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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百变面孔罗布泊(1)

我写了一本叫《穿越绝地》的书。书中写了我不久前在死亡之海认罗布泊十三天的亲历。书出来以后,不断地有熟人和生人打电话来,向我询问各种关于罗布泊的问题。我接电话都接烦了。后来突然灵机一动,我想,把这些稀奇古怪的罗布泊问题写出来,交给一本杂志去发表,谁要再打电话来,我就说:你去看杂志好了。

一、“罗布泊是怎么形成的?”

一亿五千万年以前,我们的西边有一片大洋,它叫准噶尔大洋。后来地壳变动,沧海桑田,大洋浓缩成一个海,叫蒲昌海,后来海再浓缩成一个湖,叫罗布泊。洋底露出地面以后,形成现在的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这两块盆地原来是连在一起的,天山山脉的隆起将二、“罗布泊的具体位置在哪里?面积有多大?怎么进去?”

罗布泊的具体位置在天山的南面,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北面。它的面积是三万平方公里,据说相当于一个浙江省大。罗布泊怎么进去,从理论的意义上讲,罗布泊四周无遮无拦,从任何一个位置上都可以进去,但是由于这里是“进去出不来”的生命禁区,所以人们只跟着前人探出来的道路走。通常,现在人们探出来的道路有四条,一条是从敦煌,走阳关过疏勒河谷、阿尔金山山口,进人罗布泊;一条是从若羌县沿孔雀河古河道进入罗布泊余纯顺就是这样走的;一条是从马兰原子弹试验基地进人罗布泊。彭加木就是这样走的;一条是从鄯善县的鲁克沁小道翻越库鲁克塔格山进入罗布泊。

三、“你是从哪一条道路进入的?”

我是从凶险的鲁克沁小道进入的。这条道是一条古道,相信在罗布泊人还兴旺稠密时,这条道是他们通往高昌古城、交河古城的一条商道。但是在近几百年中,它已经湮灭于荒野,无人敢走,因为是几百公里的生命禁区地带,还因为横着一个库鲁克塔格山干山近一百五年,所有的那些外国探险家们都不敢走过这条道路。有个俄国人叫科兹洛夫,他只走到干山,就打马返回了。着名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从不同方向进入过罗布泊,但是始终没有敢走这条道路,这也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他称这条道路为凶险的鲁克沁小道。我之所以选择这条道路,是随新疆地质三大队一起进去的。地质三大队这几年在罗布泊古湖盆勘探钾盐,已经将这条路走通。

四、“鲁克沁小道是不是十分凶险?”

较之别的进人罗布泊的道路,这里当然十分凶险。别的道路还有些沙漠,有点骆驼刺、红柳、胡杨偶尔地面上还能见到蜥蜴,空中还能见到几只苍蝇,而鲁克沁小道自离开迪坎尔绿洲之后,便进入无生命状况,你仿佛像在月球表面行走,在走向地狱一样。在这没有任何标志,只以死人死马死骆驼的白骨为标识的地方,你很可能迷路,而一旦迷路,你也许就永远离开人类社会,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就曾经迷过三次路,好在地质队员有经验,一有感觉不对,就停下来,开着车在地上画圆圈,圆圈越画越大,直到找到去年的车辙为止。

五、“在这样的地面上行驶是什么感觉?”

感到自己像一群孤儿,一群人类社会的弃儿,尤其是车里放出萨克斯管吹奏出的《泰坦尼克号》的声音时,这种感觉更强烈。我们的车上还放过李娜的《青藏高原》,在这种场合听这支歌,感觉到像是一只发情的母狼在对着暴戾的大自然一声声狂唳。而腾格尔的《父亲》令人想哭,想在一副宽阔的肩膀靠一靠想掉转车头回去德德玛的充满母性的歌声,像日暮黄昏之际,一头母牛在呼唤草原上贪嘴的牛犊归圈。

六、“进罗布泊都做了哪些准备?”

在乌鲁木齐时,有人说罗布泊的中午很热,地表温度五十多度,于是我买了短袖和短裤。又有人说,罗布泊的晚上很冷,零度以下,于是我又买了棉衣和毛皮鞋。其实这些话都对,我的这些装束都用上了。我还买了三条烟,我嗜烟如命,我想,到罗布泊没有烟抽怎么办呀?后来果然把烟抽完了。我还在吐鲁番买了两斤葡萄干带上,我想,到了关键时刻,这葡萄千也可以充饥,救我一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其实我最应该带的是一盒擦脸油因为罗布泊古湖盆的气候干燥得像要着火。当然,能带上一些女人用的“湿纸”更好。

七、“你的家人支持你去冒险吗?”

他们当然揪心,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明白,一个执意要远行的男人,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头的。在鲁克沁镇,这进罗布泊之前最后一个可以通电话的地方,我给老婆打电话说,此后的一段日子我就消失了,和外界隔绝了,你注意看新闻联播,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测,电视上会及时报道出来的。到时候,你领着孩子,站在阳台上,面对太阳落山的那个地方,哭三声。此外,我还给我的一些好朋友打了电话,此一刻,我才感到,我是多么地爱他们!

八、“谈一谈你第一眼看到的罗布泊,我们虽然不能身临其境,但是听一听也是一种享受。”

我们是在一天深夜的两点钟,进人罗布泊古湖盆的。月光暗淡,瘴气缭绕,如同鬼域。我们在一座雅丹下面拉开帐篷扎营。眼前的罗布泊,像我在青岛、在大连、在秦皇岛那里见到的真正的海一样,颜色是蔚蓝色的,波涛汹涌,一个一个的大浪头浪浪相叠,直向我涌来。眼前的大海,莽莽苍苍,直铺天际。我的左手和右手,是清晰的海岸线,像括弧一样。那着名的龟背山,则在海与陆地的相接处隐隐约约。记得,我当时确实以为这真的是海,我甚至还举步向海里走去,但是,我的脚下坚硬如铁,那尖利的盐翘划破了我的皮鞋。我这才想起罗布泊是死亡之海,这里的海水已经凝固了。

九、“什么是盐翘?”

盐翘是罗布泊古湖盆唯一的地貌特征。除了盐翘,别的什么都没有。罗布泊上面覆盖的盐翘,厚的地方是一米八,薄的地方是一米五。盐翘下面,就是一百米深的卤水。想当初,罗布泊最初凝固时,这盐翘是平的,后来底下的卤水遇热遇冷,遇潮遇干,都会往地面上拱,于是将盐翘拱成了一个一个密密麻麻的土堆,像平原上的那种乡间公墓。我所以误认为这是海上的浪头,就是这原因。盐翘平曰坚硬如铁,但一遇气候变化,便又会松软如泥,人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这是我离开罗布泊以后,一个罗布泊专家告诉我的。这句话叫我听了以后出了一身冷汗。

十、“什么叫雅丹?”

“雅丹”是世界地质学通用的一个名词,来自维语“雅尔丹”。维语“雅尔丹”是陡哨的小山的意思。我们扎下营盘的这个雅丹,是一座孤立的小山,高约五十米。上面是一层一层的碱化物质,堆砌而成。一层沙粒,一层岩石,一层水晶石,一层碱层,就这样堆砌着。我们这个雅丹,从近处看,像一头狮子,从罗布泊深处往这儿看像古龙小说里写的那个“龙门客栈”。这客栈,有笔直的白色墙壁,有屋顶,有门楼,仿佛是横亘在罗布泊与大陆板块交界处的一座海市蜃楼。罗布泊湖心还有一个白龙堆雅丹。这个雅丹在丝绸之路兴盛时期十分有名,过往的商人去楼兰时都要在那里歇息。七百多年前,马可一波罗走丝绸之路时,也在那里歇息过。白龙堆雅丹从远处看,像一个平和的哈萨克村落:一溜的平房,白色的墙壁,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这次我足迹曾到过白龙堆,身陷其中,但见鬼气森森,像诸葛亮摆下的一个八卦阵。有的雅丹,像一座烽燧。当然也许真的是烽燧。因为照专家的说法,长城并不是至嘉峪关便停止的,而是穿过敦煌、阳关,一直向西域三十六国延伸。我们还见到另一个有名的雅丹一龙城雅丹。从罗布泊湖心往西北方向看,有一个大的雅丹群,从远处看像一支拖了很长距离的驼队,从近处看像一座森严的中世纪城堡。我们的古人不知道这奇异的雅丹是如何形成的,所以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说,龙城雅丹原来是一座古老城池,后来被罗布泊淹没,当它重新露出水面时,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斯文赫定认为雅丹是这样形成的:这地方原来有一片树林,风把别的地方的土都吹走了,这地方的土没有被吹走,便形成了这种奇异的平地高山。

十一、“水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的?罗布泊真妁找不到一点水了吗?”

水是我们来时从迪坎尔绿洲拉来的,正如吃食也是从迪坎尔拉来的一样。罗布泊只有卤水,这水有毒,淡水是一点也没有的。当然,在过去的罗布荒原上,曾有“六十泉”一说,就是说在这荒原上有六十眼只有野骆蛇和罗布土着人才能找到的泉子。但现在这些泉子一个也没有了。

十二、“彭加木就是因为找水才失踪的,应当说那时候还有泉子?”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确定这样一个概念,即罗布泊与罗布淖尔荒原的概念。严格地说,探险家余纯顺的足迹并没有进入罗布泊,他只是在罗布泊边缘的荒原地带走了几步而已。彭加木虽然到过罗布泊,但是他失踪的地点是在罗布泊边缘的荒原地带,即马兰原子弹试验基地附近。那块地面有流沙,有少许的红柳和麻黄草,也许会有泉水。所以,彭加木在考察队断水的情况下,早晨起来留了一张字条:“我去找水,中午吃饭不要等我。”

然后便只身进入沙海,茫茫不知所终。关于这“六十泉”,应当说它不是传说,斯文赫定在寻找到楼兰古城的那一次,就是因为侥幸遇到了一眼泉水,才不致死亡。

十三、“既然谈到了彭加木,能谈一谈他失踪的原因吗?还有,他有可能生还吗?”

关于彭加木失踪的原因,在罗布泊,我请教过那些地质队员。老地质张师傅认为,彭加木肯定遇上了黄风暴,这种黄风暴,新疆人又叫它“闹海风”,风暴起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彭加木遇到这黄风暴,慌了,他认为他是往营盘的方向走,结果丧失了方位感,风沙先把他击倒,流沙再把他掩埋,于是这个大活人就没有了。地质队的司机任旭生则认为,彭加木是遇上了黑风暴,他说这种黑风暴,较黄风暴更厉害,黑黑的像一堵墙一样,你站在墙外边,没事,你站在墙里边,风会把你撕成碎片。任师傅说他有一次遇到黑风暴,出于好奇,他把手伸进黑墙里,结果“啪”的一声,手被弹了回来。张师傅和任师傅说的彭加木失踪的原因,我都同意,但是我想也可能有第三种原因。这原因就是彭加木走到罗布泊古湖盆地带,一脚踩进了沼泽里,结果,被一百米深的卤水吞没。我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我们的摄制组曾从若羌方向进过罗布泊,在那些断层上,我们还能看到那些一手提着筐子,一手拿着镰刀的人形,他们就是失足掉进罗布泊的。

十四、“这么说,彭加木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是的,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了。彭加木的重要性在于他失踪了。其实,那次随彭加木一起进罗布泊的新疆科学家还有几位,他们现在都还默默无闻。后来还有几位科学家进去过,比如中国地质科学院的院长王珥力女士。

十五、“谈谈余纯顺之死吧,好像你给一家杂志上写过一篇文章,名字叫《谁害死了余纯顺》。你认为是新闻媒体害死了余纯顺,是这样吗?”

我的文章中有一点点这个意思,但不是全部,是杂志编辑为了危言耸听,改成这个名字的。余纯顺在走过遥远的路程,到达若羌县以后,或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者感到那几天身体有些不适,于是要求推迟几天再去。但是,若羌县已经张罗着为他开了万人大会(若羌县一共才四万人,就有一万人参加,可见声势之大。保险公司还免费提供了一百五十万的保险金。那时,各种媒介(尤其是电视台)云集若羌大家不断地给余纯顺戴高帽子,督促着让他上路。余纯顺为了不致使大家扫兴,只好踏上征途。媒体之所以督促余纯顺成行,据说是因为听说一个外国旅行团也要徒步穿越罗布泊,这样,余纯顺务必要在外国人之前,完成探险拿下这项纪录。而据说外国人在得知余纯顺的失败后,则放弃了这件事。然而不管怎么说余纯顺是死了,死亡令他成为英雄,成为罗布泊长长的拘难者中的又一名。只要人们谈起罗布泊,就要谈到余纯顺,并向这位徒步穿越罗布泊的第一人献上敬意。

十六、“余纯顺还没有走入真正的罗布泊吗?”

是的,没有。余纯顺出了若羌县,向正北方向的罗布泊古湖盆走。前面有一辆东风车为他碾路,东风车还每隔三公里,在沙窝里为余纯顺埋些食物、矿泉水、帐蓬之类的东西。余只要顺着车辙走,就行了。要命的是余纯顺在走到八十公里的时候,迷路了,偏离了车辙。又向前走了十几公里路时,心脏病发作,倒毙在了路途。那里离罗布泊古湖盆,即我脚下的盐翘地面,还有相当远的路程。跟我们一起去罗布泊的地质三大队队员。曾经在余纯顺死亡的那块地面工作过。他们说那里都是大沙包子,间或还有几个雅丹。有一次,一个民工报告说,大沙包子上发现了一个“大”字形的人形,他们跑过去一刨,从里面刨出个人来,原来是灼热的沙漠把人油烤出来了,渗到地面。大家开始说这恐怕是彭加木,后来一想彭加木是失踪在马兰方向的,这样便推断出这是余纯顺。果然是余纯顺。余纯顺的墓地。后来有人给那里立了碑子。

十七、“中央电视台这几天报导说:罗布泊发现特大型钾矿。请谈谈罗布泊的钾矿。”

地质三大队来罗布泊就是为了探测钟盐的储量的。三万平方公里,一百米厚的卤水层,是一个大而无当的钾盐矿。如果把这些钾盐开采出来,在中国所有的贫瘠土地上洒一层钾盐那么粮食将会大面积丰收。而中国的所有的土地满足地用一年罗布泊的钾肥,这卤水只会下降五毫米。目前,钾肥在中国是紧缺的东西,1997年购进钾肥的用款是四亿美元。意义还不仅仅在此。据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底下,有个庞大的淡水湖,目前探明的储量是长江正常年间一年流量的总和。这样,有淡氷,有钾肥,有沙子,有水,就可以生长庄稼了。这种技术已有先例,以色列就是这样做的。这叫以色列农业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