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个人能够走多远:曾纪鑫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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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边缘化的沃土(2)

在历代名人中,“三袁”在公安县留下的遗迹及借重“三袁”之名的景观最多。县城斗湖堤建有三袁里饭庄,还有一座三袁广场,广场中间塑有三袁雕像。县文化馆内藏在一块“袁中郎故里”石碑,原为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袁宏道的生前好友、荆州太守苏云浦在柳浪湖畔所立,如今湖已不存,碑也遭人毁弃,所见之碑为清朝嘉庆元年(1796年)重立。离县城约四十公里的孟溪镇是“三袁”诞生之地,一座名叫荷叶山的丘陵上,耸立着几个高大的坟茔,其中两座下面,即葬着一代文豪“三袁”中的老大袁宗道与老幺袁中道兄弟二人。因袁中道当过明光宗皇帝的老师,皇帝看在“侍讲读有劳”的份上,得到了他的“御赐祭葬”。墓前数百米处,原来立有一块高约一丈的石碑,上面刻有御赐祭文。碑与墓之间,两旁种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林荫夹道,形成一条小巷,当地人称为“碑巷”。可惜的是,此景毁于“文革”时期,高大的石碑已不可寻。如今的坟前,也立着一块墓碑,是1987年为迎接全国首届公安派文学讨论会而重新修复的。老二袁宏道于1610年病逝于沙市,灵柩也运回了故里,但未归葬,一年后移葬离此三十多公里的章庄镇法华寺。“三袁”生于公安,最后也归葬于此,与公安县的山山水水,真正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

此外,公安名人还有被列为北宋第一名士的张景,一生著书甚多,现存有《洪范》、《王霸》、《张晦元集》共二十卷;明朝大理寺卿王轼,执法不徇私情,时人称之为“椎头”,不仅铲除了百姓痛恨的贪官污吏,还奉旨制订司法条例;明代户部尚书邹文盛,为官清正,政绩卓著,并领兵作战,屡建战功,死后归葬章庄镇的牛浪湖畔,墓地现存有石碑、石人、石兽、神道,为公安县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处文化遗迹……这些都是古人,当代人中,影响最大者非著名物理学家、教育学家王竹溪莫属,他曾担任过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北京大学副校长等职,一生致力于热力学、统计物理学研究,不仅自己颇有建树,还培养了不少物理学尖端人才,如获诺贝尔物理奖的美籍华人扬振宁,便是他在西南联大任教授时的学生……

从上我们可以看出,公安县历史上虽然出了一大批人才,但没有出过人所共知的顶尖级伟大人物,没有逼人的亮丽华贵与眩人眼目的大红大紫。这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属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但又是一块僻远而沉寂的土地。随着郢都的攻陷,昔日的京畿之地便开始了越来越边缘化的历程。特别是武汉三镇崛起,荆州重要的交通地理位置、军事战略地位急剧跌落之后,公安县更是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边远县治。

富庶的江汉平原与洞庭湖平原在公安县交汇接壤,一条名为虎渡河的长江支流自北向南贯穿全境。北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南面多绵延起伏的低矮丘陵,其间河流纵横、湖泊密罗、堰塘棋布,素有“江河走廊”、“百湖之县”(共有湖泊一百零二个)之称。全县不通铁路,四通八达的水路运输在交通不甚发达的古代,将公安县与外界相连。随着公路运输的迅速兴起,水运因其航线迂回曲折,航速过于缓慢而退出历史的交通主宰地位。河流使得水路畅通,却是制约公路发展的障碍,轮渡与汽运结合,曾是公安县的一大“风景”。随着黑狗垱大桥、汪家汊大桥、南平大桥的先后修建,特别是2002年荆州长江公路大桥的建成通车,昔日的一道道天堑,如今已成为快利便捷的通途。在207国道这根贯通全县南北的主动脉上,伸展着一条条或粗或细、或东或西的公路血管,四百多座大小公路桥梁将分割的块状连成整体,构成了一幅相当别致的遍布全县乡镇的水乡公路网。

公安县的自然地貌无甚突出奇崛,最著名的,是位于东南与湖南安乡县接壤的黄山。当然,此黄山非彼黄山,面积约十平方公里,海拔仅二百六十四米。然而,在广阔的水乡平原上,仿佛上帝的有意造化,兀然耸起这么一座高山,不觉令人为之一震。“江河一片白,黄山一点青。”明代文学家雷思霈描写黄山的佳句,几百年来为人传诵。

另一风景区卷桥水库,则由人工开挖的七百六十米渡槽连接卷桥峪与孙家峪修建而成。水库依山而卧,沿岸广种杉松,林荫夹道,可谓青山碧水、绿树倒映、曲径通幽。这一位于章庄铺镇与湖南澧县交界的幽僻之地,于不堪市声喧嚣的游客而言,简直就是一处洗濯浮尘的世外桃源。水库旁茂盛的林木中,有几个高大的土冢,相传吴三桂起兵反叛,与清兵在此进行过一场殊死决战。此战为一重大转折,吴三桂败北后即开始走下坡路了。土冢被当地人称作兵器堆,据说埋藏其中的,是战后留下的大量兵器。当然,也许是战死的双方官兵,没有谁挖掘考证过,这样也好,发思古之幽情,是需要一定的想象空间的。

公安县自三国时期红火过一阵子后,在广阔的历史舞台上,背影就越来越淡了。然而,建国后的公安县,在20世纪50年代,却很是“大红大紫”了一番,而1998年的公安县,更是成为国人乃至世人关注的焦点之所在。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位于长江中游的荆江河段,其堤身要比两岸地面高出十多米,而河道又过于弯曲、狭窄、淤垫,难以承泄大量洪水。因此,每当长江洪水泛滥,荆江大堤就有溃决的危险。为保障湖北、湖南两省千百万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刚成立的新中国便作出“加固荆江大堤并在南岸开辟分洪区”的决定。公安县以其有利于调蓄荆江超额洪水的地理位置,而成为修建荆江分洪工程的最佳选点。

1952年4月5日,荆江分洪工程在公安县境内全面动工,十六万男女民工、十万解放军官兵一齐涌入。公安县仿佛从漫漫的沉睡中一觉醒来,抖落蒙在身上的尘埃,猛然一跃地升至历史表面。

1953年4月25日,荆江分洪工程全部完工,由二百零八公里长的围堤、北闸进洪闸与南闸节制闸组成,总面积九百二十一平方公里,可蓄洪水五十四亿立方米。工程刚刚竣工的第二年,适逢长江出现百年罕见的特大洪水,荆江分洪区连续三次开闸分洪。公安县以近半个县域主动受淹的英雄断腕气概,降低长江水位,减缓洪水对北岸荆江大堤的压力,保卫了江汉平原三百万人民、八百万亩良田;减少了泄入洞庭湖的洪水流量,使湘北滨湖数县人民免遭水灾;同旱,也保证了长江航运的畅通无阻。

自此以后,荆江分洪工程就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人们仿佛忘了它的存在。但于公安人民而言,每有长江洪峰经过,都要承受分洪的可能与压力。为保证分洪、泄洪的通畅,为减少损失,分洪区内近半个县域的土地上,不能进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特别是县城斗湖堤,正位于分洪区内,于是,就有一道高而长的大堤将它围在其中,这在很大程度在束缚了县城乃至整个公安县的发展。

1998年,长江全流域又出现了特大洪水,武汉告急,九江告急,荆江大堤告急……频频不断的危急使得公安县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荆江分洪工程准备分洪了,分洪区内三十三万群众按预定地点迅速转移。所有工作就绪,二十吨炸弹埋入北闸拦淤堤内的一百一十九个药室之内,只等一声令下,就要炸毁二千二百米长的大堤分洪蓄水了。历经三次虚惊,哪怕超过了四十五米的分洪水位线,但在荆江分洪前线指挥部的正确决策下,洪最终没有分,公安县有惊无险。尽管如此,可分洪区内的群众,每家每户经济损失平均达七千多元。

随着三峡工程的建成,容量是荆江分洪区四倍(二百二十二亿立方米)的三峡水库将上游的洪水拦截蓄住,荆江防洪标准可由现在的防十年一遇的洪水,提高到防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每到汛期,公安县虽仍大力防洪,但荆江分洪工程将有可能不再动用。但愿公安县的后人们对荆江分洪工程的概念与认识,只有在老人的记忆深处与发黄的书页中去搜寻查找。

“祸兮福所倚”,荆江分洪工程在给公安人民带来牺牲、惊吓与压力的同时,也留下了两处风景名胜区——北闸风景区与南闸风景区。

荆江分洪时,由北端的进洪闸(简称北闸)开闸放水,洪水漫过分洪区下泄,然后在南边的节制闸(简称南闸)流出,汇入洞庭湖,然后注入长江流向大海。荆江分洪工程便是通过这样的进水、蓄水、泄水方式,以保住荆江大堤,缓解下游洪峰压力。北闸、南闸风景区建有纪念塔、纪念碑、纪念亭,碑与塔上镂有各种造型浮雕,刻有毛泽东、周恩来、李先念等原中央主要领导的题词及撰写的碑文。这两处风景区已成为公安县叫得最响的著名风景旅游胜地,受到中外游客的青睐。

特殊的历史、自然地理条件,使得公安县在偏居一隅的同时,保持着天然而本真的色彩。曾几何时,笔者作为一位长期在外的公安人,为故乡没能跟上工业化席卷的浪潮而深表遗憾,今日则为其免遭工业化的污染,保持着一方净土而倍感庆幸。仅以我老家旁边的牛浪湖为例,就因为方圆几十公里内没有任何污染源,而坚守着千百年来的原生态风貌。每次回到家乡,掬一捧清甜的湖水,此种享受胜过任何珍馐美肴。

如今的公安县辖十四个镇两个乡,四百三十一个村,面积二千二百多平方公里,人口一百多万;曾被评为全国文化先进县、全国体育先进县,被誉为“田径之乡”,是全国八个“国家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试点县”之一;公安县的教育质量及升学率在荆州市乃至湖北省都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2004年高考获荆州市八个第一,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才更是成千上万……

位于湘鄂交界之处的公安县,犹如一朵开在边缘的艳丽花朵,静静地,不事张扬地绽放着,却又开得那么蓬勃,那么旺盛,那么热烈。这些,并非为了他人欣赏,也不图喧哗的掌声,只是出于一种生命的本能,一种能量的自然释放与内在活力的美丽呈现。

最后特别一记的是,笔者好些年前在一家旅馆与人聊天,当我说起自己来自公安时,他先是一愣,继而就说与警察同住一室,有一种安全感。我不便澄清,唯笑笑而已。是的,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见得到“公安”二字,在一种“直把他乡作故乡”的恍惚中,心中的乡愁,不知不觉间也就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