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冷月点颦玉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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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冥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红烛高燃,缕缕青烟缕缕情。纱帐飘摇,朦朦胧胧中映出佳人。

独倚那清荷小筑,凉风徐来,卷起满地落英缤纷。这时节,四面八方弥漫着花香。

几瓣浅红飞到裙裾上,多的是感时花溅泪的伤怀,不禁喃喃:桃花坞里桃花,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琳儿进来给黛玉披了鹅毛氅的大披风,咯咯笑道:“小姐任由他们借着您的生日作乐,自己却宣称要来读书,竟然又念的这劳什子的诗!”

黛玉尚小,比那琳儿矮了一头还多,却是坐在垫了褥子的石凳上。听了琳儿的话,随手拿起书来作势欲打,那琳儿灵巧的避了开来。回头却见黛玉细细的摸摸书,心疼道:“唐寅集啊唐寅集,没得打了琳姐姐反而污了你!”

“琳儿姐姐敢情是有了姐夫,见天儿的要欺负起小姐来了!”一听这没谱的话,准是没心没肺的雪雁来了。

“你这小蹄子怎么有功夫过来了?”琳儿佯装生气的瞟一眼捧着手炉的雪雁,哧的一笑:有她琳儿在,怎么会冻了小姐!瞧,黛玉手边不正是一个惟妙惟肖的仙鹤炉。

雪雁上前规规矩矩的给黛玉行了礼,立在一边嘻嘻笑道:“王嬷嬷说各处的礼都拾掇好了,请小姐回去定夺,哪件留着哪件送人!王嬷嬷还说热水备好了,请小姐早些回去,这生辰花浴不可免了呢!”

黛玉合上书,琳儿便轻轻扶起,雪雁撺掇着收拾了清荷小筑,三人摇摇摆摆穿过千百竿潇湘竹往闺房里走去。

谁也不曾留意,林府低矮的青砖墙外探出的两颗脑袋。一个说:“主公当年闻听林夫人大名时,人家已经嫁作他人妇,如今那小丫头也是个美人胚子……”另一个嘿嘿笑道:“瞧你那龌龊的想头,主公素来光芒磊落,何时如你一般了!”不出三句,两人便起了争执。

黛玉的闺房中,王嬷嬷与琳儿雪雁等人一起伺候了黛玉沐浴更衣。这样隆重的节日,凭谁也是真心真意的想要黛玉过的开心睡的舒心。

大大的红木桶中灌满了水,附以增强体魄的药水,洒上五颜六色的花瓣,氤氲着仙境一般的烟雾茫茫。埋没其中,身心俱是幸福快乐,渐渐忘却愁苦。再加上临睡前,枕头下面琳儿雪雁等人偷偷做的针线寿礼,叫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窗下,王嬷嬷善意的教育一干丫鬟们,“琳丫头将要走了,雪雁调皮的性子最是招小姐喜欢,只是以后要收敛些。小姐跟着你们都快没了小姐的样子,再不许随着小姐在外抛头露面了,都记住了?”

雪雁知错的吐吐舌头,小声道:“夫人都准许的!”

王嬷嬷正要说话,却听里面细微一声叹息,“梦里花落兮知多少,敏之生死兮凭天意!梦里花落兮知多少,敏之生死兮凭天意!……”

几人慌忙进去,却是黛玉梦中言语,只是脸上犹带泪痕。

“小姐也是命苦!当日出生时便险些丢了性命,幸亏一个道士施法相救,如今身子骨弱虽弱,倒也精神。只是自从小公子夭折了,不但太太身子虚了,就是小姐也……”王嬷嬷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眼中满是爱怜。攥着黛玉的手,直到她安静下来,才悄悄的问琳儿与雪雁:“姑娘明儿去寒山寺的物事备好了吗?”

琳儿雪雁慌忙点头,王嬷嬷又待了一会儿,便辞了出去。琳儿才郁闷的翻个白眼,“雪雁,我现在觉得把姑娘交给你很不放心呢!”

雪雁调皮的喳喳眼睛,嘻嘻的笑声道:“要么,琳儿姐姐终身不嫁,就这么陪着小姐吧!”说的琳儿含羞的低下头,半晌才抬起头来,只是满眼泪光,“雪雁啊,你可知道刚刚小姐梦里说的什么梦里花落兮知多少,敏之生死兮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黛玉避讳母亲的名字,素来都要用米字来替代敏字的,如今为何在梦中如此说话?两个丫鬟讨论一番,终于还是不解,渐渐瞌睡的支持不住,双双睡下。

黛玉清早与贾敏请安时,却惊闻母亲夜里受寒,身体微恙。陪着母亲吃过饭,黛玉便携了琳儿等由王嬷嬷陪着上城外的寒山寺去。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此是唐时白居易由衷的赞叹,更别提春雨过后,寒山寺上翠绿中点缀繁华,寺下江水碧绿如绸似缎,分外妖娆。

掀开轿帘,能看到行过的台阶上零零散散的铺着许多残花。叫人千踩万踏的都失了本色,黛玉便想:若是那落花有情,是否会感知到疼痛……

寒山寺历来高僧不少,然而林如海最交好的却是个方外的游僧法号枯荣的。听闻乃是取的“有常无常,双树枯容,南北西东,非假非空”之意,倒是深得寒山寺方丈的尊敬。更有奇者,那寒山寺的老方丈云空大师也呼枯荣做师尊。

行至半山腰,忽逢对面行来许多人。黛玉慌忙放下轿帘,却听轿外有人惊讶的“咦”了一声。

王嬷嬷做个万福,令轿夫靠边避开,请那些人先过。那方才诧异的人却哈哈笑道:“不敢不敢!请问这轿中可是林府的小姐?”

王嬷嬷冷着脸,强自忍着说道:“不知尊驾是?”

那人正待要说,却给人喝住,“丁大叔,莫要失礼了吧!”复又向王嬷嬷施礼道:“晚生初到中原,多有得罪!还请小姐先过!”

王嬷嬷礼节性的谢过,引着轿子继续向前。那后面的却是另一拨人,见到黛玉的轿子过去了,便转身又跟着上山。王嬷嬷心中诧异,那雪雁却是满不在乎的冲那些人喊道:“你们敢是官兵吧,连个游山玩水的步伐都不会!小心踩脚哦!”

那六个人便尴尬的笑笑,无不是心想:这小丫鬟不大,活泼可爱不说,也是个鬼灵精呢!

黛玉在轿中一言不发,暗暗思索这上山所遇到的人。难道和云阳大师说的来这里有什么玄机?且不论了,上山寻了云空大师和枯荣大师吧!

正思索着,却有个惯常见到的接引沙弥迎了上来,先念了声佛号,合十朗声道:“师傅师祖得知施主要来,特派小僧来迎!”

王嬷嬷也是诚心的合十道:“有劳师傅了!”

却见那小沙弥并不是引着轿子去往寺里,反而是七拐八拐的带入了土路。这山路渐渐南行,黛玉轻轻道:“停轿!”

不但小沙弥,便是王嬷嬷雪雁琳儿与后面那些尾随的人也都是愣住。王嬷嬷不解的走到轿边,轻轻笑道:“小姐有何吩咐?”

黛玉从容笑道:“雪雁扶我下轿!”

雪雁为难的看看王嬷嬷,在这半山腰……虽然那接引小沙弥是见过的,可是后面还有那许多来历不明的男子,小姐怎么好当着许多人的面儿下轿步行!王嬷嬷也是费解的愣住,哪里还能理会雪雁。

黛玉不见雪雁动,便轻轻挥开轿帘,袅袅娜娜的自己下来,只是皎洁的面庞在洁白的面纱后若隐若显。浅浅的行了礼,黛玉温言道:“方才虽也是山路,究竟黛玉不甚重,倒也无妨。此时山道艰难,众位大哥抬轿岂不是艰难!就此止步了吧!”

轿夫们古怪的互相看了几眼,似是没有听懂小姐的意思。黛玉提起裙摆,拎好了手中的锦囊,边走边笑道:“众位在这里歇息也就是了,有后面的官差护送自然能保的我的周全!琳儿雪雁,为我捡来道旁落花,这便是给两位大师的礼物了!”

王嬷嬷不敢大意,慌忙令琳儿雪雁上前伴着黛玉,悄悄令一个小厮下山告诉家里,才领了轿后相随的两个丫鬟跟上来。纵是如此,仍然时不时担忧的回头望望那六个高头大汉。

听涛草堂,两个老叟对弈。一个满头华发,一个却是头顶光光,一个正是那云游回来的枯荣大师,一个便是这寒山寺的方丈。只是他两个一个着这平常人的衣衫,一个却袈裟罩身,相形之下,很难分辨出谁是得道高僧枯荣大师。

“师尊,段小施主远道而来,为何却避而不见呢?”面朝北的和尚落下一子,不失时机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