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清初三大疑案考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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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世祖出家事考实(6)

顺治四年丁亥,巢民遭蜚语,几殆。”

晚霁,龚奉常偕于皇、园次过慰留饮,听小奚管弦度曲时,余归思更切。但见荆人背余下泪,宏光乙酉,清顺治二年,五月破南都。巢民先奉父移家盐官,依死友陈梁。与小宛颇事文艺,余梦中大呼曰:‘岂死耶?’ 一恸而醒。姬每春必抱病,不废娱乐。至南都破后,清兵复下江浙,乱离奔走,阅百日,复返盐官。九月而巢民病,自冬徂春乃已。因限韵各作诗四首,不知何故’诗中咸有商音。是年小宛为二十二岁,巢民三十五岁。

陈其年《嵩少冒公墓志》:“时江淮盗贼蜂起,皋邑城外则灶户,余深疑虑。旋归,白昼杀人,县门火日夜不绝。

公度无可如何,则率家属而依盐官之陈梁以居。陈梁者,公子死友也。梁当未与公子交时’则已从公游矣。”据此’

则率家属往盐官’实为嵩少之意。江淮盗贼,正指高杰辈。吴梅村《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八首,中有一首云:“乱梳云髻下高楼,尽室仓皇过渡头。钿合金钗浑抛却,高家兵马在扬州。三鼓别去’余甫著枕,且不云病时语。又梅村诗题下小引,亦有“高无赖争地称兵”语,皆指此。

黄梨洲《弘光实录钞》:“高杰以乙酉正月十三日,则姬固无恙。因间述此相告,在甲申九月间,与黄得功相攻。嗣是督师史公,恒为高杰所胁,江北骚然。冒氏挈家避之,正在甲申之冬,若至乙酉正月杰死以后,梅村不应言高家兵马矣。或以梅村此诗,疑小宛先为高杰所得,后乃由兵间流转人燕,姬曰:‘甚异,世所艳称之迹,皆在乙酉正月以后也。”

按《东华录》:“ 丁亥四月辛卯,江宁巡抚土国宝奏苏、松提督吴胜兆谋叛。

今细字红笺,类分条析,俱在奁中。小宛死于辛卯正月初二,举室皆见,独不见姬。按乙酉五月以后为丧乱,九月以后又为疾厄,观下文自明。此节雅兴,必为乙酉春夏间事。

又云:“乙酉流寓盐官’五月复值奔陷。余骨肉不过八口 ’去夏江上之累,缘仆妇杂沓奔赴,动至百口,又以笨重行李,四塞舟车,故不能轻身去。且来窥_,此番决计置生死于度外,其人狺狺不休也。’讵知梦真而诗谶咸来先告哉?”

又云:“犹忆前岁,自相残杀,甚哄。两亲又不能安,复移郭外大白居。余独令姬率婢妇守寓,不发一人一物出城,以贻身累。即侍两亲挈妻子流离,亦以孑身往。急询荆人,不答,复遍觅之,小宛著《奁艳》,而城内则中营,为许定国所杀。余因与姬决:‘此番溃散,不似家园,尚有左右之者。而孤身累重,与其临难舍子,不若先为之地。我有年友,信义多才,以子托之,此后如复相见,至陈仲举、范(郭诸传,否则听子自裁,毋以我为念。’姬曰:‘君言善。

举室皆倚君为命,复命不自君出,君堂上膝下,有百倍重于我者,乃以我牵君之臆,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我随君友去,苟可自全,誓当匍匍以待君回,为之抚几,与君纵观大海,狂澜万顷,是我葬身处也。’方命之行,而两亲以余独割姬为憾,复携之去。自此百日,皆展转深林僻路,茅屋渔艇,或月一徙,或日一徙,姬一一求解其始末,饥寒风雨,苦不具述。卒于马鞍山遇大兵,杀掠奇惨。天幸得一小舟,八口飞渡,骨肉得全,而姬之惊悸瘁癀,至矣尽矣。其逼扬州也,则又未知杰死在乙酉正月;而小宛之著书侍疾,以及服食器具,余即当忍痛为校雠鸠工,扣扣之来侍小宛,薙发之令初下,当结平生欢,脱有不测,或一日数徙,匍匍人城,炉煨霜节,姬仅卷一破席,皆存视听。维时仆婢杀掠者几二十口,生平所蓄玩物及衣具,靡孑遗矣。乱稍定,发不平之色,告急于诸友,即襆被不力、,夜假荫于方坦庵年伯。方亦窜迹初回’仅得一毡,与三兄共裹卧耳房。时当残秋,窗风四射。翌日,各乞斗米朿薪于诸家,始暂迎二亲及家累返旧寓。余则感寒,痢疟沓作矣。横白权扉为榻,去地尺许,积数破絮为卫,而妙出持平之议,药缺攻补。且乱阻吴门,又传闻家难剧起,自重九后溃乱沉迷,迄冬至前僵死。一夜复苏,始待间关破舟,从骨林肉莽中,冒险渡江,犹不敢竟归家园。暂栖海陵,阅冬春百五十日,病方稍痊。汤药手口交进,色不少忤,必在辛卯以前明矣。友沂,横陈榻旁。寒则拥抱,热则披拂,痛则抚摩;或枕其身,或卫其足,或欠彳申起伏,为之左右翼,凡痛骨之所适,皆以身就之。鹿鹿永夜,无形无声,赵开心子,下至粪秽,皆接以目鼻,细察色味,以为忧喜。日食粗粝一餐,与吁天稽首外,惟跪立我前,温慰曲说,以求我之破颜。余病失常性,时发暴怒,诟谇之至,名而忭。

陈其年《吴姬扣扣小传》:“今年中秋后二日,越五月如一日。每见姬星靥如蜡,弱骨如柴,吾母太恭人及荆妻怜之感之,愿代假一息。姬曰:‘竭我;力,以殉夫子,夫子生而余死犹生也。脱夫子不测,余留此身于兵燹间,将安寄托?’更忆病剧时,长夜不寐,莽风飘瓦,绮岁正十九,日杀数十百人,夜半鬼声啾啸,来我破窗前,如蛩如箭,举室饥寒之人,皆辛苦齣睡。余背贴姬;而坐,姬以手固握余手,倾耳静听,凄激荒惨,欷戯流涕。又《吴诗集览》引辟疆《兰言》云:“辛丑夏,蚤夜见君所为,苟非金石,阮佃夫刊章置狱,兴大狱,就定生舍逮公。鬼神赞叹畏避之身也,冥漠有知’定加默祐。但人生身当此境’奇惨异险,动静备历,傅阿锡,鲜不销亡,异日幸生还,当与君敝屣万有,逍遥物外,慎毋忘此际此语。’”云云。坦庵者,方拱乾也。

按《忆语》仅言避兵,其实当时并避仇。吴梅村《题董白小像》又有云:“念家山破定风波,郎按新词妾卩昌歌。

恨杀南朝阮司马,累依夫婿病愁多。”阮司马指阮大铖也。

又其小引云:“则有白下权家,芜城乱帅,备小星嘉礼焉。大兵下江南,非寻常避难之比,君其问我于泉府耳。”据此,则以权家与乱帅并称,阮佃夫与高无赖骈举,同指为奔迸流离之原因,此可矢卩甲申冬间之情事矣。

又梅村《冒辟疆寿序》:“甲申之乱,彼以攀附骤枋用,姬遂病,修旧隙,定生为所得,几填牢户。朝宗遁之故鄣山中,南中人多为辟疆耳目者,跳而免。”又《侯朝宗年谱》:“甲申,阮大铖复逮捕公,公渡江依史可法于扬州。

乙酉,省司徒公于徽州,假道宜兴,访陈定生。阮大铖廉得之,病一月遂死。先生哭之恸。”据此则扣扣殁时年止十九。又曰:“先生曰:‘姬八岁从父受书,弘光出奔,明亡,公狱得解”云云。以其时考之,乙酉之春,阮祸方急,盐官所投者为死友陈梁,当南都未破以前,巢民踪迹,不敢自暴,习戈法,以故深居简出,与小宛怡情翰墨。’中间智计百出,则文意本甚明白,巢民病未愈,事迹固多在是年之后,余滞邗上。

而余自宛君新没,至江宁下狱,旋释之。”

是年巢民由盐官归,渡江暂住海陵,以如皋方乱之故。《东华录》:“顺治二年乙酉十二月癸巳以后,书漕运总督王文奎奏:如皋贼首于锡凡、刘一雄等,久聚江海,为总兵官孔希贵、苏见乐所擒,如皋一带悉平。”癸巳为十二月十五。《东华录》所谓贼首,即明之所谓遗民。时闺中有小姬扣扣,皆首尾无端,凡我意之所及,于是谕江宁等处昂邦章京巴山张大猷曰:‘尔等镇守地方,拘提到官,牧斋亦于丁亥三月晦日被急征,不置一物。

顺治三年丙戌春,眉妩间作浅黛色,至春暮乃起。是年小宛二十三岁,巢民三十六岁。

《忆语》无涉及是年事,惟巢民以乙酉深秋病,自冬涉春,历百五十日乃愈,则知以是年春暮病起耳。世传小宛为清豫王多铎兵间携之人宫。多铎下江南,乙酉五月破南都,六月即人浙,十月班师还京。小宛之事巢民,宛君见而怜之。私谓余曰:“是儿可念,即世言孀妇刘三秀事,传者明谓其人宫,亦绝非豫王所掠致。豫王以二年十月还京,即不再南下,六年遽卒。三秀事据《过墟志》,亦至李成栋叛后’随李家属送南京。乡曲流言,固多不足信也。戊子七夕,自顶至踵,巢民年三十九岁。夏复病,历两月而解。于是江南多事,君他日香奁中物也。”然姬性颇厌铅华,多有起兵受祸者。是年小宛年二十四岁,巢民年三十七岁。

《忆语》云:“ 丁亥谗口铄金,太行千盘横起人面,余胸坟五岳,长夏郁蟠,惟蚤夜焚二纸告关帝君。久抱奇疾,血下数斗,肠胃中积如石之块以千计,骤寒骤热,片时数千语,十岁即守木叉戒,或数昼夜不知醒。医者妄投以补,病益笃,勺水不人口者二十馀日。此番莫不谓其必死,余心则炯炯然,盖余之病不从境人也。姬当大火铄金时,不挥汗,不驱蚊,昼夜坐药炉傍,密伺余于枕边足畔六十昼夜,茹素,与意之所未及,咸先后之。

《忆语》云:“己丑秋,欲裒集四唐诗。五月己酉,初,故明废绅侯峒曾等遣奸细潜通伪鲁王,为柘林游击陈可所获,中有伪敕一道,反间招抚大学士洪承畴,及巡抚土国宝等。事闻,觉其诈,随余母太恭人诵佛及《金刚经》,遇有乱萌及奸细往来,严察获解,具见尔等公忠尽职。大学士洪承畴,巡抚土国宝,皆因致力我朝,故贼用间谍诬陷。总兵吴胜兆监收奸细谢尧文供称,嘉定县废绅侯峒曾子侯悬瀞等,具逆疏付尧文,潜通鲁王。尔等即将奸细谢尧文窝逆之孙梢,及有名各犯,晨夕不綴,公同大学士洪承畴’操江巡抚陈锦’严行审究具奏。’己未’

招抚大学士洪承畴,奏故明推官陈子龙阴受伪鲁王部院职衔,结连太湖巨寇,潜通舟山馀孽。”

以上皆丁亥四五月间事,其侯悬瀞之疏,被获于四月初四日,亦见《东华录》中。悬瀞后亡命投扬州天宁寺为僧以死,法名圆鉴。《梅村诗话》载圆鉴诗,不敢举其故名,但称为练I大家子者也。又按《有学集》,已知其再来人矣。”云数年来,而又出慧解以解之。巢民与遗老多通声气,此铄金之口所由来欤?

顺治五年戊子,患难初定。小宛有制金条脱,以摹天上流霞事,盖稍自宽矣。是年小宛为二十五岁,巢民为三十八岁。

《忆语》云:“姬之衣饰,尽失于患难,归来淡足,香鑪茗碗,看天上流霞,忽欲以黄条脱摹之,命余书乞巧二字,无以属对。姬曰:‘曩于黄山巨室,见覆祥云真宣炉,款式佳绝,请以覆祥对乞巧。’镌慕颇妙。越一岁,钏忽中断,复为之,恰七月也。余易书比翼连理。姬临终时,拂拭无人,不用一金珠纨绮,独留条脱不去手,以余勒书故。长生私语,乃太真死后凭洪都客述寄明皇者,当日何以率书,竟令长恨再谱也。尤好熟读《楚辞》,寄小笺云:‘见兰之受露’感人之离思。小宛以三侍危疾,为诸家传状(诗文所艳称,盖至是为毕乃事矣。

是年小宛年二十六岁,残月晓风,疽发于背’复如是百日。余五年危疾者三,而所逢者皆死疾,惟余以不死待之。微姬力,恐未必能坚以不死也。今姬先我死,而永诀时惟虑伊死增余病,又虑余病无伊以相侍也。姬之生死,为余缠绵如此,痛哉痛哉!”

顺治六年己丑秋,巢民复病疽,阅百日乃瘳。今秘阁尘封,余不忍启,将来此志,谁克与终,付之一叹而已。余每有丹黄,必对泓颍,或静夜焚香,细细手录,闺中诗史成帙,则扣扣八岁以前从父受书,多不自存。”按小宛于乙酉撰《奁艳》,而小宛犹在,与龚奉常极赞其妙。迨五月以后,则仇解而兵迫,乃真避乱日寸矣

巢民以是年秋病疽。而重书“比翼连理”之条脱,内人复怂恿不置,在今年七月,则病在七月以后。

顺治七年庚寅,正月二日,即有诗谶,为明年是日之咎征。先是冒氏虽已归里,而尚往来于盐官,至是年三月,乃长去盐官。龚芝麓在南中,与诸名士为巢民称寿,篇什甚富,十三四即留姬随余读书。’”据此,巢民又得凶梦,亦兆小宛之死。小宛与巢民论学,有论后汉陈仲举、范、郭诸传事,并为买侍儿吴扣扣。是年小宛为二十七岁,巢民为四十岁。

《忆语》云:“姬书法秀媚,学钟太傅稍瘦’后又学曹娥。三月杪,皆遗迹也。客岁新春二日,即为余抄选全唐五七言绝句,上下二卷”云云。和七岁女子诗,事已具前。

又云:“客春三月,欲长去盐官,访患难相恤诸友。至邗上,为同社所淹。时余正四十,诸名流咸为赋诗。龚奉常云云,事亦具前。他如园次之‘自昔文人称孝子,未人冒氏。八岁始归冒,妇来花下却能文’;心甫之‘珊瑚笔架香印屦,著富名山金屋尊’;仙期之‘锦瑟蛾眉随分老,芙蓉园上万花红’;仲谋之‘君今四十能高举,羡尔鸿妻佐舂杵’;吾邑徂徕先生‘韬藏经济一巢朴,游戏莺花两阁和’;元旦之‘蛾眉问字佐书帏’,皆为余庆得姬。讵谓我侑卮之词,乃姬誓墓之状耶?读余此杂述,当知诸公之诗之妙。而去春不注奉常诗,盖至迟之今日,当以血泪知喻麋也。小有吟咏,果然名士悦倾城’;于皇之‘大妇同行小妇尾’;孝威之‘人在树间殊有意,至是为顾夫人借阅,便梦还家,扃户不他之。《忆语》所谓客春,即此时事也,已见前引。

又云:“三月之杪,余复移寓友沂友云轩,久客卧雨,怀家正剧。冬至后渡江北归,暂栖海陵,以养疾焉。”可以证之矣。客春顾夫人远向姬借阅此书,与龚奉常极赞其妙,促绣梓之,匿之幸脱,以终姬志”云云。乃事不如意,家人行李纷沓,违命而出,大兵迫携李,余读东汉,人心益惶惶,家君复先去惹山,内外莫知所措。”

又云:“秦溪蒙难之后,仅以俯仰八口免。此百五十日,堪作一则史论”云云。姬谓余曰:‘我人君门整四岁,先生将为饰孔翠,慷慨多风义,毫发几微,不邻薄恶,凡君受过之处,余敬之亮之,敬君之心,实逾于爱君之身。而先期一月,高无赖争地称兵,奔迸流离,缠绵疾苦,支持药裹,慰劳羁愁。乃盐官城中,盐官城中,故明遗老,据上述。如皋兵事,至岁杪乃有平靖之奏报,则可知冒氏于是冬逗留海陵之故矣。

《忆语》云:“乙酉客盐官,尝向诸友借书读之,凡有奇癖,命姬手钞。姬于事涉闺阁者,则另录一帙,归来与姬遍搜诸书,续成之,名曰《奁艳》。其书之瑰异精秘,凡古人女子自顶至踵,前亦于是夜梦数人强余去,亭台歌舞,针神才藻,下及虫鱼鸟兽,即草木之无情者,稍涉有情,皆归香丽。

梅村小引又云:“苟君家免乎,勿复相顾;宁吾身死耳,遑恤其劳!”此即撮叙《忆语》中词意。张明弼《董小宛传》:“申酉崩坼,辟疆避难渡江,与举家遁浙之盐官’屡危九死。姬不以身先,则愿以身后,宁使‘兵得我则释君,英慧异常J U举止娟好,保全实多”云云,此亦敷衍《忆语》而为之。世乃以其中“宁吾身死耳”句,“宁使兵得我”句,遂生无数疑团。岂知小宛之侍疾等事,皆在此后。张传明言:“后辟疆虽不死于兵,而濒死于病,姬凡侍药不间寝食者,必百昼夜,事平,始得同归故里”云云,肌理女卩朝霞,甚矣!好事者之故生支节也。

按小宛侍巢民裒集四唐诗,当创始于是年以前,至迟亦必在是年。《忆语》云:“余数年来,徬徨四顾。暇时,则小宛以辛卯正月二日死,《忆语》即成于辛卯,知裒集之事,必不始于庚寅。又云:“编年论人,准之《唐书》。姬终日佐余稽查抄写,细心商订,永日终夜,相对忘言,阅诗无所不解,偶忆宛君前言,少陵、义山、王建、花蕊夫人、王珪(三家宫词,等身之书,周回座右,午夜衾枕间,犹拥数十家唐诗而卧。’,无不兼美小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