不立即收拾碗筷,而是坐在饭桌旁聊天。三口人在一起,家长里短、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才碧岫特别喜欢听父亲谈起在苏联那些有趣的见闻。老头也不厌其烦,经常津津乐道。

谁知,今天刚撂下饭碗,母亲突然引出一个新的话题。老太太有点神秘地向女儿问道:

“岫儿,上次来咱们家那个周向明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他干什么?才碧岫奇怪地看了母亲一眼而后反问道。

我想问问你们的事……

我们有什么事儿呀?母亲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女儿堵了回去,你别在那儿跟着瞎操心了!

可是,老太太还是照样说下去: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都二十四岁了,老大不小的了,自己的事儿也该抓点紧了!我看周向明那个小伙子就不错。人有人,才有才,老头子,你说是不是?她马上又把话儿递给了才俊。”

是啊!这是个有出息的年轻人。才俊立即作了响应,用十分赞扬的语气说,知识面很宽,思路也很广阔,如果客观环境顺畅,将来会有所作为的!

看看!老太太马上又接上茬了,这样的小伙子你还到哪里挑去?

父母的话都戳到才碧岫的心窝子里边去了,她一时沉默起来。她能说什么呢?对于周向明她早就心有所属了。他的品格,他的才华,他的气度,他的一切……早已深深地扎进她的心灵之中,成为生命中难以分割的内容;而她那少女的比特之箭也早已射了出去,目标明确无误,可是,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回应。相反地,她的那位对手,却把他盯得死死的,拉得紧紧的,连一点空隙都不给她留,使得她现在感到束手无策……

看见女儿不说话,老两口以为他们的话得到了她的默认。于是,老头又不禁还想补充几句:

“前几天,总工程师还和我说起周向明,说他最近搞的那个浇铸方案很了不起,为新产品试制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他还说,他和厂长都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才能,认为在技术业务上,这是个很理想的接班人。所以……”

别所以、所以的了!夫人打断了丈夫的话,既然这样,你就该早点做些工作,帮助丫头一把,省得夜长梦多,被别的女孩子抢了去!

才碧岫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到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气哼哼地站了起来,朝着父母嚷道: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烦死人了!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说罢,提起书包夺门而去……”

现在,刚刚在家里父母所说的那些话,又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不愉快的心事,又从心底泛了上来。再一看对面床上的那位小姐,还迟迟不见影儿,她一定又去缠着周向明去了。哼,追得真紧呀!一股无名的火又在心头熊熊燃烧起来。直到记罢日记,做完俄语功课,把脚放在洗脚盆里之后,才算平复下来。

正在这时,只听房门哐当响了一声,才碧岫惊得打了个冷战。猛一抬头,萧奇从外边回来了,一下子,她的心境陡然又变坏了,同时升起了那种蕴于心底的敌意。一些浮沉于脑海中好久好久的尖刻话语,不禁破口而出:

“ 哟,我们的刺儿梅小姐,作何重要公干,这么晚才回来呀?一边用双脚拨弄着盆里的水花儿,一边带着笑意嘲讽地问,而且还使用了刺儿梅这个久违了的称呼。过去两人要好时她总是用这个昵称。”

你管得着吗?萧奇却是没好气地回答,同时向床上一躺。

嗬,火气倒不小呀!才碧岫仍含笑而语,心里头幸福的酒浆装得太满了吧,要往外边溢了!

此时,萧奇实在不想和她斗嘴,装作没有听见。

是啊,春江花月夜,堤岸之上,垂柳之下,情切切,意绵绵,够幸福的了!才碧岫在念抒情诗,隐约中含有些许酸意。

怎么?她去侦察了?萧奇心里犯了嘀咕。不过,却不能输嘴于人。她陡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仰着面孔径直问道:

“那又怎么样?是羡慕还是嫉妒?”

才碧岫一下子被问住了,两只脚不知道怎么放了。

萧奇却径直地望着她,挑战般地等着回答。

是的,又羡慕,又嫉妒。萧奇戳到她心窝子里边去厂。可是,她能公开地承认吗?不过,得正面回答萧奇的挑衅呀!思虑再三,才想出这样一句话:

“鄙人对此不感兴趣。回答得少气无力。“

那为什么还要刨根掘底地盘问?萧奇反守为攻,步步进逼,不给对方以招架的余地。

这就更难回答了。怎么办?只好把双脚从盆里提出来,拿过一块干手巾,用力地擦着,直擦得通红,像两只肥腴的胡萝卜。她是在准备还击的炮弹,大概一时还很难找到有足够爆炸力的家伙,便站了起来,借机把洗脚水端到盥洗室倒掉,并且,仔细把脚盆刷了刷,等到再回到房间里时,炮弹已经准备好了:

”我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个阶段了?“

”就这么操心?“

关心同志嘛!

承蒙关怀,不胜荣幸!萧奇故作感激状,那我就直言禀告:我们俩就差同床共枕了,你满意了吧?

萧奇还击的不是炮弹,而是原子弹,一下子把才碧岫炸蒙了。她再无还手之力。

可是,胜利者却埋头在枕上哭了。

”失败者惊异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赵风每夭早晨五点钟准时起床。这是他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不管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岁月,不管在枪林弹雨的战场,还是在燕尔新婚的蜜月,他都保持这个习惯。这有赖于他的身体素质:神经健全,心理承受能力强,睡眠好,食欲佳。不论碰到什么情况,空前的大喜事也好,无情的打击也好,都不影响他的睡眠和吃饭,即使是在一九五九年的反右倾运动中,他白天被积极分子们用批判的武器万炮齐轰,晚上回到家里照样海吃大啖,然后往床上一躺,照样倒头就着,鼻孔里立即响起均匀的鼾声。这一点,使李研特别佩服,有时甚至有点嫉妒,因为她经常失眠,一般情况下,躺到床上之后,至少需要一小时才能进人梦乡。为此,也常常受到赵风的嘲笑,说:你这个人心事太重,活得太累了!

喏!今天早晨他又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