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菡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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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远远地看见一群人朝无忧苑走来,端木泽走在最前面,右手牵着端木泓,秉持着他一贯的平意近人。吴钰和落尘寰走在一起的画面很难得,或许是这一生能看见的最美的风景。

“菡,寒哥哥。”

端木泽的神情有那么一瞬地不自然,随后坦然地放开端木泓的手。如果不是一直观察着他的脸,恐怕很难欣赏到他这般好笑的表情。

抬手揉乱端木泓的额发,他笑得真心,我也只为他展温暖和煦。

“白公子有法子闯这红线阵吗?”落尘寰在端木泓身后站定,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神灼灼,面色急迫。

我抬眸看他一眼,一秒,随后不紧不慢地垂下眼帘,为端木泓整理不算凌乱的衣衫。眼角瞥着落尘寰渐渐泛白的拳头,踩着临界点地表态:“嗯,不是闯,是解。”抬头直视落尘寰墨色眼瞳,有点望人在天北的惆怅。

“落某请求白公子解了这红线阵,救我兄弟一命。”

“我不能肯定他现在还活着。”

墨眸中闪过一丝恐惧,我瞥着无忧苑内破碎的空间,淡道:“这阵名为红线千匝,硬闯只能是死路一条。九百九十九根实线,四百七十一根辅线,一根中心线。寻到了那根中心线这阵自然就解了。”

“在这千根红线里寻一根?”端木泽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阵势。

“准确来说是一千四百七十一根红线。”

吴钰移到我身边,笑得一脸妖气,不过笑的对象是端木泓,调戏吧,不收你钱。

“无论如何,请白公子先破了这红线阵。”落尘寰抱拳颔首,言语恳切。

“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解这红线千匝,此阵凶险,变数颇多,进去了,我也可能会死。”最后两字我没有说出声音,只对着落尘寰唇语。吴钰在一边继续对端木泓散发魅力,端木泓紫眸圆睁地看着他,状似无语,看着也好笑。

“我不同意。”站在落尘寰身边的慕容傲第一个出来反对,我对他笑笑,没什么意义地笑笑。

落尘寰眉心纠结,无所适从地看着眼前的人,为何感觉惶惶不安。没有十成的把握吗,会死吗。会死,死,心脏痉挛般地疼痛,眉心恍若针刺。想让她救,为何说不出口,如此纠结挣扎。膝盖磕碰石板,落尘寰单膝跪地,里面的人是他的挚友,他已经失去了一位亲人,不能连这唯一的兄弟都失去了。

端木泽沉默地看着,看那白衣的人儿笑言死亡,看落尘寰为兄弟情义折腰,看慕容傲眼中的情伤与慌乱。视线最后落回白寒身上,看不透得笑意。

“落楼主,求人可不是这样的。”我双手横胸,玩味地俯视着落尘寰。

“白。”吴钰嗔怪地斜我一眼,可嘴角的弧度很是幸灾乐祸。

场面很冷,我一向擅长冷场:“落楼主,我想我说得很明白了。”

慕容傲一把将落尘寰拽起来,低吼:“我们再想办法,我们可以挖条地道进去。”

“这的确是个办法,不过,只怕里面的人等不了。”

落尘寰看我一眼,转回对慕容傲摇头:“如果能挖地道进去,早就挖了。当初为了防止有人挖地道潜入,莫在落府下面设了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守得越是固若金汤,越是将自己逼入了死角,如此结界,固步自封。倒是符合莫子忧的性格,想到了所有的细节,给重要的人一个安全的空间,制造一方坚硬的壳,可等自己想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没有路了。

“落楼主想好了吗?”当初莫子忧求我救你的时候,可不曾吝惜自己的双膝。

落尘寰跪了,姿态与当初的莫子忧像极,凝着我的双眼,绷直了后背,跪得缓慢。当他膝盖触地的一瞬,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吴公子,麻烦你为白某吹一曲。”

“自然。”吴钰抽出藏在袖中的玉箫,对她完全地相信,没有十成的把握,她不会出手。

“别去。”慕容傲挡在我面前,近乎请求的低语。

衣袖被扯住,我低头看去,端木泓仰着小脸看我,眼眶微湿。我愣住,泓儿听懂了吗?笑弯了眼角,我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轻言:“泓儿,姐姐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落尘寰拉开了慕容傲,端木泽抱开了端木泓,飞天为我脱下累赘的外袍,我站在阵前整理袖摆,不是不紧张。红线千匝变幻莫测,我的确没有十成的把握。莹白的玉箫已经定位,我活动着手腕脚踝,慢慢调整呼吸。飞天点燃一茬莫邪,香气弥漫。

记忆的残片,眼眸温柔到极致的男子,记住了我许多细小的习惯,却永远不会允许自己靠近我的男子。你会记得我讨厌人参的味道,所以我不会让子萱看见落尘寰对我的亲昵,你会记得我不吃鱼,所以我也选择离开。我加注在子萱身上的痛,也让你还给我。我懂,你也懂,可是我看见也装看不见,你知道也告诉自己不知道。你每年出现在药王谷外的时候,我是真得很开心,你永远认为自己是个保护妹妹的哥哥,却在此时连唯一能保护的人都失去。

我教你立体几何,你教我奇门遁甲,所以有了红线千匝,还记得你手把手教我如何设置机关,我画着图形解说何为死角,如果你想到我会来解这红线千匝,那么那根操纵全局的中心线是不是被你握在手心。

提气,踮起脚尖,箫乐起,入阵。

感觉着红线上的频率,一步跨出,再不能回头。在节奏中寻找落点,五感全部用来感觉面前细微的变化,实线和辅线最大的不同在于其松紧度,连着机关的实线会崩得很紧,微风拂过,会有细小的震动和嚣音,只能在靠近的一瞬体察,转而回纵避让。红线千匝最忌讳的便是硬碰,只有极致的缓慢和柔和才能行走其中。

脚尖轻旋,身体舒展,手腕翻转间,涟漪手环银光一闪,削断一线红。箫声绵绵,身姿绵绵,风过,铜铃颤动。犹如盲人般慢慢向前摸索,以舞的姿态,道道红线擦着睫毛而过,多一分的震荡都会引发潜藏的机关。一步走过,都心有余悸,却也无力分神,每一根神经都崩成与实线相同的频率,感知着存在,寻找最正确地下一步。

红线凌乱的世界里,一抹白影穿梭舞动,动作轻缓幅度却很大,仿若一道水链,在根根红线间翻转旋舞。极致的缓,极致的柔,每一个动作都似羸弱无力,如风中柳絮,水中浮萍。无骨腰肢弯出一道虹弧,细致的脖颈转动,绕过一根红线,扬起的手腕于同时削断一根辅线。落尘寰默然地站着,视线紧紧地锁住那抹白,手掌不自觉地攥紧,紧到颤抖。呼吸也变得轻浅,缓慢,不敢动作,只怕惊扰了她的节奏。箫乐和熏香,撞击着灵魂深处的那根弦,却又想不起那份熟悉感源于何处。被红线切割的画面中,每一个旋转的身姿,每一个翩然的落定,为其紧张,为其心悸,容颜寂寥,偶尔飘忽而来的眼神,也能薄凉了心尖。落尘寰敛起的眉心不曾舒展,右手手掌不自觉地压住左边心房,为何感觉有一注冰凉的液体自心头慢慢淋下,侵入四肢百骸。为何会感觉如此难过,像是当初看见自己的家园被大火吞噬时的难过,难过她脸上一直存在的笑,难过到心脏隐痛,没顶的窒息感。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步步惊心,步步惊艳,生命悬注只为一线,六朝风华也要幻灭。箫音呜咽,直入心扉的波长,如眼前红线萦绕于心,我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呼出,红线千匝已走了一半,终有一方空间得以容身直立。我环视周围,交错的红,如身体里细小的血管,凌乱却终有其一定的规律。心下一数已削断辅线三百根,那么这剩下的一半中只有辅线一百七十一根。微颤的红影逼入眼底,容易让人烦躁的颜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作茧自缚。回望无忧苑门口,遥远的像是两个世界,那些人的脸被截断分割,每一片都不似能拼凑在一张脸上的零碎,左眼与右眼也能成两个世界,左手与右手原本就是向着两个方向,背道而驰。抬手朝吴钰甩了个响指,吴钰了然地转换节奏。手腕勾缠上面前的一根辅线,顺着冰晶银丝的缠绕的方向就不易被削断,逆之,则削铁如泥。这后一段,恐怕得靠一些运气了。倾身,唇角勾出妖媚的花朵,就当是一曲死亡之舞,赌的是莫子忧的不忍。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稍快的节奏里,是白蝶与红网的交缠。端木泽的手心早已湿透,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她死的机会,扰乱一下节奏,触动一根红线,就可以让她下地狱,只是同时,他也可能失去天下楼和神兵山庄。爱一个人的心终究是敌不过对至高权利的欲望,一路走来,他所选择的一直都是权力。只是,她轻动唇角,说‘会死’时,他也感觉害怕:她飞鸿身影安全掠过一根红线时,他也会长舒一口气地安心。或许只是因为眼前的人是白寒,不是白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