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别梦之水木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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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这里黛玉等人又说笑一会也都约着往园子里来。只宝钗要去王夫人处不与众人同路。原来王夫人不大耐烦人来屋里,使人向众人说“平日里请安就免了罢,都是一家子,用不着那些虚礼客套”。故而如今黛玉姊妹们也就不大去王夫人处了,唯有宝钗日日是必去的。

见宝钗走远了,惜春悄向黛玉道:“可厌的很,每日都要去打个花胡哨才罢,只等那里的门槛被踏平了才好。”黛玉听惜春说话没有防头,忙丢了个眼色。又见湘云等人未曾理会,戳了下惜春的额头道:“少说几句吧。”

原来那宝钗听得凤姐说那麒麟好似一对儿,心中不觉一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林黛玉已经让人头痛了又来一湘云。当年为了宝玉有块玉,母亲特特找人为自己打了这个金锁,只对外说是和尚道士送了两句话要嵌在金器上,又令人传说自己这金必是要等有玉的方为婚姻。到了贾府,素日也只在黛玉宝玉身上留心,每每见机行事。虽然湘云有个金麒麟,但这云丫头素来疯疯癫癫的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又每日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把自己当亲姐姐看,竟是不曾提防她。今日被凤丫头点破,又见宝玉那般神情,方才有了警觉。这湘云亦是老太太的宠儿,又有金麒麟,老太太认定金玉姻缘应在她身上也吃不准。想到这里宝钗顿生狐疑,从此对湘云也多了一份防备,那湘云却依旧懵懵懂懂。

却说这日宝钗到了王夫人处,别无他事,也只坐坐说了两句闲话便出来了,正遇着凤姐急急匆匆的来向王夫人回事儿,便含笑道:“凤姐姐却忙的紧啊。”

凤姐笑道:“可不是,还有半个来月便是北静太妃寿诞,却是个整生日,寿礼色色都要齐全,如今这礼单都要经过太太过目才可依样儿办了送过去。少不得到时候老太太要带着姑娘们都去凑趣的。”说着就急急的进去了。

宝钗在这里看着凤姐进去,心道这个凤丫头也算是个人物,色色想的周到,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服她?却是不识字,只这一节便比自己不上了。于是暗暗冷笑了一回自去怡红院看袭人不提。

这里凤姐请王夫人看过礼单。王夫人向来不留心这些,遂一切照准了。凤姐这里即着人置办了赶着送了去。

原来北静王府与贾府素有些交情,每到节庆寿诞都少不得都要遣人往来。这北静太妃本姓上官,却也不是那等闲的人家。上官家三代皆为朝中重臣。其祖上官峰有拥立之功在世祖朝官居一品,其父上官逸在圣祖朝任宰辅之职,有嫡出二女:长女嫁与水晟为妻即为此北静太妃;次女嫁与先帝为庶妃,不想却极争气,次年就诞下龙孙也就是当朝天子,故如今贵为太后;还有一子名上官岳却为庶出,从科举出身,此时外放了两广总督不在京里。

却说这日贾府来人送寿礼,正巧太妃往宫里去了,只有北静王水溶在家。水溶向来于这些人情应酬上甚是淡泊,不过和来人说了几句套话,便叫人用上等封打赏了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自己却往芷园的书斋里躲清静,忽然想起那日宝玉所转录的诗词,便找出来细读。

原来那日宝玉将黛玉素日所做的诗词拣了几首写给水溶看。内中有一篇葬花辞当日看了看只觉伤感,后来因朝中事务甚多,终是不曾细读。今日得空,便又从头看了几遍。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香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暮春,愁绪满怀无释出。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煞葬花人。

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花锄、葬花……

怪哉,斯情斯景,何其熟悉,仿佛许多年前见过一般……

水溶凝神想了一会儿,微皱的眉峰猛然又舒展开,是了,果是见过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原以为自己都忘了的,没想到再回忆起来依旧是那么清晰,一切竟恍如昨日。

水溶叹息一声,思绪渐远。那大概是六年前的扬州吧。

那年水溶才十二岁,是北静王府的小世子。那北静王水晟夫妻只有水溶一个儿子,虽是疼爱却也从不娇纵,对水溶一言一行要求都非常严格。四五岁时水晟就亲自传授其诗、书,待年纪稍长就跟着皇子们上书房念书、又学功夫,且喜水溶天性聪颖又极勤奋,小小年纪便学问不凡。先帝、太后都喜爱非常,屡次要将和硕固伦公主指婚给水溶,皆被水晟以年纪尚幼为由拒绝。

那年春,水晟被钦点南下督察漕运,为了能让水溶曾加些见识就带了他同行。水晟每到一处事情都极多的,水溶虽说少年老成,毕竟也才十二岁,正是贪玩的时候。整日跟在水晟身边看着父亲处理事情见到的都是些阿谀逢迎之辈,自觉无聊透顶,没过几日便是懒懒的了。水晟怎会看不出儿子的心事,却也不急着点破。这日到了扬州,略得闲暇,便把水溶叫到跟前故意道:“溶儿,一会儿陪父亲去会会本地的府县官员如何?”

水溶一听脸马上皱成了苦瓜:“这事情儿子原该随父亲一道去的。但儿子年小又极无知,去了怕是给父王添乱。不若父王自去比较便宜。”

水晟心中暗笑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明明是自己不愿去的,难为他还把话儿编的这么圆滑好听,不若就此戏他一戏,遂故意板着脸道:“带着你来原是让你帮着为父,也省得为父精神不到之处,没想你却一味憨顽躲懒。”

水溶笑道:“父王此言差矣。孩儿自遂父亲到南边儿来,一向跟着父王习学也颇为努力的,只是奈何人小力微帮不上父王许多。父王若说躲懒可真是冤枉孩儿了。”

水晟继续板着脸道:“大胆,你还敢指责为父不成?”

水溶也不害怕,只是皱起眉头撅着嘴嘟囔道:“错了就是错了,还不让人说不成?”

水晟看着儿子露出孩子气,终于憋不住了,开怀大笑起来。这一笑却把水溶笑楞了。见儿子一脸茫然,水晟把他拉到身边来抚着他的脑袋笑道:“傻小子,为父跟你开玩笑呢,今天我特意腾出一天的空来,带你去拜会个故人。”

水溶一听又要见人,刚刚放松的小脸儿又露出为难的神色。

水晟笑道:“放心,你这位伯伯不是那些逢迎之辈,是个极有趣的人,你肯定会喜欢的。他家有个园子漂亮的很,厨下又做的好南菜,咱们去赏玩下,如何?”

水溶依旧一脸狐疑的看着水晟。他还是不太相信。

水晟果然轻装简骑,带着水溶到了一户院落门前,向门子递上一张简帖。没过多久门即大开,一位气度不凡、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兴冲冲的快步走了出来,朗声道:“哈哈,真真想煞我也,水兄。什么时候来的扬州,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倒是让我措手不及了。”边说边上前亲热的在水晟胸口捶了一拳。

水晟也笑着道:“昨日刚到。愚兄也想念贤弟的紧,只是俗务冗繁,恨不得闲。今日特特腾出时间来拜会贤弟。”

那男子笑道:“难为你堂堂王爷之尊还想着我这一届草民。”一面早看见水晟身边跟着一年轻后生,面如满月、眸似辰星,真是仪表堂堂,便笑道:“这便是小王爷了?”

水晟笑道:“正是犬子。溶儿,这是你林如海林叔父,还不快行礼!”

水溶见这人见了水晟不行礼也不客套,心中已有三分好奇,闻言忙施礼道:“水溶见过林叔父。”

林如海忙搀了起来笑道:“真真好个人物,以后定不会逊于你爹了。水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喜可贺啊。”

水晟笑道:“谬赞、谬赞。这孩子也还好,只是不喜与官府人交接应酬,让我头疼。”

林如海更喜道:“如此说来却像我的儿子一般。瞧我只顾高兴了,竟忘了让你们了,来来来厅中叙话。”

三人在厅中坐定即有侍婢来奉茶。林如海对水溶喜爱非常,拉着手问这问那。水溶见这位叔父谈吐不俗更是亲敬异常,二人一问一答,这水晟倒是靠后了。

水晟笑道:“你们爷俩说的倒是热闹。只我是多余的了。”

林如海笑道:“可不是,这溶儿太对我的脾气了。嫂嫂近来如何?”

水晟道:“她倒也好。只常常念叨弟妹,整日说要能见见才好。”

林如海闻言笑容僵了一下,叹口气道:“敏儿却也常思相会,只是有了玉儿之后,身体一发弱了。”说毕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