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仙夫仙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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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瘸子打扫屋子

瘸子从缸子里舀出一盆水,小心地放在方桌上,把帕子丢在盆里,捞起,拧干,从睡房的柜子抹起。抹布脏了,他又跛着,走到盆子前,把帕子搓洗干净,又跛到床边,把床上所有能见木头的地方都抹了。盆子里的水脏了,他端着盆子,慢慢地跛到屋外,把那水泼到房子外的菜地里,又跛回屋里,那么多单身汉不是照样过吗?过一天算一天吧。就这样,重新把帕子搓洗干净,又开始擦凳子。他抓着凳子的腿,把凳子倒提着,翻搁在自己的腿上,把凳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一遍。就像冬天抓小狗,提起狗腿,把狗翻在太阳晒着的地方,给狗掐虱子。那狗真会享福的,它躺在太阳下,一动不动,听凭你把它翻来覆去。想着,裤管处痒痒的,身上有虱子了?瘸子一手捏着帕子,继续擦着高板凳的凳面;一边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挠痒痒。这手触到了热乎乎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他家的狗伸着舌头在舔他的脚。那时。”狗又添了舔瘸子的手,沟上头那个傻女人嫁到了沟下头,三个妹子都嫁了,三个兄弟和爸妈都搬到山那边的新房子里去了。单身汉的生活不好过,没有一个说话的,能和他说话的就是这条狗了。每天看着大房子里那两口子说说笑笑,一前一后的出门回屋,瘸子就想,自己要是有个婆娘就好了。可谁跟着他呢?他不能挑担。这土地包产到户了,不能挑怎么种地?怎样养活婆娘娃儿?二十多岁的时候,瘸子像其他小伙子一样,也想要个婆娘,很想很想。看着同龄的人都有娃儿了,那专门给人说婆娘的蒋三娘就是不给他说。蒋三娘说:“给你龟儿说?你一个瘸子,能挑粪上山?哪家的女娃子犯傻?专门来跟你挑粪上山?”瘸子想:“也是。”蒋三娘说:“沟上头有个傻子,你要要,我就给你说。”瘸子听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他明白,正常人是不会跟着他的,可他又不愿意找一个比他还要残疾的人;他已是瘸子了,再找一个傻女人,这日子怎么过?农村不像城里,可以摆个摊什么的,瘸子连娶傻女人的机会都没有了。,除了种地,农民还没有想到打工、种果树等出路。后来,瘸子再也不想婆娘了,就一个人过还轻松,只是晚上关上门,一个人的屋子里很静;更遭罪的,是生病。有一次感冒发烧,烧得很重,他躺在床上浑身无力,想喝一口水,起不了床。喊人,喊出的声音自己都听不见。起床开门?能起床就能喝水了。敲床弦叫邻居?那手有没有抬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要不是他妈早晨过来,要翻身都很难,柴草里也传出了轻微的簌簌声。有间屋子的主人出来了,不然,都是女的悄悄地躲在某个地方,重新舀上一盆水,慢慢地走了。瘸子叫什么名字,可能只有队长和会计知道,乡里对他的称呼就是“瘸子”。“狗东西!你也起来这么早?你也睡不着?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找婆娘?”瘸子拍着狗的头,对狗说着,“不关你的事,快睡去,别挡着我做事

瘸子一个人住在三间屋的老房子里。他可能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只有这时候,月亮离山巅还很远,它就像探照灯斜挂在山的那一面,监视着山里的一切。它的高度,让它也清清楚楚地看着山窝里的大房子。房子的主人们都安静地睡着,比赛着鼾声的大小长短。比赛鼾声的,还有大房子外圈的猪圈,那些小猪崽挤满母猪的胸脯、脊背、腿窝,它们的床太小了!有的猪崽睡在了床沿,瘸子才又想,虽然挤,却很幸福,它们毕竟有自己的家。月亮静静地听着这拥挤里挤出的高低起伏的音乐,听着这拥挤的音乐里的静谧、幸福和满足。每家廊一柱的宽阶檐上,都挤着做饭用的柴草,柴草里藏着的狗睡着了吗?它们躲在那暗藏的地道里,只要有外来人侵犯这大房子,就咆哮着冲出来。跟在他们急躁凶猛的叫声和追扑声后面的,是拿着扁担和锄头的男男女女,他们衣衫不整地从那门洞里跳出来。侵犯者是老手,听到狗的第一声狂吠,他早已逃到野外去了。这狗,就这样白天黑夜地保护着主人的家,也是它们的家。

四合院里是一个两百多平米的院坝,瓦房那波浪的檐线,被月亮印在院坝里;一起印在院坝里的,还有冒出房顶的竹子,那竹影就像一朵黑色的云飘在这水一样的院坝里。月光,把这静静的院坝当着了画布,画着一幅简单的水墨画。画里传出了开门的声音,有个婆娘该多好。可有谁会跟着他瘸子呢?想到这里,那狗也出来了;屋子的主人站在月光里,举着双手,伸着懒腰,打着呵欠;那狗也跑到院坝里弯着那细细的腰伸着一个舒服的懒腰。其它的狗,没有声音,或许它们知道不是生人,只是动了动耳朵,就照样地睡着。整个大房子还是静静的。

在院里伸懒腰的是瘸子,三十来岁。瘸子是家里的老大,农村里必须有劳力。农村人是不喊名字的,总喜欢找出一个人的特点,喊绰号。绰号里没有歧视,没有贬义,有着的是一种随便和亲切。瘸子睡不着,可能月亮还在当空正对房梁的时候,他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就起床,找点事情做,他就又不想了,那时间太难熬了。

瘸子回到屋子里,把每间屋子的灯都亮着。他找来一根鸡蛋那样粗细的竹竿,绑上扫把,扫着房梁、墙、门后、围帐顶上的灰层和蜘蛛网,这么彻底地清扫屋子,农村里叫做“打扬尘”,“打扬尘”应该是过年做的,瘸子要今天做。今天的事情对瘸子来说,比过年还重要,比过年还让人兴奋。这些做完了,他把竹竿拿到门外。月亮还在对面山巅的树里,藏着半边脸,就像那里藏着一个美丽的姑娘,那长长的秀发就像瀑布,从那脸上飞泻到她突起的胸部。露出的半边脸,光滑细嫩,那眼珠黑黑的在打量什么。哦,她不是在那里看我吧?瘸子心理一惊,又伸长脖子看那山头的月亮,月亮下有个圆圆的东西,就像一个人的头。是真的在看我吗?农村里说婆娘很怪的,安慰自己说,把男的悄悄地看了,看如意了,再告诉媒婆,才上门见面。难道那是女家派人趁着月亮来看我?看就看吧,反正早晚都要看的,瘸子想着笑着,拿根帕子又回到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