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寅初寓所门前外晨
天低云暗,落叶飘零,数只乌鸦在树上呀呀叫着。
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来,戛然停在门前。
乌鸦惊叫,展翅远飞,飘下数片落叶。
一个宪兵跳出车门,十分麻利地打开轿车后门。
吴团长走出车门,整了整军服,大步走进门去。
宪兵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手枪,哼着小调在门口走动。
马寅初家的客厅内晨
马寅初穿着睡衣,在室内慢慢地踱着步子。
王仲贞端着一碗米粥走出,抱怨地:“寅初,没有牛奶了,你就凑合着喝碗粥吧!”她说罢放在茶几上。
马寅初:“夫人!这世道能喝碗粥就不错了。”
王仲贞叹了口气,说道:“咳!再这样闹下去啊,恐怕连粥也真的是喝不上了。”
马寅初惨然一笑,近似玩笑地说:“夫人,你再这样跟着我发牢骚,剩下的就是坐监狱了。”
王仲贞:“只要我能陪着你,坐监狱也不怕!”
这时,客厅门外传来敲门声。
马寅初一怔:“说不定真应了那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到。夫人,开门去!”
王仲贞走到门前,轻轻地打开屋门一看:
吴团长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前,问道:“这是马寅初院长的寓所吧?”
王仲贞强压着怒火说道:“是!”
马寅初坦荡地说道:“我就是马寅初,有何公干,请进来讲吧!”
吴团长走进,装腔作势地说:“马院长!在下前来登门,是奉了最高当局的指令,请马院长去谈话。”
马寅初:“谁要找我谈话?请说明白!”
吴团长:“蒋委员长要请你去谈话。”
马寅初平静地:“我早就讲过了,蒋委员长曾是我的学生,按照祖宗留下的规矩,没有先生拜谒学生的道理。”
吴团长:“你……”
马寅初:“我同蒋委员长没有什么好谈的,不去!”
吴团长猝然变色:“不行!我是一个军人,现在是执行命令。一句话:马先生必须同我们一起去见蒋委员长!”
马寅初鄙视地一笑,说道:“你们想要逮捕就逮捕,何必耍花招!”
吴团长忽然又变得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是这个意思,据在下所知,说是让马院长赴前线研究战区经济问题。”
马寅初震怒不已,断然地说道:“我拒绝前往!”
吴团长:“恐怕不去不行吧?”
马寅初:“流放就流放,何必用此虚名?”
吴团长:“识趣就好!”
马寅初:“夫人!告诉朋友们,就说我来不及和他们告别了,请原谅。”
王仲贞愤怒地:“放心,我记下了!”
马寅初:“夫人!保重。”
王仲贞:“寅初,喝了这碗粥再走不行吗?”
吴团长:“我看就不用了!到蒋委员长那里,马院长想吃什么都会有的!”
马寅初:“无耻!”转身大步走出客厅。
吴团长:“哼!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有耻的。”他习惯地整了整军服,转身大步走去。
王仲贞追到客厅门口,大喊一声:“寅初!”遂禁不住地失声哭了。
曾家岩内夜
叶剑英愤怒地:“恩来!蒋某人果真又动手了。”
周恩来:“是啊!这次与‘四?一二’大屠杀所不同的,竟然是先拿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开刀!”
叶剑英:“接下来,他一定会大开杀戒,把枪口对准在抗日第一线的八路军和新四军!”
周恩来:“这是一定的!”他沉吟片时,“当务之急,我们还是研究一下如何营救马寅初先生的事。”
许涤新引黄炎培走进,有些紧张地说:“周副主席,黄任老有急事和你商谈。”
黄炎培接过话茬,又说道:“周先生!方才,邹韬奋先生告诉我,说马寅初先生被宪兵抓走了,让我前来找你,研究一下营救马先生的办法。”
周恩来:“黄任老,先请坐。”
黄炎培:“不,就站着说吧!”
周恩来:“方才,我和剑英同志正在商议此事。接下来,我们一块想法办好不好?”
黄炎培:“好!好……”
周恩来:“黄任老,重庆大学——尤其是商学院的师生知道马先生被抓走了吗?”
黄炎培:“据韬奋讲,重庆大学的师生不仅知道了,而且还正在串联山城各大专院校的师生,准备近日发起营救马先生的游行示威。这样一来,很有可能造成流血事件。”
周恩来:“如果爱国师生对此茫无反响,那岂不会造成这样的事实:蒋先生抓爱国教授是正确的,马先生为抗日奔走呼号则是错误的。”
黄炎培:“不!不……绝不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周先生,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呢?”
周恩来:“黄任老,你是清楚的,蒋先生正在寻找一切借口,向坚决抗日的八路军、新四军开刀。如果我们在这时出面讲话,岂不加重了马先生的所谓罪行。”
黄炎培:“言之有理!”
周恩来:“如果由黄任老出面,联合一批很有身份的学者、教授,请求蒋先生开释马先生呢?”
黄炎培摇摇头:“很可能还会导致有些学者、教授被蒋先生当作第二个、第三个……马寅初给抓起来。”
叶剑英:“黄任老还有什么妙计良策吗?”
黄炎培:“我要有什么妙计良策,就不来请教周先生了。”
周恩来:“黄任老,时下的蒋先生最怕什么呢?”
黄炎培:“一怕英国、美国和苏联不给他军援,二怕老百姓跟着你们八路军、新四军抗日。”
周恩来:“那我们就采取两项措施:一是利用你们和英国、美国和苏联的关系,请他们从侧面劝说蒋先生释放马寅初先生;再是请重庆大学——尤其是商学院的师生出面质询:为什么要抓马先生?”
叶剑英:“接着,再发挥爱国师生的长处,拿起手中的笔写文章:马寅初先生该不该抓?”
黄炎培:“好!就按周先生和叶将军说的办。”他说罢起身离去。
叶剑英:“恩来!明天——十二月七日,是文化工作委员会正式成立的日子,他们敢不敢也动手呢?”
周恩来:“我想他们是不敢的!”
叶剑英:“俗话说得好,狗急是要跳墙的啊!”
周恩来沉吟片时,坚定地说:“我不仅以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的身份出席,而且还要请部长张治中将军出席。”
重庆抗建礼堂内日
提前到达的文化工作委员会的成员散坐在座位上,自由地交谈着:
“听说马寅初先生被带走了,是真的吗?”
“八成是真的。”
“借口呢?”
“听说是蒋委员长找他谈话,可当天夜里马先生没有回家,他的家人急得到处找人。”
恰在这时,身着国民党军服、肩扛上将军阶的张治中走进剧场。身着戎装的周恩来、郭沫若、阳翰笙、田汉、洪深、老舍等人跟着走进剧场。
散坐在各处的文化人依然故我地继续议论。
张治中、周恩来等相继坐在主席台上。
张治中:“恩来,开会吧?”
周恩来:“好!请郭厅长……不,请郭主任发号施令。”
郭沫若站起身来,大声说:“现在,我宣布:军委会政治部属下的文化工作委员会,于十二月七日在重庆正式成立!”
剧场中响起文化人那特有的礼貌掌声。
郭沫若:“下边,请阳翰笙副主任宣布文化工作委员会的有关建制和负责人。”
阳翰笙站起,大声讲道:“军委会正式批准以郭沫若为主任委员、以阳翰笙、谢仁钊为副主任委员的文化工作委员会。设有十名专任委员,十名兼任委员。下设三个组:第一组从事国际问题研究,组长张铁生,因未到任,暂由蔡馥生担任;第二组从事文艺研究,组长为田汉;第三组从事敌情研究,组长为冯乃超。文化工作委员会分两处办公,城区在天官府七号,乡间在赖家桥全家院子。我的介绍完毕!”坐下。
郭沫若:“下边,请军委会政治部张治中部长发表文化工作委员会成立大会的贺词!”
剧场中再次响起礼貌的掌声。
张治中站起身来,十分客气地说道:“在座的都是郭沫若主任麾下的精兵强将,你们在文化战线上为抗战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但是,现在的重庆不同于当年的武汉,因此,希望你们跟上这个时代!”
顿时,剧场里响起了哗然的议论声。
张治中很不高兴地说:“现在,有些人口头上拥护三民主义,但叫他参加国民党,他就不参加。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另外,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社会上有人说文化工作委员会是一个租界,国民政府管不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样子呢?”
郭沫若站起身来,严肃地说:“文白先生,我就不同意你这种说法。”
张治中:“你的根据呢?”
郭沫若:“我是研究过佛学的,我知道懂得佛学的并不一定当和尚,当和尚的不一定懂得佛学。我说得对吧?”
张治中尴尬地:“对!对……”
郭沫若:“至于有人说文化工作委员会是租界问题,我们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同志都是反对帝国主义的,如果张部长认为是租界的话,那我们就请张部长把这个租界收回去。”
“对!对!请张部长把这个租界收回去。”
张治中十分尴尬,忙对身边的周恩来说道:“周副部长!你讲几句吧!”
周恩来站起身来,笑着说:“张部长下令了,我这个副手就只能从命讲几句。”
剧场里传出笑声。
周恩来:“什么叫租界呢?大家都知道是列强在中国搞的所谓国中之国。时下,日本侵略者是想把我们的祖国变成它的附属国、殖民地!因此,我们文化工作委员会全体成员,都应该记住田汉先生写的《义勇军进行曲》,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剧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军委会作战厅内夜
何应钦:“据说,文白先生在文化工作委员会成立大会上让周恩来抢了头彩。”
蒋介石得意地:“这是意料中事。好在,老童生马寅初这桩公案于昨天顺利地了结了,其意义是深远的啊!”他边缓缓踱步边说,“此举,就等于警告在重庆的所有自视甚高的老童生们:不要扎刺,我蒋某人稍微动一下指头,就可以折断你们的翅膀。”
何应钦:“请委座放心,这是不说自明的事。想想看,自民国十六年国共分裂之后,十多年了,有多少知识分子的骨头是硬的?”
白崇禧:“就说投到戴笠手下的张国焘,跟着汪精卫当汉奸的陈公博、周佛海这些人吧,还不都是共产党的创始人?”
蒋介石:“这正好说出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所在。”
“对!对……”
蒋介石:“文戏开场了,下边就应该接着演武戏了。但是,压轴的武戏开打前,还是要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
何应钦、白崇禧有些愕然地看着蒋介石。
蒋介石:“鉴于中共提出:拒绝与敬之、健生会谈的要求,我已经交由军令部次长刘斐和张冲接替你们二人,和周恩来、叶剑英去打嘴巴官司。你们二人嘛,就集中精力筹划围歼皖南新四军的大事。”
“是!”何应钦、白崇禧答说。
蒋介石:“你们改定的‘齐电’文稿我看了,很好!明天,也就是十二月八日一早就见报。”
“是!”
戴笠慌忙走进:“报告校长!大事不好了……”
蒋介石猝然变色,严厉地:“天塌不下来,慢慢地讲!”
戴笠:“自从我们拘捕了马寅初之后,重庆大学的师生秘密串联,达成共识:如果明天早上见不到马寅初,他们就要到国民政府大门前请愿!”
蒋介石震怒地大喊:“胡闹!”
何应钦、白崇禧、戴笠躬身低头,不发一言。
蒋介石渐渐地平静下来,低沉地说道:“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在时下我们将如何对待这些行将造反的秀才呢?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何应钦、白崇禧、戴笠仍然低头不语。
蒋介石:“健生,还是你先说吧!”
白崇禧:“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蒋介石近似自语地:“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马寅初寓所门前外晨
几十名师生围在马寅初寓所的大门前,一言不发,似在等待着什么。
有顷,一辆轿车驶来,戛然停在门前,那位吴团长穿着西服走了下来,打开轿车后门,欲要搀扶下车的马寅初。
马寅初愤怒地瞪了吴团长一眼,遂走下轿车,昂首走向自己的家门。
围观的师生让开一条通道,激动地喊着:“马院长!我们的心是和您在一起的!”
马寅初情不自禁地拱抱双手,含泪向师生们致意。他走上台阶,转过身来,大声说:“谢谢你们!”
这时,王仲贞提着一个旧皮箱走出,哽咽着说:“寅初,这箱子里全都是给你准备好的衣服。”
马寅初双手接过旧皮箱:“谢谢夫人!”
王仲贞:“吴团长,让我陪着马先生去吧?”
吴团长:“王夫人,由我陪着马先生你就放心吧!”
王仲贞:“我、我就更不放心了!”她说罢紧紧地抱住马寅初放声地哭了。
马寅初老泪纵横,用力地拥抱着夫人王仲贞。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你们为什么要抓马院长?”
接着,围观的师生都喊出了同样的质问声。
吴团长登上台阶,大声说:“老师们!同学们!我奉劝你们只管读书,不要涉政。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闹,就开除一个;一个班闹,就开除一个班;全院闹,就解散全院!”
“我们只要真理!我们不怕开除!”
吴团长:“什么叫真理?蒋委员长就是真理的化身,他讲的话就是真理!”
“你讲得不对!”
吴团长:“看来,在你们的心目中,只有你们的马院长讲的才是真理!可是,他在演讲中任意诋毁政府,诽谤蒋委员长,这就超出了范围,只应受到处分!”
“不准辱骂我们的马院长!”
马寅初大声地质问:“方才,这位身穿西服的吴团长讲,我的讲话超出了范围,只应受到处分。可是,我只知道孔祥熙、宋子文他们的行为超出了范围,应该对他们惩办。我讲的对不对?”
“对!”
马寅初:“商学院的老师们!同学们!我还想对你们讲几句话,就算是临别赠言吧!第一句:不除孔祥熙、宋子文,国势即不可挽回;第二句:古诗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蒋介石如此而为,他必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师生们高呼:“一将功成万骨枯!”
吴团长和便衣、宪兵冲破围观的师生,架着马寅初走进轿车。
轿车启动了,飞快地驶去。
马寅初寓所的上空仍然回响着:“蒋介石如此而为,他必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声音。
重庆街头外日
报童拿着报纸大声吆喝:“看报!看报!请看《中央日报》,何应钦、白崇禧于今天十二月八日向朱德、彭德怀、**、项英发出特急代电,强令八路军、新四军‘迅即遵令,将黄河以南部队,悉数调赴河北——!’”
各界人士排队买报,有的边看边小声议论。
曾家岩内夜
周恩来坐在桌前审阅电文。
许涤新走进:“周副主席!马寅初先生今晨被逮捕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周恩来:“一定要确保马寅初先生的亲属生活无虞,必要时可动用公款。”
许涤新:“是!”
周恩来:“立即与黄炎培等上层人士保持密切联系,一是搞清马寅初先生被关押的地方,再是设法营救马先生。”
许涤新:“是!”转身退下。
叶剑英走进:“恩来!今天‘齐电’发出之后,重庆各界人心惶怕,很多人来电话询问:我们何以答复?”
周恩来:“这的确是一个难题!”
叶剑英:“我们怎么办呢?”
周恩来:“我想了许久,只有搞清蒋某人下了这道最后通牒之后将采取哪些步骤,我们才好做下边的文章。”
叶剑英沉思有顷:“我建议约见军令部次长刘斐。”
周恩来:“可以!但是,我们一定要把工作的重点放在进步的民主人士的身上,在重庆形成一股强大的舆论,迫使蒋某人不敢轻易下此反共的决心!”
叶剑英:“我同意!”
周恩来似怅然自问:“蒋某人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