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渊不着痕迹地避开那有些灼热的视线,心下多少有些不愉。可他是端木渊,大景的战神,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皇家尊贵,风静云止。
“王府中不乏绝色女子,若吴公子有看中的,不妨与本王说。”他忍。
“王爷客气,在下并非贪图女色之人。”的确不爱女色。
“吴公子客气,是本王唐突了。”算你识相。
“哪里哪里。”他一向给脸不要脸。
两人举杯对饮,心里的算盘拨得响亮。
端木渊不急于挑明目的,吴家少主吴钰也乐于享受个中滋味,两人虚伪地闲扯,最后都觉得无聊。
殿门一扇被打开,湿气溢入,混乱了殿内的气流。白玄绎缓步走至端木渊身边,低头在端木渊耳边耳语几句。
端木渊兀自起身移向殿门,吴钰微愣,却也跟上。
侍卫自中间推开大殿八扇木门,冷风裹着雨水汹涌而入。某男弱弱地抓住端木渊的袖摆,貌似无心,实则有意。端木渊左嘴角抽了下,跨前一步,扯出了自己的衣袖。视线转向殿外,紫眸浮上寒冰的冷瑟,紧紧地盯住风雨中的那一抹白影。她,没走,那现在是在求他吗。
“那是谁?”吴钰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广场上跪立的女子。
端木渊看一眼吴钰:“白家的女儿。”
“京城首富白家?”
“是。”
“白家二小姐?”
“是。”
凤眼微眯,眼底闪过戏谑。
“就是数日前那个被歹人劫走,下药失身后又被救回来的白家二小姐?”吴钰挑了挑额前刘海,一派漫不经心:“前些日子,长安城里关于白家二小姐的流言可是不少。”
端木渊闻言,猛地转头看向吴钰。
吴钰一脸惊讶地表情,继续吹凉风:“王爷不知道?这事可闹了好些日子,版本也很多。大致是说白家二小姐仰慕天下楼主,结果被卷入江湖纷争。被歹人劫持后下了春药强上了,救回时已成残花败柳。可怜了这姑娘,年纪轻轻地便被毁了清白,即便家财万贯,也寻不到好人家了吧。”
端木渊愣愣地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依旧跪在滂沱大雨中的女子。夜色浓重,看不清女子的脸,只是那单薄的身躯跪得坚毅。不自觉地向前跨了一步,随即顿住,紫眸冰封。她,是为了落尘寰。
“她这是做什么?”
端木渊不接话地站着,思绪纷繁。
吴钰缓步上前,走得逍遥自在。眼看就要走出檐下,却依旧信步。一方巨大的雨伞打开,由两名男子撑起,停在吴钰头顶,伞上镶绣五彩牡丹,伞沿垂落粒粒珍珠,别致精巧。锦锻白靴踏下,却未踏进雨水中。一方兽皮地毯在白靴下展开,六名披着蓑衣的男子跟随在公子吴钰身后,他每踏过一方兽皮,便有人将兽皮抬起移到前方。
端木渊没有理睬吴钰的行动,负手站在檐下,默然地看着那抹白影。
这算不算苦肉计?湿透的长发贴着脸颊,盖住了眼眸。藏在发丝下的我的眼,笑得放肆。各取所需,我们谁也不吃亏,必要时,我可以摊牌。弱点这东西,谁都有,就看你抓不抓的住。我相信端木渊的头脑,孰轻孰重,他应该清楚。
稀有的兽皮铺呈在面前,视线里走进一双纯白锦缎软靴。风雨被阻挡,暖暖的香味弥散而来,灵秀的山水画在眼前展开,青山白水,意境是高远的别致。我展颜,笑弯眼角。缓慢地仰头,视线一寸一寸地移动。江山如此多娇,山溪流瀑融汇百川,近山远峦也有妖娆时候。
雨水沾湿的睫毛也朦不住他江南丝雨的美好,低垂的凤眸,带着如仙人般的怜悯,神明对你的笑,只因他想笑,怜悯并非是对你的慈悲,只因他站的高所以有怜悯的权利。
他缓缓弯下身子,白净的手指撩开遮住我眼睛的湿发,温柔地为我拭去脸上的雨水。伞内伞外顿成两个世界,狂风暴雨成了庞大的背景,只为了衬托他的降临。
“为了什么?”他轻言,语调婉转,指腹摩挲我眼角。
“为一个人。”
听在耳里,如此不真实地遥远。
“值得?”
“或许不,只是已成事实。”‘值得’从来都不出现在爱过之后。
手指停顿,手掌贴上我的脸颊,温软的仿佛骄阳下的花瓣。我垂下眼眸,掩去眼中所有感情。有人踏着雨水而来,步履稳重,衣袍翻飞出凌烈的弧度。他藏得很深,冰封了自己的灵魂,太冷,冷得人无法靠近,冷得想要给他温暖的人也被冻伤。
灯火照亮他俊逸的脸,属于王者的气质蔑视天地。我忧散地望着那双深紫眼眸,了无情绪。
隐在袖下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她的眼总让他感觉挫败,吴钰的手还停留在她的侧脸,看着也扎眼。落尘寰没能保护好她,她终究是被他们扯入了这场争斗。端木渊停下脚步,隔着吴钰与琥珀色的眼眸对视。灯火下的小脸依旧苍白,淡淡水色加深了那层透明感,她的唇角总是习惯性地带笑。心脏瑟缩了下,说不清的滋味。
吴钰微侧头,看见身后的端木渊,绝代风华地一笑。撤了手,站直身子,俨然成了看客。
“菡萏前来只为求取金蚕王虫,还望王爷成全。”
疼痛了脖颈,抬高了头颅才能描画他的眉眼,站得真高!
“本王为何要给。”他为何要救落尘寰,不能为他所用,他宁愿摧毁。
“不是给,是换。”
“换?”端木渊语气森冷地咀嚼着这个字:“用什么换?”
“菡萏所能给的……”全部财富
“全部?”端木渊出乎意料的打断,尾调轻颤,紫眸中闪过疼痛。曾经,也有一个女子说过要为他放弃全部。
全部?我是人,不是神,没有那般高洁的灵魂。
“用你的命换他的命,如何?”端木渊说得很淡,俯视着跪在面前的人,眸色深邃。
吴钰身体一僵,一瞬已恢复正常,有意无意地靠近端木渊一步,眼神温柔地一同俯视。
用命换吗?我仰望着端木渊的脸,他的眼蒙了冰霜,难以揣摩他的心思。
“只要我的命?”我的命足够换一次你不用出手就能解决一个敌人的机会?
“从此以后留在本王身边。”从此以后你的命是我的。
淡淡的抽气声,却是站在端木渊身后的白玄绎。吴钰勾唇浅笑,不予置评。
这买卖在你看来难道不亏?我盯着端木渊的眼睛,端木渊回望着我,相对无言。眼眸闭合,一瞬,再睁开已是另一道风景,笑颜妖冶,无常无情,比伞外的风雨交加更邪肆。
“好。”第三音节,也可以干净利落。
一口凉气吸入肺中,扯痛肺叶。隐在衣袖中的手青白了指节,忽又松开。
“玄绎,去取金蚕王虫。”
端木渊转身往回走,风雨飘摇中,凛气肆虐。
“得立个字据。”吴钰莞尔一笑,好心提醒。
签字,画押,命如纸薄。
我站在大殿之中,湿透的衣袍上滴落的雨水濡湿了脚下的地毯,烛火剔透了深紫水晶灯盏,幻化出溢彩的图腾落在大殿墙壁上,带着点凄艳的味道。
“落尘寰被下了什么蛊?”
“芍药姐姐没有告诉王爷吗?”
端木渊抬眸看我一眼,传达的讯息是‘没有’。
“‘情殇’。”我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描画指甲边沿的弧度。
大殿的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重,我知道端木渊在看我,挺冷。
“不错的名字。”吴钰轻笑,眼角瞥着端木渊手中的纸张。
我从白玄绎手中接过装着金蚕的金葫芦,赐了粒药丸给他,天知道那药丸其实也很贵,算他赚到了。
“的确是个好名字。”
白玄绎吞下药丸,恨恨地看我一眼。
“白纸黑字。白姑娘可别一去不回。”吴钰轻笑调侃。
我闻言浅笑:“三日之后,菡萏一定会回来,告辞。”
转身的瞬间,眼角带过端木渊深紫的眼眸,我怀抱着金葫芦向外走,没有迟疑地再次没入风雨之中,只是这一次,冷风吹入了骨髓。何必用那种眼神看我,何必再将这事实告诉我。原来我也在犯贱,直到要失去的时候,直到成了定局,才想要私心地留住。反正也痛过一次了,心理已经有了准备,都不怕了。
端木渊端坐上位,她临走时,看进他眼里,他看见,那里面一闪而逝的什么,太快,第一次在他她眼里看见涟漪。凝望着那抹白影,端木渊有些失神,只是他一贯的冷然,看不出异色。‘情殇’吗?心里掠过密密麻麻深深浅浅,最后只剩下两个字‘残忍’。
金属的质感抱在怀中,却很温暖,指腹勾勒着葫芦上的花纹。一层连着一层的盛大在指下延展,开到奢靡。唇角挽起笑,葫芦上浮雕着一簇盛放的芍药。手指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勾勒,每一片花瓣的弧线,每一只花—蕊的曲折,都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