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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情寄山水(2)

回到宿舍之后,她便躺在那里窝火。幸好才碧岫没有回来,还可以落个清净。否则,再有她在一旁冷嘲热讽般的唠叨,就不知有多心烦了!

但是,她没想到周向明会突然到来。正在气头上的她,自然不会热情。她只向他淡淡地点点头,说了声:请坐!然而她自己并未坐起。

周向明却用异常的热情语调说:

"快!厂部通知我们去开会,肯定有好消息!"

"我没有兴趣。"萧奇仍然冷冷地说。

周向明知道她心中对他的怨艾未消,精神不快,但一时又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劝慰她,站在那里显得手足无措。

萧奇却装作没有看见,不理不踩。她倒想看看他的进一步表现。

周向明进退两难,不断地用手摩挲头发。

正在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快的歌声:

"深深的海洋啊,"

" 你为何不平静?"

"不平静就像我爱人,"

"那一颗动摇的心……"

一听就知道是才碧岫的声音:清脆、甜美、悦耳、幽怨而动情,如说如诉。

听到这声音,萧奇像是被弹簧从床底下弹出的一般,陡地坐了起来,迅速地用手将纷乱的鬂发理了几下,冲着周向明说:

"走,咱们开会去!"

恰好才碧岫开门进来。一眼看见周向明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但是,还没等她和他打一声招呼,只听萧奇催促道:

"快点吧,已经晚了!"

一下子把周向明拽走了。才女仅仅得到他一个歉意的笑。移时,她连忙走到窗前,朝外边一望,只见萧奇仍然挎着周向明的胳膊,向厂部方向走去,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看着看着,才碧岫酸楚的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当周向明和萧奇来到厂部会议室时,会议已经开始多时了。室内的空气异常严肃,一向不多见的党委书记林子秋也坐在主席台的正中,神色严峻。厂长赵风正在讲话。他们俩迅速找个位置坐下。

巧得很,紧挨着他们座位的竟是林杰。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林杰竟向喘息未定的萧奇揶揄地说:

这么晚才来,辛苦了!

周向明装作没听见;萧奇未解其意,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主席台上,倾听厂长讲话。稍稍听了一会儿,他们便听出头绪来了:一原来,中央的一位领导同志,最近过问了全国各地的新产品试制工作,特别是几套重点产品;对进展不力的工厂提出了批评,其中点到了北方机器厂。这位领导批评得很严厉。他说:新产品试制,是我们中国人民在新的历史时期自力更生,发愤图强的重要举措之一。在重重包围中我们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这些新产品就是我们冲杀的有力武器。可是有些人硬是认识不上去,或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或用空头政治挤掉生产,致使这项工作,总不能得到尽快落实,干扰,中央的战略部署。严格说来,这是一种犯罪行为!对党,对国家,对民族犯罪!我们要向负责这项工作的同志大喝一声:请你们拿出共产党员的党性来!请拿出中国人的良心来!

与此同时,他对这项工作,还提出了数量、质量和进度的具体要求,部里用电报通知了各有关单位。

消息传来,北方厂的领导慌了手脚。那位平日忙于市委工作、不大过问工厂的朝政、现在又因身体欠佳而在外地疗养的党委书记林子秋,也闻讯连夜从休养地赶回工厂。下车之后,连市里的家都没有回,立即通知有关人等,召开党委会,听取汇报。

说起这位党委书记,想当年也可以说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震惊全国的12·9爱国学生运动,在北平轰轰烈烈展开时,林子秋正在清华大学读书,是这次运动的积极分子,也是大学生中首先跳上南去列车向南京政府请愿的勇敢者之一。那时,他还是冶金系一年级大学生。

从此,他便步入中国人民革命斗争的行列,成为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

八年抗战和三年解放战争,他都在彭德怀将军的领导下,进行部队的政治工作,深得彭老总的赏识。老总经常欣赏地对他人说:这是个有头脑的知识娃子!

新中国成立后,组织上考虑他上过大学冶金系,便安排他到中央的某工业部门工作,也是一员深受领导赏识的干将。中央一位首於曾亲自表扬过他:中国多有几个这样内行的领导,我们工业战线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可是,他又是个不识时务的角色。1959年庐山会议,彭德怀因上书毛泽东为民请命而遭受灭顶之灾,林子秋竟对他的老上级表示同情和赞赏,说:在这样的时刻敢于讲真话,才像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样子!

他的这种态度,理所当然地遭到批判,同时被撤销原来职务,从中央下放到疆城的郊区,进行锻炼和改造。在此期间,因生活条件太差,情绪恶劣,以致使过去在战争年代落下的关节炎又发作了,几至瘫痪。幸亏这时平反通知书下达了,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才没有倒下。

但是,平反之后,林子秋说什么也不愿回到北京的原单位工作了。他向一位体己的领导掏出了心窝里的话:京官难做,关系难处,我不想再卷人上层斗争的旋涡中去;那里太险恶了!倒不如在远离北京的地方安全一些,我也可以放手做点事。

这位领导倒也能体谅他的苦衷,说: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小九九,不过,现在可没有什么世外桃源!

领导适时地向组织上提出了建议:分配他到疆城任市委书记并兼任北方机器厂的党委书记。他本来想辞去市委书记而专门到北方机器厂任职的;在这个新建的大工厂好好干它几年,为国家做一点实实在在的贡献。

谁知上边坚决不同意,非要他两头兼顾。为不使领导为难,他便勉强接受了。

但是,由于市里的工作头绪更多,任务更重,他只好把主要精力放在那边,工厂党委的事情,就委托副书记郑向鸿多负些责任,他尽力予以照应。

谁知,他那有着内伤和外伤的身体,偏偏不给他争气,总是和他找麻烦。不久之前,他又病倒了,只得到附近的五大连池的一个疗养院边治疗边休养。

在疗养院他仍然和工厂有热线联系。所以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精神,他也及时得悉。他知道这个精神非比寻常,特别是这位屮央领导同志亲自上阵,那就更不能等闲视之,这个人是说话算数的。

林子秋在中央工业部门工作时曾多次领教过被他训斥的滋味。他的雷厉风行,是实实在在的,决不是装装样子。所以,他不顾病痛的折磨,还是赶回厂里来,他想在关键时刻,给赵风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多少也知道厂里的情况,厂长的工作遇到不少困难。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们的管理体制造成的:到处是党政不分或以党代政,互相扯皮,互相掣肘的事时有发生。在部里工作时,他曾提出不少改革的意见,人们暗地里都表赞成,但就是改变不了;到后来,这些意见却成了他的一大罪状。中国的事情难办哪!现在,他只能做点小修小补的工作。

今天的党委会林子秋亲自主持。为了挺得住,他加倍服了药。

党委会开得很成功。他们首先再传达一遍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林子秋借机又介绍了这位首长的作风和气度,从一个侧面强调了贯彻这个讲话精神的紧迫性和严肃性,然后才讨论北方厂迫在眉睫的仟务。赵风当然是会议的主要角色了。看样子他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在全面汇报了情况并认真地作了自我批评之后,他趁机提出加快新产品试制的意见和具体措施。同时,他还不无所指地强调了自己一贯的观点:政治挂帅一定要落实到生产活动中去,不能只搞空头政治,那样会贻误大事的。

党委书记当然能够听出来赵风话里的弦外之音,副书记郑向鸿也听出来了,刚要发言反驳,林子秋马上用手制止了他,说:

"现在没有时间争论了,当前主要的矛盾是新产品试制工作,这是大局,大家都要从大局出发。"

他旋即委婉地表了态:"基本上同意厂长对下一步工作安排的意见,并且责成赵风下大力气直接抓一下已经成为全厂生产关键的大件铸造问题。"

林子秋虽然是一位老革命,但毕竟上过大学的冶金系,又在工业部门工作了多年,对工厂的生产活动的规律,还是有所了解的,因此能作出比较内行的指示。书记的资格很老,级别很高,副书记一直对其尊敬有加,在此场合之下,也就不便提出不同的意见,只能表示:一定按林书记的指示去办。

赵风及时抓住这个战机,又以党委的名义召开了这个包括有关处室、车间领导参加的党委扩大会议。这实际是一次动员会,赵风还直接点名让周向明和萧奇参加会议,并指令冯骥一定通知到。

在讲述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厂长以党委的名义宣布了会议的决定:

"……为了贯彻中央领导同志的指示,胜利完成新产品试制任务,首先必须排除一切障碍,万众一心,加速大件铸造工作,经党委研究决定:正式任命周向明为大件铸造总指挥,萧奇为副总指挥;冶金处和铸钢车间通力配合,共同完成任务!"

决定宣布后,赵风回头看了一下主席台,台上几位领导均点头表示首肯;党委副书记表情严肃,似乎也轻轻地点了头。接着,厂长又征询了台下的意见,问:

"谁对这个决定有不同意见?可以马上提出来!连问数声无人应承,于是,赵风便说;好!一致同意!散会!"

人们鱼贯而出。赵风走下台来,招呼周向明、萧奇以及冶金处和铸钢车间的领导留下来。之后,他郑重地向周、萧二人说:

"你们两个人一定要意识到这项任务的艰巨性和你们肩上担?的分量!从现在起,你们要全力以赴、争分夺秒,圆满完成,稍有差池,唯你们俩是问!"

他们俩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严肃地点点头。随之,赵风又向冶金处和铸钢车间的领导作了严肃而又恳切的叮嘱:

"在工作进程中,你们一定要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互相推委,"

更不允许相互掣肘!如有不同意见,要多多协商;协商不成,完成任务之后再说。现在要同心协力一实在不能同心,也得协力!时间不等人,大家都要有个紧迫感!决不允许相互拆台,打横炮,暗中下绊子!谁要是这样做,谁就必须对完不成任务负全部责任!我现在先把丑话说在前边。

厂长以少有的严肃讲了这番话,谁听了都觉得沉甸甸的。当然,谁也都能够听出来厂长话中有话。

识时务的几位领导,争先恐后地表态,用的都是坚决而又时髦的语言。这些年,人们已经学会并熟练掌握了这些豪言壮语。

铸钢车间党支部书记李收首先说:

"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地百分之百地按照党委指示办!"

林杰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懂得应该说什么样的话:

"请党委放心,我们用党性来保证!"

冶金处长的话更不含糊,说得掷地有声:

"我百分之百地拥护厂党委的决议,为胜利完成这广重要的任务,我们冶金处全体职工将全力以赴!牛奋同志虽然因事有到会,我相信,这也是他的态度!"

赵风听了他们几个人的话,感到很满意,随即说道: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决心,这很好。人心齐,泰山移。我相信你们不会辜负党委的重托!"

从会议室走出来,萧奇心里感到异常高兴,她似乎把今天的不愉快情绪早已扔在一边了,她对周向明说:

"这下子可好了,终于盼来了这一天;老兄,甩开膀子大干吧!周向明虽然没做声,但脸上现出兴奋的红光。"

从这一天起,大型铸件的铸造工作才算真正上马,周向明和萧奇才算步入正常的工作轨道。

冶金处和铸钢车间的领导,果然没有食言,均为他们俩开了绿灯。

在党委扩大会议召开的第二天,冶金处便召开了全处职工大会,处长冯骥以异常的热情,传达了厂党委的决定,同时以处党支部的名义宣布:为了使周向明同志能够全力以赴地抓好大型铸件的浇铸准备工作,他手头的其他任务交给秦力去完成,并当场责成秦力承接下来。

秦力自然也不含糊,当即表示说:

"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努力完成任务,请周向明同志放心!"

周向明对他投过去感激的一笑,心想:到底还是老同学,关键时刻见真情。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秦力原来的担子已经够重的了,现在给他的是额外的负担。

处长对秦力的表现也很满意,冲口而出:

"好!这个态度非常好!回头拍着周向明的肩膀亲切地鼓励说:好好干吧,小伙子,处里全力支持你!"

"知道内情的人一看便知,这是故意做给党支部新来的书记牛奋看的。"

在眼前这种形势下,牛奋也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承认这个事实。因为厂党委的令箭明明白白放在那里,是不好违抗的;忍辱求全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美德,牛奋也继承下来了,光棍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因此,他大大方方地说:

"一切都按冯处长的意见办!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也是党支部的态度和全体党员的态度!"

看到处里两位领导的态度如此热情,如此明朗,如此坚决,周向明心里充满喜悦和乐观,顿时信心倍增。有这样强大的后盾,他再没有后顾之忧。正如萧奇昨天所说的:现在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

在铸钢车间,他们的处境也一下子大大改观了,出现了空前良好的氛围。在大型工段,专门腾出一间房子,明确规定归大件浇铸指挥部专用,同时配备了必要的桌椅板発和文房四宝等办公用品。在电话非常紧张的情况下,车间还为他们配了一台专用电话。这一切都是在一个下午完成的,其工作效率之高,实属少见。

车间主任杜洪的血压虽然还没有恢复正常,但听到信儿,也揣着病假条提前来车间上班了。老伴劝他稳着一点,等彻底好了再说!老头却生气地说:

"现在是关键时刻,人家都热火朝夭地冲上去了,我还能好意思躺在床上坐吃等死?"

话说得好难听,说明老头的急脾气又上来了。过去每逢有这样的情况,他都是这样;老太太深知他的禀性,不敢惹他也不愿意惹他,只好由着他去。

杜洪到了车间,主动找党总支书记李收请战。书记这次挺干脆,郑重向杜洪嘱咐:

"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周向明和萧奇把大型铸件浇铸成功,车间里别的事由林杰同志去管吧!我已经向他交代过了。你这个铸造的老把式,要一心一意,全力以赴去完成这个关键性的任务,咱们车间领导班子,就看你的神通了。"

话说得又恳切,又实在,杜洪平日还很少见到李收如此认真地向他交代任务,这说明上边确实动真格的了,因此,他二话没说,便点头答应了。

之后,李收又专门把周向明和萧奇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用极其严肃和郑重的语气向他们两人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