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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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季回春在一旁听得分明,当即道:“林先生如若不弃,就住在我府中可好?至于这差事……”

“对了,太医署不是正缺医官吗——”孟玉堂接口,转向季回春道,“季医令,你何不向陛下举荐,让林先生在太医署就职??”

季回春笑着点头:“孟郎将所言甚是,我也确有此意,就不知林先生是否愿意……”

“林某只是无名小卒,怎敢劳烦季医令如此费神……”

此言正随己意,君浣溪心中欢喜,却仍是假意推脱,最后实在被两人轮番劝说,只得勉强应允,想了想,正色言道:“有一事,林某还要拜托二位……”

“林先生请讲。”

“我这一路行来,顶着南医公子师兄的名号,烦不胜烦,如今来了京城,实在不愿再是如此,还请二位在人前勿要提及。”

说罢,便是手举过顶,对着两人深深一揖。

“这……”

孟玉堂与季回春互望一眼,想他是因为面薄好强,均是表示理解:“先生是君大夫师兄,医术也是超凡脱俗,并不逊色,不必担心,假以时日,自能创出名声业绩。”

君浣溪见目的已经达到,心满意足,借口回客栈收拾,出言告辞,并与季回春约定次日一早过府,由他带着自己进宫面圣。

从季府转出,坐了一截马车,复又漫步而行,去了趟东市,那是镇守宫门的期门卫聚居之地,昔日自己常吃早点的食肆仍是生意红火,刚一踏进,就撞见好几张熟悉面孔,却是最底层戎守宫门的卫士。

那中层军官,都尉郎将大批换血,这些普通卫士却没有受到波及,真是再好不过了。

站在食肆门外,抚了下面颊,思想一阵,当即过去默然跟随的马车那边,唤了黄芩下车,并肩踏进,点了汤饼清粥。

此时她已经易容变声,而黄芩却是原版模样,没坐一会,就被人认了出来,众人立时围了上来,嘘长问短,句句不离君大夫如何怎样,其间有人说起当日君大夫在此处请客喝酒的热闹情景,更是唏嘘不已,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君浣溪一个眼神过去,黄芩心领神会,趁热打铁:“这位是君大夫的师兄林先生,蒙太医署季医令荐举,不日便去署中就职。”

“林某不才,今后还请各位大哥多多关照!”

君浣溪恭敬施礼,态度谦逊,惹得众人心生欢喜,你一言我一句,不多时便是打成一片,所请均是一口应允下来。

回到府中,跟吴寿等人说起这一日的收获,都是大为兴奋。

“是了,孟玉堂已经擢升为郎将,有他在内廷特地关照,再加上君大夫原先在外宫期门卫积累的人脉关系,进宫之事已经不成问题,只是此时内宫形势已不比当初,君大夫须得小心行事……”

君浣溪点头道:“这个我自己晓得分寸。”

京师重地,宫禁幽深,天子生死未卜,事态不明,幕后黑手尚未现身,自己所能倚靠甚少,而且士别三年,变故众多,也不知当信谁疑谁,这救驾大计,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浣溪,你真要搬去季府住?”

沈奕安常年经商,却不懂官家政事,一直都是听着他们在说,此时闻听话声停歇,方才轻声询问:“能不能让我陪你一道过去,那季医令在疫区与我也算是相熟……”

君浣溪尚未开口,吴寿却是摇头道:“不行,沈公子名号太响,身份特殊,外形也是极为出众醒目,此是非常时期,应少在人前露面。”

沈奕安眉头微蹙,却也不再说话。

当晚,秋意萧瑟,夜风寒凉。

君浣溪在房中看了会书,只觉心中发紧,竟是看不下去。

原说一进京即当进宫,不想已经是耽误三日,这份焦虑惶急,恐惧惊骇,却不能表现于人前,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揪紧胸襟被角,独自忍受着那漫天而至的梦魇。

只要他平安,平安啊,如此一个小小心愿,为何却是那样难……

窗户没有关紧,一阵风起,灯火随之跳动,捏了支铜钗去挑那灯芯,无意抬眸,却见窗前光影中生生映出一道颀长身影,已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

君浣溪怔了一下,跳起来去开门,将他拉进屋来。

“怎么来了也不叩门?”

沈奕安涩然一笑:“怕打搅你想事情……”

君浣溪一阵默然,半晌才道:“方才吴常侍所说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我一进太医署,便会以在京城无有住所为名,申请在署中常住值守,方便行事,故而你跟我同去季府也是无用的。”

沈奕安点头,眼底的忧郁一览无遗:“我明白,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君浣溪握住他的手,朝他安慰一笑:“你放心,我是太医署出身,宫中熟人甚多,再说临风也快回来了,有什么事我还可以跟他商量。”

沈奕安絮絮又道:“那你自己一定小心,凡事谨慎,千万不要逞能……”

“奕安,你身为男子,实在不应该如此聒噪——”

君浣溪一边笑着,一边推他出门:“我要睡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等事情了结,我们便早早回庄子去……”

哐当一声关上房门,也是将自己心底呼之欲出的思绪狠狠压制,彻底封闭起来。

——人可以无情,却不能无义。

昔日自己斥责泠月的话,如今也是反用在了自己身上。

回京,只是为了救人,除此之外,别无他心!

而自己所欠下的承诺,一定会还的,一定……

次日随季回春进了宫,宫门处的卫士皆是点头致意,行至一重复廊,就见一队巡逻而来,为首之人盔甲威严,正是前一日见过的孟玉堂。

一路都极为顺利,君浣溪也是松了口气,跟着季回春一路疾行,层层通报之后,便是来到天子素日觐见朝臣之所,长青宫前。

带路内监避开高堂正殿,径直行去侧旁的偏殿,君浣溪心中生疑,却也不便表露,尾随季回春之后,默默随行。

铜兽透亮,帷幔低垂,一股浓郁的檀香从香炉中徐徐析出,熏熏欲睡,再往里,却是一张御案横在当中,案前端坐一人,云鬓高耸,华彩错落,发髻正中一柄桂枝状的金步摇亮光闪闪,甚是醒目。

不是他,而是泠月!

心思剧震,说不出是惊是恨,是痛是疑,抑或是莫名的哀伤,更多的,却是,满心悲凉——

那是,他的妻子,他最亲密之人啊……

“臣叩见皇后娘娘。”

季回春行礼叩拜,奉上奏折,君浣溪亦是掐紧手指,按住心思,随之一起跪拜。

一阵书册翻动的声音响起,过不多时,头顶上女子嗓音娇柔,并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倦意:“季医令,陛下念你不辞辛劳,防治骥东漓南两郡春瘟有功,下诏嘉奖,赐绢百匹,银千两,准你三日假期,你且谢恩自去吧。”

季回春俯首叩谢,又道:“臣此次返京,特向陛下荐举这位林楚,保荐他在太医署任职,请娘娘准许臣觐见。”

女声逐渐不耐:“陛下服了汤药刚睡下,却是打岔不得,人先回去,改日再宣。”

君浣溪心头一紧,就听得一声低呼:“娘娘!”

季回春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大胆抢道:“启禀娘娘,太医署如今人员紧缺,臣恐疫区情况复发,急需添设医官,否则怕有祸乱暴动,于朝政不利,还请娘娘及时转告陛下……”

泠月朝殿后看了一眼,烦躁挥手:“行了,你觉得合适的话,就留在署中,封个郎中吧……”

季回春大喜,赶紧一拉身边的君浣溪,一齐叩头。

“谢娘娘!”

“慢着——”

一个突兀的男子嗓音插了进来,脚步声声而近。

君浣溪没有抬头,稍微一想,当即明白,这来人正是那新近提拔的京都卫尉,风厉。

泠月淡淡道:“风卫尉可有不同意见?”

风厉没有回答,走到君浣溪面前,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君浣溪伏地不起,微微发颤:“草民……不敢……”

泠月嗯了一声,似是对其表现甚为满意,平声道:“你抬起头来吧,让风卫尉看看。”

君浣溪缓缓抬头,眼神定在那御案上,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只睫毛微微颤动,显出一副惶然不安正努力克制的神情来。

风厉朝她上下审视,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沉吟道:“娘娘,臣以为,陛下病重之际,应加强对内臣的审查……”

泠月双手撑在案上,骤然不悦:“风卫尉,本宫行事,任命一个小小的医官,还需要你来干预吗?!”

风厉压低声音道:“臣不敢,娘娘应该和……商议……”

“好了!”

泠月打断他,厉声道:“你不必说了,本宫自有主张!季医令,这林楚就按方才本宫所言,在署中任郎中一职,你们退下吧。”

两人再度谢恩,匆匆告退。

行至殿外,君浣溪任凭内监带着季回春急急走在前方,心思一转,故意踢散脚下软屐,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