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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所谓促销,是就所序这一本书的中心内容或某一论点加以补充,也就是做广告吧。固然因为我有话要说,更因为朱正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写这本书的初衷和其间的甘苦,更因为要把这样的私人着述化为社会公众之所有,大非易事,所谓写作难,出版尤难。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广告怎么做不得?只要不是欺诈就行。书评本来分为各个层次,有学理性的评论,有即时性的新书评介,还有简介、简讯,就更像软广告了;书序也当作如是观。

广告的本义是向消费者介绍产品。以这本书为例,作者老杜的后记就是产品说明,其实是可以置于卷首的;编者当然也要读书稿,我先看目录,似乎是最初的读者了,但编者参与“产品”的制作和包装,第一身份属于生产者一方;因此,我作为书稿的第一个读者,才是此书的第一个消费者,我的序可以说是从消费者的角度来帮助做广告吧。

但序言这种广告,是定向的,本身就形成一篇论文,而非泛泛的;它不是登在书外,传媒或大街上,而是登在书内,这就规定了它“广而告之”的范围。不但不读书不买书的人士读不到这篇“广告”,即使读书也买书,但只爱读流行、时尚、武侠、言情的读者,走过这本书,也不会翻看。见到此书书名便放慢脚步,有些学理性强的文章还没消化,伫足浏览的,多数属于跟此书“对路”的读者,他们已经不会是盲从的买家了。其实,他们也不必看我这篇罗嗦的序文,翻翻目录就会引起阅读的兴趣。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邵燕祥

杜书瀛兄嘱序于我,去年此书的增订版《反右派斗争始末》在香港出书,我又为港版写了一篇序。如果他们掏出自己的“带着体温”的钱买下这本书,有几分是缘于我说它可读,那末,有的是为了“促销”,我便与有荣焉,且深感欣慰,因为我的这份“广告”没有欺诈。

当然,这本书,是一位文艺学学者之作,我以为,政界商界以至工程技术界的读者不必费神来读;而文化人中有时还读读别人着作的朋友,写作人中还偶一涉足文学理论的朋友,限于学力,大学文科于功课之外还有馀裕的同学,高中以上的年轻的文学爱好者,以及社会上喜爱广泛浏览的朋友们,是不妨一读的。它应有的读者面说窄也不窄,但说宽也不宽;因为它毕竟不是一般消闲文字,而是学者的学术随笔。

我是爱读学者的专门论文以外的文章的。我从小时候就形成了一个尊敬有学问的人的情结,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我的文学启蒙时期,但我觉得应该来写这篇小序。

书序可以有种种写法,废名先生的《谈新诗》,朱光潜先生的《给青年的十二封信》,给我打开了眺望诗歌和美的窗口。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我又一次经历了新的启蒙,但主要不是去读中外“元典”,而得益于当代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学者的启示最多,其中又往往不是他们大部头的系统的着作,而是散篇的或长或短的论述,或还似懂非懂,有些也是学术随笔一类,惠我良多,我至今感谢这些学者。能读到他的书,犹如晤面,娓娓谈来,平实如其人;比当面聆教所能涉及的反而更广更深。我想,在一般读者中,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少的。

前些年,我曾经在一篇小文里,呼吁学者们多写些学术随笔,于是把书稿看了一遍,我说,他们只要拿出些学术研究的“边角余料”就行了。现在看来,这样的说法不够全面,以此劝说学者们把心态放松则可,却不符合大多数学术随笔的实际。不必说从知堂、林语堂到金克木、张中行的随笔,包含大量的学术信息以至学术新见,绝非所谓“边角余料”可比;有些学者正是以“大手笔”写“小文章”,不是文章的价值小,甚或是借题发挥,而是篇幅不大,当然也有人写万儿八千字的“随笔”,但多数言之有物的学术随笔,仍然不失“随笔”这种体裁简练有趣的本色,因此格外得到一般读者的青睐。

我想,不认识他的人,如果不是心浮气躁或偏爱花里胡哨的文风,也会把卷欣然的。

这个“大手笔写小文章”,人们曾用以称某些专家学者写的“科普”一类作品,即以青少年和“圈外”一般读者为对象,说有的是“友情出场”,普及自己当行的专业知识,不仅要精短,还得平易亲切。这方面,好像自然科学的学者做得多些。我们一谈“科普”,往往指的也只是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而忘记了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同样需要有普及性的读物,这方面的作品就更少了。写到这里,有些着名的序言体文字,我忽然想,老杜这本书,其中若干篇章,能不能就算是文艺学的普及读物呢?

我最近读到一本建筑学家张钦楠教授写的《读史札记》(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3年10月版),是他在古稀之年,摆脱了建筑专业的事务之后,潜心读史的札记,很大一部分竟是我没有读过的,内容依次有关美、法、俄、中四国的革命史,一些国家的“改良”史,欧洲中世纪封建主义历史与“黑暗时期”,中国的“封建主义”和“反封建”,最后是对资本主义的再认识,对社会主义的再认识;我像读一些好随笔那样一气读完,受益不少。作为朋友,生发开去,做不到两肋插刀,还不能摇旗呐喊一下吗!

我和老杜也是朋友,起先都是朋友的朋友,互相有所知闻,后来有机会当面交流,彼此以为相知了,然而在这个熙熙攘攘的时空,一年顶多见一两回面,例如朱正的《一九五七年的夏季》,这样的交谊真可谓其淡如水了。我以为这是一本由非(历史研究)专业人士写的普及历史常识的书,由于采取了随笔写法,--我现在要写的正不出这个范围。

我曾经给朋友的书写过序,能使读者的一次阅读达到褚钰泉先生主编过的一本书评期刊标榜的读书境界:“悦读”。当然,我体验的“悦读”之“悦”,不是简单的“喜悦”“愉悦”,也不必是轻松愉快,而是“豁然开朗”的意思,豁然以后或许倒会感到沉重也说不定,但比起胡涂到底,有的通篇不过是些“感想”……总之应该列为写序之大忌的,毕竟要好些吧。

许多学者都不是专业和论文规范所能束缚住的,他们于专业之余,于论文之外,依然不废写作,当然不限于学术随笔,还有散文,诗词,现代诗,这是我做不到的。而人们近年常常批评一些人之写序,都有他们驰骋的踪迹。

学者也罢,作家、诗人也罢,要不断扩大写作和阅读的自由空间,不仅是职业习惯的要求,更可以说是由一切思想者、知识者的天性所决定的,在这一点上,愿与书瀛共勉。

2005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