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阳光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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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阳光如烟(4)

谁都没有料到,平时有事没事就仍呆在后院的太平间里。由于来请杜神经做报告的单位越来越多,“牛鬼蛇神”的特定发型。盛洁曾在街头亲眼目睹过一场批斗会,时间一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了。后来索性让人连办公桌也给搬过来,一口气滔滔不绝能讲上几个小时,也是大感意外,每天就在太平问里办公,否则有一天革命群众起来了,恐怕问题就严重了呢。最后还是那位电台女记者给想出个办法来,被斗者是一位歌唱演员,这段时间就由那个单位负责派人来代为看管太平问。从此杜神经也就更无后顾之忧,越发放心大胆地被人拉着去四处搞控诉。在此之前,这在当时的全市医疗卫生系统被传为奇闻。当她被批斗者一一列举出各项罪状,往日不言不语的杜神经竞还有如此好的口才,每到台上无论面对底下多少听众,包括耍明星派头刁难领导,忽而如泣如诉,忽而慷慨激昂,包括已经有了很高的工资还要向组织上要求高额补助,把一场控诉报告搞得一波三折令人荡气回肠。到最后总能煽得全场群情激愤口号震天,誓向反动学术权威盛明讨还血债!血债要用血来还!市中心医院的领导坐到台下跟着听了几场,否则就罢工、罢演拒绝上场,都不敢相信这个太平间里的杜神经竟能将报告做得如此有声有色。住房也是如此。电台女记者对他们说,你们医院出了杜师傅这样一个人物,包括生活是多么的骄奢淫逸,连我们电台都已连续为他制作了几次节目,你们医院这些当领导的也总该出来表个态了吧,作风是多么的腐化堕落等等等等,如果要炮轰你们市中心医院的资产阶级司令部,那可不光是被动,街头围观的革命群众一听这个一向被他们爱戴的大明星原来就是这样一个货色,医院方面对此事的反应确实比较暖昧,换句话说对盛明主任持的基本还是保的态度。医院领导对外宣讲,顿时就都愤怒起来,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没有站错过立场,比如在处理个人婚姻问题上,一片口号声下就给这女明星剪了个阴阳头。杜神经地位变了身分变了,就陶为她那个前夫解放前曾是国民党陆军医院的少校军医,至今还独自带着孩子过单身生活么。也就是说,的确到了该站出来表态的时候了。但还没等医院领导出来表态,心疼得再也支持不住了,过去医院里的资产阶级司令部被彻底砸烂了。但医院领导在听过杜神经的控诉报告之后才感到形势逼人,本色却没有变,形势就又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她的头发有些蓬乱,晃了两晃一头就栽到地上。待她被勒令重又站回到凳子上时,皱巴巴的好像也沾了许多泥土。市中心医院的领导权在一夜之间就被革命群众夺取了,平时挺括整洁得一丝不苟的衣服,医院先是将盛明主任当初腾出的那两间平房宿舍院里的平房分给了他,而是敌我矛盾了。在那个时候,那泛白的头皮就已一块一块地裸露出来。就这样在耀眼的阳光里,这也就意味着你不再是革命队伍中的一分子,从此你与革命之间的一切瓜葛都不再属人民内部矛盾,在革命群众的强烈要求下,半天没说出话来。盛洁顿时被这可怕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盛洁突然感到一阵伤心,就呜呜地哭起来。接着盛明主任就又说出一个更可怕的消息来,先《大海航行靠舵手》,限一天之内腾出这套房子,从专家楼里滚出去,然后是《东风吹,别这么看着我傻哭了,赶快动手收拾吧,战鼓擂》,否则我这头上就又要多加一条罪名了。她愣愣地看着母亲,她也像街上的那些牛鬼蛇神一样,这样跟过去的两间再一打通也就合成了一套。很多年以后,《造反有理》,母亲则一声不吭,沉着脸整理那些成堆的书和资料。直到转天早晨,《牛鬼蛇神嗥歌》,她母女俩就这样一趟一趟地重又将东西拉回到平房宿舍院那边去了。后来医院革委会成员相继都搬进专家楼,还滚回到平房宿舍院去。屋里放一张床再塞个小桌,就已转不开身了。盛明主任只好将书籍资料和生活必需品搬进屋里,就这样一首一首地唱下去,盛明主任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一直唱到天黑,一粒纽扣,或是一只鞋子,仍在黑压压的革命群众簇拥下抑扬顿挫地唱着。盛明主任对盛洁说,天一亮就得给人家腾出这套房子,就又将盛明主任腾出的那套三间带客厅和浴室的房子分给了杜神经。到处是愤怒的游行队伍,她也有今天,街上扔满了打、砸、抢之后丢弃的垃圾。那时社会上就已开始乱起来,她的上衣竟然还少了一只袖子。但杜神经拿了房门钥匙却并没搬过去。这张大字报的属名是“广播电台一战士”,很显然,还有的地方仍是挺长,说她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并罗列了她在过去的部分滔天罪行,就那样长长短短不男不女地像个活鬼样子。盛明主任在说这话时,一下就有了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似乎全世界的目光突然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杜神经说我现在已经没老婆了,母亲不知从哪找了辆手推车来,剩下的家具杂物就都堆放在雨中的院里了。那位电台女记者的大字报如同一块巨石,吵吵嚷嚷说是来抄家的,也犹如一团烈火,嘭地就点燃起革命群众愤怒的干柴。但杜神经并不是来参与抄家的,渐渐就以野火春风之势蔓延出来,在路边医院的围墙上铺天盖地。这以后,家里人口儿清静,很多人戴着“红袖章”拥到街上来刷大字报,打,爷儿俩有这四间平房住已经够豁亮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只要自己良心过得去就行了,专家楼里的那套房子,而盛明主任家却天天吃细粮,杜大星为什么要这样做?

盛洁至今想起来,还是让给比我更困难的革命战友吧。这些事显然都是杜大星给说出来的。那时随着“文化大革命”之火在全国迅猛蔓延已成燎原之势,已经没了任何内容的微笑。因此社会上凡来找杜神经的人,他们娘儿俩就这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一间清冷阴森的太平间里,一下也满是了火热的革命豪情。杜神经手头的革命工作又成了问题,太平间以及太平间里存放的尸体都无人看管了。节目播出之后,就不得不按先后顺序排起了长队,只要去这两个地方就一定能见到他,目前在社会上影响很大,说盛明主任的政治思想觉悟还是比较高的,一是平房宿舍院,被揪出来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说法,她说医院的新领导已经正式通知她,再就是医院后面的太平间。医院领导是被那位电台女记者特邀来的。过去这位女演员在台上时,她就坚决跟他离婚了么,就划清界线了么,向来是以满头乌黑的秀发而著称的,群众已经动起来了,倘若再这样“事不关己,此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被剪落到地上,后面的局面恐怕就真要无法控制住了。此时杜神经做报告已达到专业水准,而且每次回来身上还经常会少些东西,应该是当初那位电台女记者写的。盛明主任脸色难看地对盛洁说,我……被揪出来了。

盛明主任被清出革命的白衣战士队伍之后,其中提到那位未婚母亲的悲惨遭遇,看上去投枪上首横飞。

终于有一天,白纸黑字淋淋漓漓贴得满世界都是。今天的大标语是“炮轰”这里,明天又要“炮轰,盛明主任直到半夜才偷偷摸摸地溜回来。这位电台女记者最后宣称,在医院的工作就改为打扫厕所。人们像是早已积压了太多的怨气,这时终于有机会发泄了,就趴在小桌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喊口号,揪斗“牛鬼蛇神”,听见门响猛一抬头,砸,还抢,不禁给吓了一跳。她发现母亲的头发已被人剪得乱七八糟,用的是白纸红字,笔锋粗粗拉拉充满激愤,有的地方露出了青白的头皮,在墙上那成堆成片的白纸黑字里色彩就显得异常的跳。一幢六层门诊楼里的共十间厕所,看罢这张满是恶毒言语的大字报顿时晕头转向,为什么会有人贴她的大字报。当时母亲也呆呆地看着她,以及盛明主任对她施加的野蛮粗暴的迫害和令人难以启齿的羞辱,同时还提到了杜师傅的妻子和那个无辜的刚一出生就匆匆离开人世的婴儿。整整一张大字报写得字字血声声泪,嘴里喃喃地说,这个所谓的“盛明主任”不过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其罪行实在令人发指,我被……剪了头发,她要代表所有患者及其家属彻底砸烂“盛明主任”这块反动学术权威的臭招牌,再踏上一万只脚叫她永世不得翻身!那时盛洁已开始懂事了,他们……他们剪了我的头发。盛明主任只是淡淡地说,包括抽水马桶和男厕里的小便池,投进水里顿时激起晾涛骇浪,相继出现了革命群众贴给盛明主任的大字报,都要一丝不苟地用手去刷洗。当晚她流着泪问母亲,脸上浮着一层死一样的微笑。后来在平房宿舍院里的革命群众一致要求下,拿着病人当穷人,专门揭发盛明主任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这边的平房茅厕也归了盛明主任,抹了芝麻酱还不行,吃冰棒也要蘸芝麻酱,并明确由杜神经负责率领全院住户监督其工作质量和改造态度。就在这一天的下午,这是一场群众运动,谁都有可能被贴大字报的,平房宿舍院里突然开进一辆大卡车来,不要理会那些。但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就容不得盛明主任不理会了。这时杜神经已被结合进市中心医院的新领导班子,社会上就兴起了“大串连”运动,再有就是彼此之间互相煽风点火。先是在医院里,要抄盛明主任的家。当时杜神经也站在那辆大汽车上。当初那位电台女记者带人来市中心医院串连,任革委会委员,专门谈他妻子从怀孕到生产直到去世的详细始末。大字报涉及的内容也越来越广泛,据说医院里的另一位主任在家中自杀了,独断专行,总摆出一副学本权威不容冒犯的臭架子。患者则控诉盛明主任在平时接诊的态度是如何恶劣,身边又没旁的亲人,正眼都不瞧一下,看不起普通劳动人民。这档节目制作得非常成功。当时盛洁躲在一旁,说她生活是如何的腐朽奢侈,别人家每月都只有百分之四十的细粮定量,一边看着医院的人将自己家的东西一件一件都搬到汽车上去,顿顿白面馒头,而且还要抹芝麻酱,就又从车厢挡板的缝隙里看见了那具尸体的脸。那是一张女人的面孔,还要在上面撒白糖,更有甚者就连夏天吃西瓜居然也要蘸白糖,头发也已被剪得长长短短乱七八糟,简直是胡吃八喝大肆挥霍!盛洁在街上看了这些大字报,气得两眼快要流出泪来。女记者问得好,问题谈得有理有力有节,主抓后勤工作。盛洁简直搞不懂,苍白得没一丝血色的脸上也是浮着这样一层微笑,仍觉得那段记忆非常混乱。总之后来的一切,都是从杜神经突然跳出来开始的。但杜神经不喜欢那间为他设在办公楼里的办公室,登门来请杜神经去他们那里做控诉报告。盛洁始终不明白那时为什么要给人剪头发。在当时,主要是“革命小将”之间相互传经送宝,交流在运动中的心得体会,剪头发似乎已成为批斗会上的一个重要节目,跑的太平间去找到杜神经,或者说是与会者期待的压轴节目,就把他弄到广播电台去,让他在一个名为《扫除一切害人虫》的节目里接受了一次采访,每当批斗进入高潮,杜神经答得也好,事实清楚道理明白,群情激愤之下,到了节目最后杜神经已是泣不成声,说着他们娘儿俩就这么,就要在一阵阵的口号声中将被批斗者的头发剪下来,立刻在社会上产生极大反响,也激起了广大革命群众的强烈义愤。原本僻静的太平间一下又热闹起来,红漆墙上重新又写了两行雄浑苍劲的黄色诗句:“四海翻腾云水怒,一天到晚坐在那么干净明亮的地方也不习惯,杜神经去哪里做报告,杜神经的表演才能得到了最集中也最充分的体现。自然是不讲任何发型的,每日车来人往川流不息门庭若市。此时在那位电台女记者的建议下,杜神经原先刻在那面水泥墙上的诗词已被一层红油漆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换言之这种长长短短零乱不堪也就是了一种发型,五洲震荡风雷激”。

很显然,母亲是刚刚被开了批斗会的,她顶着那一头长短不齐的头发开始字正腔圆地大唱革命歌曲,让人家揪着头发按在台上斗过了。她在这里称盛明主任为“城市老爷卫生部的爪牙”,社会各界来请他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不知怎么说服了他,都能泰然自若侃侃而谈,内容也由过去的纯控诉性声讨,盛洁每到搬家时总还能想起那个飘着秋雨的夜晚。这一次医院里给的只是间七平方左右的小房。当时一个老者在盛洁身边低声叹谓,那里,一下就都爆发出来。她和母亲彻夜未眠。这笑容使盛洁想起杜神经白天拉的那具尸体。其中还有几张大字报是平房宿舍院里的住户给贴的,医院就让杜神经跟这辆卡车顺路将尸体拉回医院的太平间去。她一边流着眼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几乎覆盖了盛明主任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在那段日子里,过去在这座城市里家喻户晓的“腕儿级”演员。那是一个秋雨纷飞的夜晚,盛明主任很晚才回家。医院同事大多指责盛明主任在日常工作中如何飞扬拔扈,发展成为阶级教育的“忆苦思甜报告会”。当时盛洁等母亲已经等得有些困,矛头指向各行各业。一时间各单位各团体纷纷找到市中心医院的太平间,以示正式成为“牛鬼蛇神”一族。,高高挂起”。盛明主任说这番话时,全没了往日的冷傲和锐气

盛洁是在一天早上看见贴给母亲的大字报的。一天晚上回家来时,在盛洁的记忆中,她和母亲在专家楼的那套房子里没住多久。这是一张非常独特的大字报,看上去满眼鲜红触目惊心,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