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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神秘之火

往事如烟。可有的事总也不能忘怀,一想起来就历历在目。

1969年12月26日,深夜,我被电话铃声惊醒。当时我是兵团一师独立一营的通讯报道干事。我住的房子就是营部值班室。电话从几十多里外的林场打来的,电话的内容让我出了一身冷汗:“你们在桦皮窑林场伐木的知青住的房子着火了!现在跑出来的人还在雪地里站着,里面可能有人烧死了。快通知师部来人抢救吧!”

当时的通讯条件很差,全营和外部联系只有这一条和林场相通的电话线。我马上叫醒了营长,他命令我到离我们最近的阳台林场给师部打电话,请求支援。他当即带了几个人,跳上我们营惟一的一台嘎斯车,直奔桦皮窑林场。我跑到马棚牵出那匹跑得最快的“草上飞”,这马是从“红色草原农场”买来的,性子很烈,我第一次骑它曾被摔个鼻青脸肿。经过一次次的调教,它终于被我驯服了,而且成了我的伙伴。我下连采访经常骑它。这一次执行紧急任务,我们只得风雪同行了。

这是北方最严寒的季节。我们营地处大小兴安岭相接的深山密林中,那是冰雪覆盖,猛兽经常出没之地。我翻身上马,紧勒缰绳,风雪扑面而来,我和“草上飞”都不禁打了个寒噤。我又用力拉了几下缰绳,用腿使劲夹了两下马的肚子,“草上飞”迎着风雪渐渐地奔跑起来。借着淡淡的月光,“草上飞”在通往阳台林场的路上狂奔着,卷起一阵雪雾。路旁的树林黑森森的,像魔影一样闪过。这林子里是有野狼出没的,有一次下连队,正碰着它坐在路中间,把我吓得只好退了回来。这一回,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在奔跑中不一会我和“草上飞”都大汗淋漓了。可是我还是把缰绳勒得紧紧的,为减少风的阻力,我几乎爬在马的背上。

不到一小时,我们就跑到了阳台林场,当时棉衣裤都湿透了,风一吹浑身打颤。我马上给师部值班室打电话,线路不好,我喊哑了嗓子,对方才听清我报告的内容。回来的路上,疲惫不堪的“草上飞”再也跑不起来了。凌晨时分正是“鬼龇牙”的时候,冷得我牵着马跑回来的。到了营里,满身霜雪使我成了雪人。

下午,遭受灾难的战友们从30里外的桦皮窑林场拉回来了。惊魂未定衣裳不整的二十几个战友坐在嘎斯车上,一见到我们就抱头痛哭。被烧死的哈尔滨知青倪少兴的遗体,用被盖着,由一个马爬犁拉着,上面插着一面红旗。被烧伤的战友王新民已被师部派来的救护车送到爱辉县的医院了。

这场灾难来得很突然,也很神秘。到现在还是一个谜。据亲历者回忆,已经完成采伐任务的三连的二十几个人,原定12月26日返回连里。25日下午,他们开了庆祝毛主席诞辰的联欢会,然后把炖得烂熟的狍子肉吃掉。第二天早上就打好了行李,等营部派车接他们下山。一直到晚上车也没来,可能是雪太大路不好走。那时通讯很落后。他们只好又生火做饭。到了晚上,有人打开行李,大脱大睡,有人倚在没有打开的行李上打盹。这是一栋用原木堆起的“木克楞”房子,中间用布帘挡着,一面住着男生,一面住着女生。房子用柴油桶做的炉子取暖。

半夜时分,突然一声巨响,一个大火球在屋内滚过,立刻烟火弥漫,大家哭叫着从门挤出,跑到屋外,面对着漫天的风雪和零下40度的严寒!有人穿着衣服,多数人只穿着单薄的内衣。只用了几分钟,这栋房子就烧落架了,唿的一下子,在雪地上升起一股烈焰和烟尘。这之前只有倪少兴没有跑出来,为救他,哈尔滨知青王新民的手被烧伤。

跑出来的青年乱作一团。当时年纪最小的只十五六)的哈尔滨女知青吕平最镇静,她呼喊着大家快站到被抢出的被上,然后让大家抱成一团,她又喊:“快唱《国际歌》!”她又叫一个叫贾玉民的知青,快骑马到附近的鄂伦春的住处求救。贾玉民当时只穿着一身线衣线裤。

当时的场面十分悲壮。二十几个青年不分性别地紧紧抱在一起,雄壮的《国际歌》声在风雪中激荡,鼓励着青年们和风雪严寒作殊死的斗争。和呼啸的风雪声相比,这声音十分强烈,又相当微弱。

在这同时,贾玉民骑马跑到附近一个进山打猎的鄂伦春人的营地,敲开他们的门,十分困难地说明情况,又十分容易地把正在睡觉的鄂伦春猎人的皮衣皮裤装上了马爬犁。大约一个小时后,鄂伦春兄弟送来的温暖最后解救了二十几个知青,当时他们的歌声已经很微弱了。如果鄂伦春兄弟的衣物要再晚到半小时,他们就成为了大森林中永久的冰雪雕像了。不过大家还要永远感谢小吕平关健时刻的指挥若定!“人小鬼大”的哈尔滨小姑娘创造的的奇迹,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还是那般神奇。

令人遗憾的是,勇敢智慧的指挥员小吕平、骑马报警的贾玉民和为救人被烧伤的王新民都没有成为英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经历过这场灾难的每一个青年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当时我们营所在的黑河地区正搞清查运动,专门为“12·26”事件立了案,先是怀疑黑龙江对岸派来的特务纵火,后来又怀疑被烧死的倪少兴,当时他的父亲正因为“历史反革命问题”接受审查,可能为了报复政治运动自焚,引发了这场灾难。据回忆,当时许多人边穿衣服边往外跑,只有他穿好了衣服就是站在火里不动,就是因为向外拉他,王新民被烧伤。

那个案子办得很紧,每个经历灾难的人都被审查了,搞得人人自危。宿舍里,天天晚上半夜都有人哭醒,有人又梦着了那场火,被吓醒;有人梦着自己成了纵火犯被抓走,也被吓醒。几个月后,因找不到证据,这个案子也不了了之了。

二十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曾见到了小吕平,她在哈尔滨的一家工厂当翻译,刚领着许多青工到国外实习回来。她兴致勃勃地介绍国外的情况,却一句也没说到那次灾难。有一次我在街头上远远地看到了倪少兴的父亲――那位白发苍苍的退休教师,我却没有勇气走向他的身傍向他问好,怕他看见我想起他死去的儿子!

往事并不如烟。现在回忆,引发那场神秘之火可能是那个柴油炉子,有谁无意中把剩下的柴油或汽油倒在炉子里,引发了炉子的爆炸,造成了那场火灾!

我想,无论你愿不愿意说起,无论你能不能想起,经历了那场灾难的人,都经受了人生的一次涅般。他们都成了火中飞出的凤凰。

(朗诵提示:一男生朗读即可,交待清楚其中细节。关健的地方,是知青们在大风雪中拥抱着唱《国际歌》这一段的情绪要高扬。最后的三段要深沉、感伤。文中要适时配上风声呼啸,烈焰燃烧和《国际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