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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替天行道(3)

歌友们就不再唱了,提出要见林贤哲。酒店的人说林贤哲这时不在酒店里。歌友们不相信。最后连酒店里的大堂经理都出来了,证实林贤哲这时确实没在酒店里休息。这位大堂经理说他们也还在等他,他们酒店里的一位服务生小姐今天刚好过生日,想请林贤哲来为她吹蜡烛并和大家一起合影留念,但林贤哲一早就出去了,据说要先去对面教堂里做弥撒,然后再去打一个小时的保龄球煅炼身体,再然后还要去为他那条叫咪咪的狗做美容,再再然后的日程就不清楚了。这位大堂经理说所以,林贤哲这时确实不在酒店里,他们也正都等得心急如焚,要知道那位服务生小姐的生日蛋糕上,蜡烛已经换过四次l9支了,眼看着这第五次的19支蜡烛也又快要燃烧完了。

也就是在这时,这位大堂经理才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但芦他并没有将这刚刚想到的可能性当众说出来,而只是把一个保安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他说赶快去通知里面,将那些蜡烛吹了拔掉,生日蛋糕也切了大家分着吃了吧,不要再等那个林贤哲了,这个人这会八成是在体育场那边呢,他的经济人好像说过,他今天要去那边看场地试音响的。这位大堂经理在私下说起林贤哲时用了一个很不恭敬甚至是带有侮辱性的称谓,大约是“王八蛋”或“臭傻子”之类的意思。尽管他当时说话的声音非常的低,但还是被旁边的一些“香香甜心伤心肝”的歌友听到了。

不过这时她们已顾不上针对这个“王八蛋”或“臭傻子”之类的不恭称谓向这位大堂经理发难,立刻就都转而直向体育场方向拥去了。

维多利亚大酒店的门前种满了法国梧桐,肥硕舒展的叶子在雨中绿得令人心动。那无数条清亮的雨线映得街两边也越发的葱葱郁郁了。

马加看到了,这时果然又有一些身着玫红色的少男少女在雨中站立着,就那样不穿雨衣甚至连伞也不撑一把,投向酒店的目光里都充满了热望。

马加知道,他们一定是“香香甜心伤心肝红番瓜歌友会”的歌友。

老板娘轻声咕哝着说,这些孩子们哪,真不知着了哪样魔道还是中了什么邪哩,在家里时都是爸爸妈妈的乖宝贝,娇着宠着手把手地呵护还怕受了委屈呢,一出来追星却就哪样苦都肯吃了,你看看就这样都在雨里落汤鸡一样地淋着。

马加看着他们想,马菲当初也是这样的。老板娘说,要是淋病了可怎么办?爸爸妈妈看了还不知要怎样心疼呢。

马加说是啊,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马加在说这话时,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遥远,似乎是一个陌生人发出来的陌生声音。其实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真正想明白,马菲为什么会突然一下就那样疯狂地喜欢甚至是崇拜上了那个叫林贤哲的歌星红番瓜了呢?

马加在电视上,也曾经随马菲面对面地观察过这个叫林贤哲的红番瓜。他觉得这个红番瓜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倘若他不是个当红歌星,不像现在这样是个公众人物,他在人群中恐怕还不如一只番瓜在蔬菜中起眼。甚至可以说,他比起一般的同龄年轻人来还要普通一些,还要猥琐一些。比如他那张瘦成一条的脸,以及与之相配的瘦成一条的身材,让人看了就实在觉得高大不起来,帅呆不起来,酷毙不起来,甚至是起码的男人不起来也女人不起来。马加对那些“香香甜心伤心肝红番瓜歌友会”的歌友们不了解,对疯狂得如醉如痴的少男少女们不了解,但至少对一起长大的马菲还是应该了解的。马菲从小就有勤俭节约的良好习惯,从不肯乱花一分钱。上小学时有一次学校组织去公园春游,爷爷给了他两人二十元钱。马菲却除去为自己买了一瓶矿泉水,为马加买了一只冰琪凌,剩下的钱就再没舍得花回去又都如数交还给爷爷了。但自从她加入了那个“香香甜心伤心肝红番瓜歌友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不吝惜钱了,只要是买起与红番瓜有关的东西来就总是大手大脚连眼都不眨一眨。

据马菲说,她们参加了歌友会的歌友还是很有一些优惠待遇的。比如上一次林贤哲来开个唱,购买门票时歌友会的歌友就都能优先买到前排的位置,而且还可以享受打折待遇。但那一次马菲却将自己这待遇让给了一位新人会的歌友,而自己宁愿去黄牛党那里花了120元钱的高价买了一张黑市票。当时马加知道了这事真是从心里痛惜。当然,他痛惜的还并不完全是那120元钱,也痛惜马菲。马加知道,马菲平时是连早餐都舍不得花钱在外面吃的,她那l20元钱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才积攒下来的。而这个不男不女不人不妖的歌星红番瓜,还有他的那个什么什么烂演唱会就像一只巨大而又无形的黑手,一下就将马菲这些钱毫不留情地全给拿走了。

马菲无所谓地对马加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所谓物有所值,把钱花在刀刃上了就没有什么可惜。马菲说不仅是她们歌友会的歌友,几乎所有fans也都是这样的,有的歌迷省吃减用一两年,攒下钱来就为等着这一天用呢。老板娘忽然推了推马加说,快看快看,大概红番瓜要出来了。

马加果然就发现,原本挤在街边梧桐树下的歌友们这时都已经朝酒店门口拥过去,雨中响起一片激动期待的声音。但也就在这时,却从酒店旁边的一个地下出口处钻出一辆乳白色的宝马牌汽车来。那显然是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出口并不大也不怎么显眼。当歌友中有人无意回头发现了这辆车时,它的屁股冒出一股白烟就已经开远了。这时歌友们已经都发现了这辆白色宝马车,立刻从酒店的门口转而拥到街上拼命地去追它。浩浩荡荡的歌迷们追了一段隋知是无望了,才停下来捶胸顿足地朝着那渐渐远去的白色车屁股喊着:“林贤哲一一红番瓜!我爱你一一也有的少女歌友干脆就扑伏到满是雨水的街上,激动得嚎啕大哭起来。

有人渐渐清醒过来,立刻就意识到那辆白色宝马车开去的方向正是国民体育场,于是大声喊着说体育场,红番瓜是到体育场去了呀一一!

歌迷们立刻就又振作起来,在雨中浩浩荡荡的朝着体育场方向跑去。

老板娘看着那些少男少女们的背影,叹口气说唉,这些孩子们哪。说这话时,她那张原本年轻美丽的面庞上似乎一下就堆起了些细碎的皱纹。

她看看马加又问,雨越下越大了,你还要去体育场那边吗?

马加微微点了点头。

她就说,那你去吧,小心一些,我可要回店里去照看生意了。

老板娘说罢就转身走了。马加的头顶上倏地又下起了雨来。

马加再一次回到体育场这边来时,门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显然,等在这里的歌迷以及从维多利亚大酒店那边追随过来的歌迷都已经跟着红番瓜进到体育场里边去了。此时,安装在体育场各个角落的巨型扬声器里正在发出刺耳的调试声夹杂着乐队的吉它手和鼓手弄出来的各种怪里怪气的声音,其间不时还有红番瓜“啊一一啊”的几声,跟着就响起歌迷们一片欢呼的叫喊。马加走到体育场门前的停车场上,在那辆白色宝马牌轿车的跟前站下了。

马加只知道这种车叫宝马,而且从报纸和电视上知道,这是一种非常名贵而且昂贵的汽车。至于它具体是如何的名贵与昂贵法,马加仅凭他一点有限的生活阅历与经验就不得而知了。这时马加看着这辆白色宝马牌汽车那白白胖胖从里到外都散发出奢华富贵气的样子,就如同是在看一只怪物。

马加曾经听到一个汽车司机把小轿车前面金属网罩的部位称为“鬼脸”,所以他才知道了这个地方叫做鬼脸”。这时马加就在这辆白色宝马车的跟前蹲下来,一点一点地仔细打量着它。他很想在它的“鬼脸”上找到什么痕迹。

马加心里想,应该有痕迹的,肯定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但是,马加就这样认真地搜寻了好一阵,却还是没有看出丝毫的痕迹来。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黑气的彪形大汉走过来,伸出一只脚用皮鞋的鞋尖踢了踢马加的屁股说,嗨嗨嗨,干嘛呢你,给它相面哪?

马加回头看看他,没说话。

黑大汉又说,走开走开,离这车远着点儿!

马加就拄着拐慢慢站起来。马加本想问一问这个黑大汉,这辆白色宝马牌轿车究竟是不是那个歌星红番瓜的。但转念又想,如果不是红番瓜的又会是谁的,还有几个人能开得起这样的车呢?于是话到嘴边就又改口道,这可真是辆好车啊。

黑大汉把嘴一咧,龇出一口焦黄的板牙笑了,说你小子还挺有眼力,也不看看这是哪种牌子哪种款的车,能不好么,全中国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开上这种车呢。

黑大汉那一脸得意的神气,似乎是在夸耀自己的车。马加的脸上做出艳羡的表情,说这要多少钱啊,怕是干一辈子也挣不到呢。

黑大汉撇一撇嘴说,那就要看是谁咧,搁你,恐怕就是挣到你孙子那一辈也挣不到,要红番瓜么,这样的演唱会有几次也就差不多了。黑大汉说罢就将一只手像轰苍蝇似的朝马加挥了挥,说走吧走吧,别在这车的跟前转游了。

体育场的扬声器里还在响着各种乐器的声音,却已经开始有些像样的旋律了。歌迷们仍在里面狂热地叫喊着。就见一伙人从东门边上的一个小门里匆匆地走出来。马加立刻认出来,那走在这伙人当中的一个正是红番瓜。马加一动不动地盯住他,就这样看着他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越走越近。

马加的心不由得怦怦地跳动起来。

马加已经看清楚了他的脸。这是一张比较俗气甚至还带有几分贱相的脸,与之相配的头发细软如胎毛且被染成了金黄色,不知用什么方法搞的就像遭过电击似的都朝四面八方一撮撮地乍起来。眼睛圆而小显得非常的好看,是那种较为典型的斗鸡眼,再衬上那只窄长的鼻子和短厚的嘴唇就有了几分憨态的俏皮。马加看着他想,就是这样一张脸,让多少少男少女神魂颠倒也搅得多少家庭不得安宁啊。

马加想着呼吸就开始急促起来。

但就在这时,一伙人从小门里跟着追出来将马加的情绪给冲断了。

是一伙精明的记者。他们像一群苍蝇似的紧跟着从后面追上来,一直追到马加的近前就将红番瓜追到了。然后嗡地一下围过来,立刻就有各种各样的摄像机照相机和话筒从四面八方朝着红番瓜伸过来。

有人问,林贤哲你对这座城市怎么看?

林贤哲将两只白皙修长的手举到胸前,又朝两边一分摇晃着一头长发说,哇一一,我好喜欢好喜欢这座城市,她总是能给我带来好运!

记者问,你所指的好运是不是很高的票房收入?

林贤哲立刻夸张地睁大两眼说,你们这些记者,不要把话说得这样世俗好不好?票房收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艺术家,我从来只搞艺术不问别的!然后立刻又正色说道,如果你们哪个媒体敢断章取义随便引用我的话,我在这里警告你们,我的律师可是要跟你们对薄公堂的,到那时候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那个记者立刻就红起脸缩回头去了。又有人问,你此时是怎样的心情?林贤哲两眼一闭如醉如痴地说,天哪,我好激动好激动,好快乐好快乐呦!

还有人问,你今天晚上的这场个人演唱会叫《爱如雨下一一心上美眉之夜》,你是如何想起要取这样一个名称的,是否与你过去的女朋友有关?

又有人追问,听说今天是你当初那位女朋友的生日,是真的吗?

这时另一个同样也是油头粉面,戴金丝眼镜脖子上围着条花丝巾的男人走上前来挡住林贤哲说,对不起对不起,各位新闻界的朋友,还是请我们的媒体尊重一下林贤哲的个人隐私,这个问题他很难回答你们,请原谅无可奉告。

于是那个举着棒槌话筒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就伸过头来问,今天上午这么多你的歌迷都冒雨来到体育场,就是为了要看你一眼,你不想对你的歌迷说点什么吗?

林贤哲略微迟疑了一下,又朝左右看了看,突然就朝马加这边走过来,将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拐杖,然后冲着摄像机的镜头大声说,这就是我想要对我的歌迷们说的,我要说,我好爱你们!红番瓜永远永远和你们在一起一一!

记者们立刻心有灵犀地举起照相机来一阵咔咔地拍照,闪光灯顿时闪成一片。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马加从没经过这样的阵势,也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一下就给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搞得不知所措了,两眼也被那些闪光灯晃得直冒金星。林贤哲却在他的身边不停地变换着各种姿态和表情,嘴里还在不停地大声说着,红番瓜非常非常的爱你们!红番瓜现在很快乐一一!

马加渐渐感到有些忍受不住了。红番瓜的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味,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气味,大概是一种非常罕见且名贵的香水。马加被这气味熏得直想呕。此时马加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成了一只道具,一只任由这个红番瓜耍来耍去的道具。他正在像一只可怜的猴子或无知的傻子一样地被人家用照相机拍来拍去。他心里的火已经顶了脑门子,一只手也悄悄离开了拐杖准备做下面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