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报告文学的世纪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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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在成功与遭受重创的背后(6)

通过调查,赵瑜很快发现,此前媒体对马家军的报道,存在着很大的片面性。不能说那些报告了马家军征战四方,取得辉煌成绩的报道不真实,但若从对象的实际表现来看,最少是不全面和不深刻的。可以说,此前的许多报道也是缺乏真正健康的体育观念,仍然是在狭隘地,功利地认识理解着体育竞赛中的金牌和名次,报道取舍的标准,就是金牌和名次获得的程度。有了金牌和名次,就是英雄,就是一好百’好,就是人们应当学习的榜样了。这种不问是否合乎体育的根本目的,是否有利于人们全面的身心健康,只用金牌和名次来评判是非优劣的作法,实际上是为错误的,违背真正体育运动目的的行为张目、鼓噪、扬威,其作用恰恰是远离了体育运动神圣纯洁的目的。马家军的成功,离不开马俊仁教练奇特的教练方法。但是,在马俊仁教练奇特的训练方法中,明显地有不少违背人性、违背健康的体育精神和科学的内容。只对他用奇特教练方法取得的结果表示首肯,而不问这些奇特的手法的是非正误,这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片面性之中去了。赵瑜在《马家军调查》中充分肯定了马俊仁教练在培养训练这支队伍时付出的大量心血,他丢下家人长期在外奔波,他对事业的执着精神,他的坚韧性格,他特有农民式的精明,他亲自关心队员的饮食起居,精心研究民间方法进行体力恢复,甚至连他搞的带有浓厚迷信色彩的活动,也认为带有朴素的民间辩证法给予肯定等等。但是,赵瑜虽然从内心喜欢钦佩马俊仁教练,可作为一个作家,他要秉笔直书。他不能对马俊仁教练在体育训练中表现出的那些有违体育运动终极目的,有违人性和科学的作法以及他作为一个现代人身上表现出的局限性视而不见,进行遮掩,完全不加分析评判地进行赞美。所以,他写了因为中国特殊的社会环境和体育体制,是怎样成就和培育了马家军这样的队伍;他写了马家军在取得成功之后社会是如何功利性地利用了他的成功和容忍了他存在的落后现象;他写了马俊仁教练在成功之前的谨慎和成功之后不断滋长的欲望以及对于自身错误局限的漠视遮掩情形;他写了马家军在中国体育体制改革中的有益探索和由于自身失误而成果微细的局面;他写了许多中国人应当从马家军、马俊仁教练身上汲取的经验和教训等非常丰富的思考内容。正是在这些地方,作品显现着深刻和大器,充分地体现出报告文学勇敢理性地关注现实社会生活的性格。《马家军调查》认识解剖的不仅仅是马家军,它同时也是对中国体育运动的体制现状的分析认识,是对中国人体育运动观念的分析评判,是对于中国人思想观念和行为的反思和总结认识。因此,它是有着超出了题材本身的思考和认识内容的。把这样的作品看成是单纯的体育报告,看成是对马家军内部情况的揭秘,是非常肤浅和简单的看法,是对于《马家军调查》深刻内涵的严重忽略。因为以上这些丰富内容的存在和理性魅力的拥有,赵瑜使自己的报告文学在过去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提高,再一次站在了中国报告文学的高山之巅。

除题材重大,内容丰富,思考广泛深刻这些方面以外,《马家军调查》作为报告文学,在报告过程中表现出的生动形象性和很强的感染力,这一点,也是当今的许多报告文学作品所不及的。报告文学的文学性,是一个看似简单却不易做到的事。因为报告文学创作要受真人真事的限制,作家在其创作中一开始,就处在很大的被动性一面。不能虚构,在有限的对象材料中又要表现出文学的生动形象性,确实是个很难的事情。但是在能力强盛的作家手里,问题和限制依然存在,但人家却能在有限中找出自由,在选择中实现对典型部分的报告。所以,尽管对报告文学的文学性要有适合报告文学自身特点的研究和认识,要有摆脱传统的对于小说、戏剧、诗歌散文等文学性要求的束缚的新认识和总结,但要求报告文学提高自己的文学层次,加强生动典型程度的意见是什么时候也不错的。所有的报告文学作家,都不应该借着报告文学的特殊性而放松自己在这方面的努力。

在对题材对象进行了充分地调查和了解,掌握了足可以表现对象的内外真实资料的情况下,坚决打破许多人在报告文学写作时,总是机械简单地依照时间顺序和事件进程进行作品结构的作法,而是站在一个全面关照,高屋建瓴的高度,对所获资料进行宏观调整,在不违背事实真实的原则下完成自己的作品结构,使作品在文学性表现上获得成功,是《马家军调查》的一个重要特点。马家军现象,自然是有它自身的特殊性的,但在不少的地方,他是中国社会生活,中国体育运动中的一个很有代表性的现象。所以,对这样的对象进行报告的时候,是不能只是就事论事,只局限在他本身的活动天地里来观察分析的,而应该在中国的现实生活环境,中国体育运动的现实表现状况以至中国的经济、文化、道德传统等大的范围来观察和分析认识,这样才可能看得清楚,观察得准确,认识得深刻。赵瑜正是这样做的,他用天鼎、地鼎和人鼎这样三个大的部分,分别对马家军现象在展现过程中的时代——亦即天时作用,生长过程中的环境地域文化影响和成功与重创时的人际关系作用等。这是一个全面关照的结构,这是一个究根问底的结构,这是一个检视人的个性行为的结构,有了这样的结构,才可能把有关马家军成功和重创原因看明白,说清楚,表现得真实充分。例如,若不接触马俊仁教练曾经生出的“辞职风波”,就不能很明白地说明他在成功之后的自我膨胀、欲望增多、不近人情;就不能表明中国的现实生活环境是如何给予了成功者许多并非一定合理的诱惑和超越权力、道德的需求,使他在明显不合理的情况下得到了至少是省一级政府的偏袒等对于认识老马来说是很重要的内容。又例如,只看到马家军在田径场上的表现,不去涉及老马乘着现实东风,在商场萧洒走几回,然后财源滚滚来的精明行为,就不能很好地表现老马善于审时度势的能力,就不能表现他渴望冲出现有体制束缚寻找自由(尽管他理解中的自由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自由)发展的精神,就不能用活生生的事实告诉人们,体育也可能成为一种很大的产业,有很强的经济价值等。这些事例很好地说明,正是作品的合理宏大结构,才为它丰富的内容表现提供了方便。所以,这个精明的结构,是值得人们重视和理解的。

在不违背真实的原则下,把作品写得起伏跌宕,不平直,不枯燥,对于报告文学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但赵瑜的《马家军调查》,应当说是一个例外。此前,对于马家军的各类报道有了那么多,马家军的体育表现虽然每次不同,但田径运动是存在着枯燥性的。像马家军,就是不断地跑,往快些跑。这对表现它的文学是一种困难。可是,《马家军调查》全文四十多万字,读来悬念横生,兴味无穷,这里引人发笑,那里叫人深思;刚才还是沙场斗兵,转来又是人生的艰难和风雨阵阵;昨天还在一起庆贺着胜利的喜悦,今天却悲从中来义愤填膺,冷面相向;表面的英伟遮挡着内在的渺小,绽放在脸上的笑容同时也包藏着深层的苦涩和疼痛;前线锣鼓声声,后方牵挂之心萦萦;等等。这是多么丰富的世界,这是多么奇妙的人心,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这是多么悲哀的创伤——这是一支队伍所包容的世界,这是一本书在我们眼前展开的社会人生风景。在这里,你会感受到文学的魅力,在这里,你会感到报告文学的作用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