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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承奥诀 三关通窍要 调灵鹤 千里御风行

话说元儿到了前院,只朱梅独自一人,仍然科头跣足,坐在院中磐石上面,正在调弄那两只仙鹤呢,急忙跪倒行礼。朱梅吩咐元儿起来,盘了双膝,对面坐定,用手先摸了摸元儿头顶,命元儿闭好双目,不要妄动。元儿已得陶钧预先提示,忙把心志一收,垂帘内视,屏去一切杂念,澄神定虑,静以俟变。刚把鼻息调匀,便觉朱梅的手在脊梁命门各要穴上轻轻按抚了几下,渐觉着一投热气由足底缓缓升了上来,渐升渐速,热也随着增加,霎时布满全身,越久越热得难受。元儿先还觉难忍,未几心灵一静,神仪内莹,猛地又觉头顶命门被人拍了一下,立时觉着一股凉气布满全身,好似一瓢冷水当头泼下一般,奇冷难耐。如是由冷而热,由热而冷者好几次,好容易把冷热都忍了过去,猛地又觉周身疼痒交作,恍似百虫在骨里钻咬,无处抓挠,比起奇冷奇热还要难受数倍。知是最紧要的关头,一不能忍,前功尽弃,暗将心神守定元珠,由它难受,一切付之无觉,待有两个多时辰,疼痒忽止,周身骨节又作起响来,响有顿饭光景,才由周身响到脑门。咔的一声,命门间似被斧劈开一般痛了一下,所有响动全都停歇。耳听陶钧唤道:“师弟大功告成,还不快些叩谢师父么?”

元儿睁眼一看,朱梅满面笑容坐在对面,纪、陶二人仍是垂手侍立左右,自己身上已然复了原状,只觉比起适才打坐前要轻灵得多。连忙上前跪倒。朱梅说了句:“孺子可教。”吩咐起立。又将元儿身佩的双剑要去,仔细看了看,说道:“灵柩故物,果不虚名,你有此双剑,得我真传,十年之后,异派飞剑无敌手矣。”说罢,又对元儿道,“你因服过灵药仙草,加上本来异禀仙根,成就必速。我不久后赴峨眉,今日先将本门剑法传你,除我在这里早晚加紧传习外,我走之后,每日可随你两个师兄修炼。等我峨眉归来,再引你去见师叔。本门戒条,只有杀、盗、淫、妄诸条,专重大节,不拘细行,以各人自己勤修为主。用功之外,仅可在山中随意闲游,但在道未成时,不准擅自离开青城,以免遇上能手,替我丢人现眼。尤其这两口宝剑来头很大,是旷世奇珍,要随时备带,早晚用我口诀勤加练习。在身剑未能练到合而为一时,须防外敌巧取强夺,务要小心,不可丝毫大意。”

元儿敬谨领命。当下由朱梅传了心法口诀,便随陶钧前去安置。元儿因师父不久长行,日常用功甚是勤苦。

过有十来天,朱梅应乾坤正气妙一真人之约,前赴峨眉,众弟子送至门外。那几只仙鹤也跟着在空中飞翔,直等朱梅走没了影子,才行降落。

元儿因连日一心用功,不曾出门,金鞭崖的景物尚未仔细观赏。既送朱梅走后,站在崖前往四外一看,远近群山都在足下。云烟浩森,大小峰峦被云包没,只露出一些角尖,像海中岛屿一般时复隐现。真是波澜壮阔,变幻无穷。元儿当着天风,凭凌绝险,对着眼前奇景独自出神,怀想方、司两家,不知可曾移走?忽听身后陶钧道:“师弟初来时,正值师父与白师伯在大树上对弈,放飞剑出去,助凌师伯的弟子赵心源与几个异派中人交手。那雪山离此少说也有三四百里,你却一目了然。后来听师父说,才知师弟在夕佳岩绝顶古洞服了灵药仙草,不但目光看得极远,还能透视云雾。今日云雾浓密,你看今日雪山顶上可有什么异状么?”

元儿闻言,往雪山那一面看了看,答道:“小弟幼时目力本较常人稍好,自服仙草,虽能透视云中景物,毕竟有些模糊,只能看个大概而已。前日师父说小弟已成天眼,特地开了殊恩,赐小弟上乘超观妙法,说照此练去,三月之后,便能上察青冥,下视无地。正在练习,因为日浅,尚无进境。今日雪山那一面云雾更密,依稀之中见一些山峦白影,看不出有何异状。师兄可看出什么没有?”陶钧笑道“愚兄虽列师门一二十年,如论资质,还不及师弟一半,哪能远视数百里之外?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说时,元儿因这数日中,那两只大鹤每值有人谈话,必在侧静立,偏着长颈看人,好似留神谛听神气,便向陶钧道:“师兄,你看这鹤,每次我们说话,它们总在旁不走,莫非懂话么?”陶钧道:“岂但能通人言,这两个东西坏着呢。”说罢,回手就是一掌,正打在内中一只的颈上。那鹤出其不意,挨了一下,偏头朝着陶钧连声长鸣,振翼低飞,往观中逃去。陶钧怒骂道:“你这扁毛畜生,还敢不服么?”说着,便要追去。吓得那另外一只大的也慌不迭地跟了飞逃。

元儿忙把陶钧拦住,无心中看见先逃那只,翼下有许多红点,比后逃那只也要小些,方要询问,陶钧道:“这两只大鹤,头一只因为曾代妖人守山,翼下面劫砂点子没有退尽,名叫红儿,后一只叫雪儿,还略老实些。这红儿最是好恶,专好捉弄人上它毒当。如非师父喜它有些灵性,上次我差点为它坏了道基,恨不能用飞剑杀死,才解气呢。”二人尽管问答,纪登只在旁微笑,下发一言,同在崖前闲立了一阵,便都回观用功。

元儿在观中一住二月有余。铸雪、聚萤两口仙剑虽未练到身剑合一,与陶钩交起手来,指挥运转,无不如意了。

这日鹤粮将馨,纪登因那鹤好闯乱子,不敢解了它们禁法,仍和初收时一般,由它们自去觅食,便命陶钧下山办粮。陶钩领命走后,元儿因对纪登从来敬畏,不似对陶钧随便,见他正在调神打坐,不敢惊动,独自一人,持了两口双剑,在崖前练习剑法,刚刚练完,忽听空际鹤鸣,抬头一看,正是红儿和雪儿两个,离头约有十丈高下,不往飞鸣盘旋,只不离开山头数里方圆以内,知有师父法术禁制,不能远走。一时闲中无聊,打算调鹤为戏。试把手一招,二鹤居然联翩飞下,落在元儿面前。元儿一高兴,便迎上去,抚弄二鹤身上雪羽。二鹤也紧依元儿身侧,甚是驯良解人,越发喜爱,顿将陶钧前次嘱咐之言忘了个干干净净。调弄了一阵,忽又想起方、司两家移居且退谷,计程不过数十里之遥,可惜这鹤不能飞去;再者,自己目前每日要加紧练习飞剑,剑术未成,不能离开此崖。正好用它传书,也可借此得一点家中父母的信息。

正在寻思之际,二鹤交颈低鸣了一阵,红儿忽然振翼飞起,元儿以为它又和适才一般,就在当顶盘旋,谁知红儿飞没多高,倏地一束双翼,直往后山腰深草树中投去。红儿才飞去不久,雪儿也跟着飞起,只是不曾下落,仅在红儿落处的上空不住飞鸣,音声悲楚,迥不似先时清越嘹亮。元儿自来此间,从未见二鹤往山下面降落,先时并未留意,后来见上下二鹤一递一声哀鸣不已。自己目力虽能视远,偏偏后山一带丛莽繁茂,遮住目光,只见红儿身上白羽在草树丛中扑腾起落,似与什么野兽之类在那里争斗。雪儿在上空几次飞呜下扑,俱是欲前又却,仿佛有些畏惧之状。

元儿越看越觉有异,暗忖:“这时已是秋末冬初,各处草木俱已黄落,怎么后山腰这一片地方的草木仍是那般郁郁葱葱的?常听人说,仙鹤好与蛇蟒相斗;凡是毒蛇大蟒盘踞之地,土皮草色俱呈异状,不是寸草不生,便是长得特别茂盛。二鹤这般形状,莫非与什么蛇蟒相持么?”刚想到这里,忽见红儿飞高了些。紧接着草树丛中蹿起一条大蛇,通体红鳞,并不甚粗,却甚细长,下半身还隐在丛树之中,单这上半身已有两丈长短,赤信如火,嗖嗖吞吐,看去甚是凶恶。等红儿一飞高,便自退落,一经飞临切近,重又出现,二鹤只管哀鸣相应,雪儿始终没有飞落,红儿也只虚张声势,不敢骤然下击,元儿再细往那蛇盘踞之处一看,不由又惊又怒,一纵身便往山下跑去。

原来那蛇几番起落,盘处的草木被躁平,全身现出大半。除上半身不时上蹿,与空中红儿相持外,下半身还缠着一只比红儿稍小的仙鹤,双翼已被那蛇连身束住,只剩一个头颈在外,左右乱摆,鸣声低微,想已去死不远。那蛇每次回身去咬鹤颈,红儿便翩然下击,那蛇见有敌人,只得舍了到口之物,飞身上迎,红儿好似不敢与它力敌,又不舍得那危难中的同伴,只是乘隙取闹,使它不能如愿。这样又是两三次过去,恼得那蛇性起,口里发出吱吱怪声,等红儿未次下击,径自舍了下半身所缠之鹤,长虹射日般往上飞起时,元儿业已赶到,相离一箭之地,元儿更不寻思,将手一扬,右手聚萤仙剑飞将出去。青萤萤一道光华过处,那蛇知道飞剑厉害,想逃已是不及,竟然齐腰斩为两截,下半身坠落丛莽之中,上半身带起一股血泉,蹿出老远,才行落地。

元儿解了鹤厄,心中欢喜,以为险些被蛇所缠之鹤,定是本观所养那只小的,虽然蛇死脱险,不知能否全活,正在可惜,待要奔将过去察看,忽听空中二鹤连声交呜,丛莽中也有了应声,身子还未近前,那只被束之鹤在地下略一扑腾,已冲霄飞起,飞得又快又高,迥不似曾受重伤神气。眨眼工夫没入云空,不知去向,并未往观中飞回。元儿仍未在意,走到死蛇落处一看,那里草木真是又肥又绿,秀润欲滴,目光到处,丛莽围绕中,隐隐似有一个二尺方圆的洞穴,四围密藤荫翳,下面隐隐有光。猜是毒蛇窟穴,因护穴藤蔓上有刺,不愿下去。回身时节,鼻端微微闻见一股子异香,因为急于回观,看看飞去的是否观中那只,也未细察异香来源,便往回走,这时红儿已然落下,挨近元儿,甚是依恋,大有感恩之态,元儿走没几步,红儿竟拦在前面,伏下身来,伸出长颈,往元儿胯下便钻,意思似要元儿骑它上去。

从崖上到崖下山阴一带虽有肢陀,不似余下三面尽是千寻峭壁,无可攀援,但是崖危瞪险,窄不容足,后山到山腰相去百数十丈,也有几处极难走的地方。元儿初下来时,一则练了两个多月剑法,身子愈轻;二则情急救鹤,满身勇气;三则下山只要心神不乱,观准垫脚之处,自比上山易些。及至斩完了蛇,往回路走,才看出山势之险。虽然不觉其难,到底没有下时轻快;加上童心未退,常听陶钧说,峨眉同门中,颇有几个驾驭仙禽的女道友,早就有些神往。一见红儿自己伏地,大有愿为坐骑之意,不禁心喜,问道:“你见我帮了你的忙,想叫我骑你上去么?”红儿长鸣了一声,将头连点。元儿只图好玩,哪还计及利害,竟然攀着红儿长颈,坐了上去。果然飞翔甚速,展翼凌空,转眼之间已过崖顶,直上青冥。

元儿见它过崖时不曾降落,不但不以为异,反当红儿感恩心切,想让自己尝尝仙家骑鹤空中飞行滋味。加之有师父法术禁制,或许不过在近空高处盘旋罢了。先时一味高兴,不疑有他,谁知那鹤一经飞过高空云层,竟然掉转头往西南方面飞去,瞬息数十百里,越走越远。猛想起陶钧以前所说,这才着起慌来。元儿虽具异质,到底学剑日浅,尚未练到驭剑飞行地步。如果上下数十丈相隔,还可冒险纵身下去。此时天地相隔,何止万千丈之遥,稍一失足,怕不成为亩粉。自知上了大当,但事已至此,只得两手紧握鹤的翅根,由它背着往前飞走。

元儿有心想问红儿为何刚解了它的大围,反倒恩将仇报,捉弄自己。偏偏云空高寒,罡风甚劲,劈面直吹,幸是元儿,如换旁人,冻也冻死,哪里张得了口。又想起自己离家别亲,受尽千辛万苦,死里逃生,好容易仙缘遇合,道法尚未炼成,又遇见这种意外变故,看上去,祸多福少,越想越伤心。恨到极处,本不难一剑便将红儿杀死。”无奈自己安危寄在它的背上,除了打算同归于尽外,这东西如此狡恶,还要留神它坏上加坏,得罪不得。只不知师兄明明说它受了禁制,怎地仍能远飞?

元儿正在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红儿飞行渐缓,忽然在空中盘旋起来。元儿低头往下一看,只见下面云雾甚密,慧眼透视下去,仿佛是座山谷,树木花草甚是繁茂。一会,身子已随鹤背降人云雾之中,满身都被包没,水气浸在身上冷阴阴的。转眼飞落云层,下面景物看得越发清晰。只见满山满谷都是奇花异草,红紫相间,五色竞秀,恍如锦绣堆成一般,奇丽清幽,平生几曾见过。眼看离地还有十余丈光景,忽见前面靠山一片平原的万花林中,跑出两大三小五只梅花鹿来。接着又听鹤鸣,林中又有两只鹤朝自己迎飞上来,红儿一见对面两只鹤,也跟着长鸣相应。元儿只顾东张西望,猛觉红儿两翼一抖,身子一侧,倒翻过来。元儿因为离地已近,下面风景已好,觉出红儿有似有恶意,失了防范,万不料到红儿不此一着,一个疏神,竟然松手,从鹤背上坠了下来,不禁大吃一惊,忙一使身法,用了个狂花飐地的招数,飘然落地。身刚站稳,正想怒骂红儿几句,就势将它头颈用身上丝绦捆住,再用宝剑威吓,仍由它背了回去。谁知红儿和那林中飞出来的白鹤振翼飞起,冲霄而去。

元儿方自忧急,忽听有人叱道:“何方胆大顽童,竟敢擅入仙山?难道不怕我虞家姊妹的宝剑厉害么?”音声娇婉,清音入耳,仿佛少女说话,元儿回首一看,从先前那几只梅花鹿后面的花林以内,又跑出一只半大不大的白鹿,上面坐着一个年约十四五的红衣少女,手持一支玉萧,背插单剑,腰间还悬着一个金黄色的葫芦,花光人面,掩映生辉,越显得秀丽如仙,容华盖代。元儿因坐骑已然飞走,不知还会回来不会,而所落的山又不知名,与青城相隔必然甚远,难以回去,本已忧疑万端。再听骑鹿女子责问,益加惶恐,答道:“我名裘元,因在青城骑鹤为戏,不想被它带到此间,抛了弟子飞走,望乞仙姊不要见怪,容我少待片时,等坐骑回来,自会走的。”那红衣少女又叱道:“你一个凡夫妄入仙山,见了你二公主,还不下跪求命,竟敢信口强辩。谁是你的仙姊?快快跪下,等我审问,饶你不死。”说时,人、鹿已到了元儿面前,那少女睁着一双剪水双瞳,满面娇嗔,瞪着元儿,逼他跪答。

元儿先时只因鹤已飞走,仙山难回,心中忧急,并非有什别的畏惧,一听少女口出不逊,便也生气答道:“这山又不是你家造出来的,我不过是骑鹤闲飞,偶落此地,暂时歇脚,又没有损坏你家一草一木。好意尊你一声仙姊,为何出口伤人?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跪你?好男不和女斗,也不和你计较,我偏在此不走,看你把我怎样?”说罢,气得小腮帮子一鼓,将头往侧一偏,装作不爱答理。暗中却在准备,以防不测。那少女闻言笑骂道:“你这红眼小贼,竟敢和你公主挺撞,不和你说明,少时你做鬼,也不知道是怎样死的。这里是万花山长春公主的仙府,何人擅敢到此?你一个无知顽童,俗子凡夫,污了仙境,还敢大胆胡言。看你身带宝剑,好似还不甚坏,不叫你见识见识,你也不知道你二公主的厉害。”一面说,早纵下白鹿,回手一按身后的剑,一道青光,剑已出手。

元儿这时已想起时当冬初,全山却温煦如春,万花竞放,又有鹿鹤往来,以及少女装束穿戴,在在不似凡境,又自称公主,必有来头,无奈适才气忿头上,话已说满,对方又是少女,不好意思再和人家说软话,更因师父朱梅从不服低,自己纵肯退让,日后传说出去,岂不弱了师父的名望?见少女将剑拔出,势难避免,自己人单势孤,不知当地虚实,还在持重,便对少女道:“我在此等鹤飞回便走,又没招惹你,你我往日并无仇怨,苦苦相逼则甚?再说我这两口仙剑乃仙人传授,非同小可,如今我可让你,要是真个动起手来,那时宝剑无眼,将你误伤,岂不叫你家大人怪我?”那少女骂道:“我便是此山之主,红眼小贼,只管拔出剑来交手。赢得我,连这山都送与了你,再若延迟,不拔出剑来,你姑娘便动手了。”元儿见少女无可理喻,不禁气往上撞,将手一按铸雪剑,宝器出匣,银光射目。

那少女一见那剑,脸略一惊,更不答话,早一纵身,举手中剑刺将过来,元儿且不还手,也将身纵过,待再劝说几句,不料少女看去盈盈弱质,年纪甚轻,身法却甚轻捷,元儿避纵过去,身刚落地,还未站定,少女的第二剑又已纵身刺来,元儿猛觉脑后寒风,青光晃到,知道厉害,忙使一个仙鹤盘飞的解数,就地一旋,侧纵出去,二次将剑避开,那少女真是疾如飘风,第三剑又元儿身侧刺到,元儿连让三剑过去,因为少女剑法精奇,迅逾飞乌,不禁动了钦佩之心,第三次避开时,纵得甚远,趁少女还未追到之际,忙即回身劝说道:“公主你且住手,说完两句话再打。”少女刚好追到,举剑要刺,闻言停手,问道:“你怯战么?既怕我,就不该说那大话,快快跪下,我便饶你。”

元儿从小慕道,不喜与妇女相近,又在年幼,更无燕婉之思,先时不过觉着少女美貌,并未细看,及喊少女停手,不过因佩服少女的本领,恐伤了她,想再劝她几句。及至与少女一对面,看清了容貌,不知怎的,竟会有了爱好之心。暗想:“这么好的地方,又有这般本领的好女子,常言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倘若这次红儿不是存心要自己上当,也和上次误走百丈坪得交方、司两家一般,日后骑鹤飞行,常常来往,岂不有趣?”那少女见元儿注视自己,寻思不语,娇嗔道:“你这小贼,鬼眼看人,打又不打,话又不说,要投降,快快跪下,还来得及。”元儿笑道:“都是人,我跪你则甚?就算我跪你一回也不要紧,你也不见得有什便宜,会多长块肉。不过我们打了一阵,彼此还没知道名姓,我将你杀了不说,要是你将我杀了,我做鬼也知道姊姊的名儿,也不冤枉。”

少女怒骂道:“你这小贼鬼头鬼脑,也配问你公主的名姓么?你就做个糊涂鬼吧,我又不和你结亲。”

说到这句,元儿闻言一笑,本是见那少女目秀澄波,眉凝远黛,冰肌玉骨,美秀如仙,薄怒轻嗔,越显妩媚,有些神往,并无他意。少女却认为他是故找便宜,自知把话说错,收不回来,立刻把脸一沉,更不再说,劈手一剑,当胸刺来。元儿也不再客气,决计施展近日所学本领,将她制服之后,再与商量,一见剑到,喊一声:“来得好!”更不躲闪,把剑一横,使了个项羽横鞭,迎了上去,双方各带起丈许长的青白光芒,碰在一处。耳听锵啷啷虎啸龙吟般响了一声,二人俱知遇到劲敌,各自顾剑,分别纵将开去,剑上余音犹在绕耳。元儿低头一看铸雪剑,依旧银光耀目,玉芒无亏,少女一看自己的剑,却已被元儿的剑砍了一个缺口,不禁勃然大怒,骂道:“红眼贼,竟敢伤我仙剑,你公主不杀你,誓不为人!”说罢,又纵身一剑刺来,元儿急架相还。一个是痛惜至主,动了真怒;一个是天生异质,真仙传授,各把全身本领施展出来,就在这花城锦障之间,虹飞电射般杀将起来。

元儿与少女彼此斗了一阵,少女虽是自幼得道,毕竟不如朱梅是玄门剑法正宗。再加元儿天资颖悟,苦心参修,虽然日浅,已是心领神会;所用宝剑又是仙遗至宝。少女渐渐有些相形见绌起来,还算元儿小心眼中,一心想和那少女做一个朋友,不肯施展毒手,几次飞剑出手,未下绝情,俱被少女避过。

少女见势不佳,自己宝剑已然受了微伤,不敢随意抵敌,一味用巧,未免又吃了一点亏。时刻一久,越发手忙脚乱,暗恨姊姊偏在此时出外游玩,让我受这野孩子的气,正在烦恼气忿,猛想起:“这野孩子如此可恶,再打下去,必无幸理。身边现有异宝,何不取出一用?虽然母亲遗命,再三禁止妄用,无奈势已至此,非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也就说不得了。”想到这里,正赶元儿一剑砍来,少女举剑,打算横拦上去,猛又想起敌人宝剑比自己厉害得多,不舍宝剑受伤,心神一乱,迎敌略迟了些,元儿身手何等矫捷,这头一剑原是个虚势,就在少女这欲拦未拦之际,倏地使了个龙蛇盘根的解数,手中宝剑微一翻折,转压在敌人的剑上,就势一缠一绕,运用玄功,把真力都运在自己剑上,往回一扯,大喝一声:“还不撒手,要送死么?”

少女也甚机警,百忙中见敌人改了招数,方喜无须硬敌,不料敌人的剑能刚能柔,不知怎地一来,竟将自己宝剑缠住,往回一夺,立时觉着虎口震痛,对面敌人剑上白光直逼面前,耀眼生花,再不撒手丢剑,不死必伤,只得豁出,暂时将剑失去,于是暗运玄功,把手一放,朝元儿顺势送去,想借此伤他一剑。元儿哪会上她的当,早已防到,喊声:“来的好!”也不就此借势伤她,运足一口真气,右手朝天一放,一青一自两道光华,恍如二龙盘绞,同时冲空,飞舞而上,离地数十丈才分开。

少女见元儿既已看出自己借剑伤人之意,却没有收剑,也不还手,反连他本人的剑一齐往空飞去,好生不解。谁想元儿成心卖弄,右手的剑才脱手,左手早同时一按身后,另一口聚莹剑早到了他的手中,一纵步,便向少女纵去。少女手中兵刃已失,见空中二剑分开,正想借此运气捏诀收回,不料元儿又将身后另一口剑拔在手中,捷如飘风般到了面前,少女喊声:“不好!”打算纵避开去时,忽听敌人高喊道:“公主留神,防我铸雪仙剑误伤了你。”少女这时已是恨他到了极处,哪肯理他,一心顾到前面,谁知刚刚纵开立定,伸手去取腰间所佩葫芦时,猛觉眼前白光一亮,敌人空中那宝剑已带起丈许长的白光,银虹也似,疾如闪电,当头飞到,想躲哪里来得及,正在惊心等死,猛地又觉人影一晃,白光忽然不见,定睛一看,敌人笑嘻嘻地站在面前,己将空中飞下来的那口宝剑收去。才知原来他并无害自己之意,只是存心卖弄这一手,再看空中自己那口宝剑,已不知去向,想已落在花丛之内,可是哪好意思去拾。

少女不由颊满红云,勃然大怒道:“你这红眼小野盗,伤我仙剑,定不与你甘休,有本事的,敢等我片刻再动手么?”元儿见少女宝剑已失,手中空无所有,以为伎俩已穷,哪里知道厉害。又见她秀目圆睁,娇嗔满面,更不愿拂她心意。暗想:“女孩子有甚本领,不是回去喊人报仇,便是再取兵刃前来交手而已。”便答道:“你只要不叫我下跪,由我在此,等鹤飞回便走,你如不打更好,要打时,任你使甚法儿,我都奉陪,等你一会,算得什么?”

少女气得也不还言,早把腰间葫芦悄悄解下,口中暗诵真言,将葫芦盖对准元儿一扬,口中说道:“红眼小贼,休得逞强,以为你便赢了我么?趁早跪下,念你适才没敢伤我,不但饶你,我还打算留你在此,给我作一山童,否则,少时便叫你知道二公主的厉害。”元儿笑道:“公主的厉害,我已见识过了,别的可依,只我这两条腿,除父母恩师和诸尊长外,向不跪人。公主有甚本领,请施展出来,使我见识见识吧。”少女怒骂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红眼小贼,死在目前,还敢在你公主的面前花言巧语,你看我用法宝取你狗命。”说罢,便将葫芦盖揭了开来,立时从葫芦口内冒出数十道火焰,直朝元儿飞去。

元儿到金鞭崖日子虽然不多,平时常听陶钧说起异派中妖人使用邪法异宝行径,俱都记在心里,先时看见少女初从林中骑鹿出来时,腰间系有一个葫芦,本来心中动了一动,及至和少女一动手,见她并无什么出奇本领,时候一久,又起了爱好之意,未后又把少女手中脱剑击飞,越发看轻敌人,忘了机心,正在得意忘形,忽见少女不知何时将腰间的葫芦摘了下来,又听她说完那一番话,知她定要卖弄玄虚,仍未放在心上。一见火焰飞出,朝自己扑来,暗忖:“她本人剑法还和自己一样,不能身剑相合,运用神妙。用法宝,想必也不甚高明,定是什么障眼法儿,听师父说,我这两口宝剑,不但普通异派中飞剑非其敌手,就是遇见什么邪法异宝,只要运用本门心法,将双剑连在一起,施展开来,虽不一定将敌人法宝破去,若是防身,也足能应付一二。”想到这时,不但没有逃,反倒迎上前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火焰已飞到元儿面前,元儿觉着火势奇热,才知不是障眼法儿,心里一惊,忙将双剑舞动;把连日所学全都施展出来,一青一白两道光华,舞了个风雨不透,将身子护住,火焰侵不到身上,无奈那少女因疼爱宝剑为元儿铸雪剑所伤,二次又被击落,觉得出生人世以来,不曾这样扫过面子;又受了一阵冷嘲热讽,越发大动无名,虽并不一定打算把元儿烧死,总算逼得元儿屈膝服输才罢,见元儿剑法厉害,攻不进去,便口诵真言,将葫芦中火焰全数放将出来,将元儿团团围住。

元儿哪知此火乃是玄门聚炼三百年太阳真火而成之宝。并非寻常妖术邪法,先虽觉着奇热,还可忍耐,后来火势大盛,愈觉的肤炙肉,虽未烧到身上,再延下去,烤也被它烤死,这才知道厉害,但仍拼命强忍,舞动剑光,还想冲出火圈逃去。谁知那火竟是活的,元儿逃到哪里,火也追到哪里,休想逃开一步,耳听少女连声娇叱:“红眼小贼,快快跪下,赔还我的宝剑,我便饶你。”

元儿此时已由爱转恨,见火势太已厉害,无法逃走,闻言把心一横,怒骂道:“无耻贱婢,我又不是你的小老公,只管让我跪你则甚?小少爷乃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真人的门下,并非无名之辈,烧死自会做鬼报仇,要想跪你,简直做梦!”一言未了,忽听空中一个女子声音叱道:“绮妹不得无礼。”元儿只听了这一句,下文还未听清,便觉心里一阵麻热恶心,头晕眼花,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过了好些时候,元儿猛觉心里一凉,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耳边忽闻两三个少女在身旁喂喂细语,声如莺簧,甚是好听,鼻端时闻异香,烦渴全丢,睁眼一看,身子卧在一个长约丈许的软褥之上。面前站定三个女子,最年轻的一个正是适才用火烧自己的少女,年长的两个,看年纪俱十八九岁之间,一个穿紫,一个穿黑,都生得亭亭玉立,容光照人,正含笑向着自己。

元儿猛忆前事,首先想起身佩双剑,用手一摸,业已不知何时失去。这一来比要了自己的命还要厉害,不由急了一身冷汗。跳起身来脱口便问道:“我的剑呢?”那穿黑衣的女子说道:“你不要着急,剑终是你的,不过你适才为舍妹太阳真火烤伤,幸而我和秦家姊姊来早了一步,没有致命,但是你人一晕倒,双剑不能护身,手面皮肤烧焦了好些,不得不将你身上衣服脱去,以便医治,因此将那双剑暂时解下来,由我收过一旁,等你走时,自会还你。”

元儿闻言,一摸手脸,并无伤痕,正疑那女子有些说谎,那紫衣女郎道:“师弟休要多疑,适才你委实被虞家二妹真火所伤。所幸这里有长春宫千年万花凉露,灵效非常,才得治愈。彼时你身上衣服已大半化成腐朽,须要脱光调敷,我等俱是女子,不便医治,又恐怕日后朱师伯怪罪,因为这祸既是虞家二妹所惹,只得从权,由她一入将师弟衣服脱光,周身敷满仙露,另取新衣与师弟更换,直到此时,火毒全消,才得缓醒过来,如若不信,师弟旧衣尚在林中,请看身上还是旧日装束么?”元儿闻言,低头一看,果然换了一身极华美的短衣,也不知它是用什么东西织成,穿在身上,非常轻软,这才有了几分相信,因听紫衣女子称他师弟,又有日后怕朱师伯怪罪之言,不禁心中一动,问道:“三位姊姊贵姓芳名、因何以同门之谊相称?能见告么?”

紫衣女子道:“愚姊秦紫玲,与这里长春仙府虞家姊妹乃是世交,只因为愚姊与舍妹寒萼幼遭孤露,隐居在黄山紫玲谷内,轻易不肯出外,后来蒙东海玄真子师伯与追云叟白师伯的指引,拜在峨眉山凝碧崖乾坤正气妙一夫人门下,也只在大无洞内修炼,不奉师命,从不下山,所以一向极少往来,还是前年与众男女同门奉了峨眉掌教真人之命,下山积修外功,在云南碧鸡坊与虞家大妹相遇,结为异姓之好。恰巧去年因事回山,又奉师命与后山家母传渝,谈起与虞家大妹订交之事,才知以前还有很深的世谊。日前复返峨眉,得见朱师伯,说起新收弟于名唤裘元,仙根甚厚,今早在山岭路遇虞家大妹,强邀到此盘桓两日。刚刚到达,正值师弟被火围困,因听师弟之言,想朱师伯门下纪、陶诸位师兄也都见过几次,新收弟子除师弟外更无别人,这才唤虞家二妹急速住手,她姊妹二人乃散仙之女,只因父母业已兵解飞升,仅姊妹二人,长名舜华,幼名南绮,虽与师弟无同门之雅,也颇有许多渊源,总算是自家人,师弟所受火毒虽消,尚须调养一日半日,我们还有许多话说,且请至仙府以内细谈吧。”

元儿早从陶钧闲谈中闻得秦氏姊妹名声,立时疑念冰消,起身下拜。紫玲连忙还礼,元儿又朝虞氏姊妹行礼。舜华也忙着还礼,南绮却躲过一旁,抿嘴笑道:“起初要肯跪我,何致有这场祸事?偏要前据后恭,却累我……”说到这里,脸上一红,舜华又看了她一眼,便不往下再说。

元儿也没听清说些什么,终是小孩心性,仍记前隙,见她躲过,便也不再行礼,这时话已讲明,元儿随众起身时节,才把四处景物看了看,见存身之处已非适才对敌之所,地方是一个广约十亩的草坪,一面靠着崇山秀岭,奇石云飞,石隙里挂着一条瀑布,细若珠帘,水烟溟檬,相去卧处不到两丈,下临溪流,泉声淙淙,如奏签簧;碧纹涟漪,清波粼粼,溪中生着一种极似牡丹,大若盆碗的异花,黑绿黄紫,三色相间,衬着翠茎朱叶,越觉艳丽无伦。又见左侧一面,俱是碧悟苍松,时有玄鹤白鹿往来翔集,苍松拔地,绿荫浓匝,清捐眉宇。另一面去路,却是一望花城,灿若锦云。再一回顾卧处,也非软榻绣墩,乃是无量数叶细若秧,花细如豆的奇卉聚生而成,无怪乎躺在上面又香又软。元儿置身这种丽景仙都,几疑已在天上,非复人间。

元儿一面随着三女往万花丛里穿行,一面不住东瞧西望。虞氏姊妹原本在前引导,南绮偶一回顾,见元儿呆看神气,悄对舜华道:“这孩子在做了朱真人的弟子,却这般的不开眼。要住在我家,还叫他快活疯呢。”舜华闻言,忙叫:“噤声。”元儿已然听了个逼真,暗想:“先前自己原因这地方好,想和她交朋友,日后常来常往,如今果然打成了相识。长春仙府中景致必然更好,真能在此住上几日,倒是快事。”

元儿正想之间,猛想起自己爱如性命的两口宝剑:“听大的一个说,已然代我收好,等到别时交还。看神气,她们救我时节,并未回家,小的一个,宝剑、葫芦俱在身旁,怎么单单不见自己的两口宝剑?”不禁又踌躇起来,见紫玲满面笑容,只朝前走,又不好意思老间,以免显出自己小气,但怎么想,也想不出二女当时不将宝剑交还的用意。再一想到虞甫绮的剑,曾为铸雪剑所伤,但她却并无赔偿之言,这一想,立时心里一惊,愁容满面,只顾低着头,满腹忧疑,连那生平从来未见的奇景,都无心肠再作观赏。

走有顿饭光景,忽见前面碧荫参天,半山以下悉被云封。方以为路径已断,不是飞越云峰,便须转过危崖,另寻幽径,忽听南绮在前娇笑道:“到家了,快随我们走进开眼吧。”说罢,径往云中钻去,元儿方知云中藏有门户,自恃慧目,定睛往云中一看,竟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别的东西。方诧云厚,猛觉眼前白光一亮,那么多而厚的白云忽然全都不见,当前两面削壁之间现出一条夹谷,宽仅丈许,南绮站在谷口,左手拖着一个薄如轻绢的袋儿,右手招向众人,笑吟吟请客人内。

元儿随在紫玲肩后人谷一看,两边危壁直上青天,中通一线,时有轻云飞过。苔痕绣合,紫石平铺,前行半里,走到尽头,微一转折,便听飞瀑怒鸣之声,空谷回音汇为繁响,温馨细细,因风吹送。再仔细往前一看,立觉眼花缭乱,心旷神怡,喜极忘形,顿忘忧虑,不由得连声夸起好来,后来元儿所到之处,景物的富丽清奇,又与适才一路所见迥不相同,一片十来里方圆的平地,周围俱是高崖峻壁,上面挂着许多大小瀑布,恍若数十百条玉龙当空飞舞而下。瀑布尽头是一条三丈多宽的碧涧,犹如玉带索回,恰好将那片平地围住,平地当中,却矗起一座比四崖较矮的奇峰,上面满生着许多古木奇树,随着山形的高下,建了许多楼台殿阁,玉槛瑶阶,雕梁画栋,隐现于苍松翠柏之间,山下面尽是花田,万花竞放,各有畦睦。再加上花间蛱蝶大如车轮,彩羽翩蹑,往来不息;珍禽翠羽,飞鸣穿翔于青树繁荫之下,便是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

众人一路穿花拂蕊,行近涧边,元儿才看出还有一道短桥横越水面,离水不过尺许,又见鸳鸯对对,白羽双双,无数水禽自在泅泳,衬着桥上的朱栏曲槛,平空又添了几许诗情画意,元儿见了,不住连声称赞,南绮见他这样,益发笑不可抑。舜华忍不住笑骂道:“二妹年纪也不小啦,还是这般淘气,当着秦家大姊,只管闹这些障眼法儿则甚?”说罢,将手一挥,所有壁间飞瀑、峡蝶。仙禽俱都化为乌有,红桥下面只飘浮着数十片各色大小花瓣,哪有什么白鹅、鸳鸯在水中游泳,鸣涛泉吼之声也都沉寂,只静静荡荡一座仙山楼阁,矗立在四山花田中。南绮娇嗔道:“大姊只是惹厌,呆子被火烧了一场,让他开开心也好,干你甚事,却要你来扫人兴致?”说罢,不俟答言,将身一纵,便从花田上面飞越而过,直往峰上跑去。

元儿方在发怔,舜华对紫玲道:“舍妹只因先父母钟爱,太已骄纵惯了,平日不肯下苦虔修,直到如今,剑法尚未练好,论年纪也不小了,却专一好弄这些狡侩,幸是姊姊到此,裘道友又非外人,否则岂不令人见笑?”紫玲道:“灵心慧思,却也亏她,如非身临切近,看见桥下那些水禽,连我也几乎被她瞒过。只说贤姊妹无事时从别处收罗来驯养的呢。”舜华道:“看舍妹今日如此癫狂,道心已起微波。正如姊姊适才之言,恐她所说要口不应心了。”紫玲道:“情缘前定,无法摆脱,以掌教真人和凌、白二位前辈来比,一样也是神仙眷属。至多不过修为难些,再迟一世飞升罢了。”

元儿也不明她二人所说之言。心想:“出来已久,有秦紫玲在,红儿纵不飞来,也不愁回转不了仙山。此处虽好,只可日后来往,暂时不宜久停,到了仙府稍坐一坐,便即告辞,宝剑早到手一刻,也好放心。”且行且思,不觉随着二女到了峰下。

舜华揖客上山,迎面先是一座白玉牌坊,上面刻着“长春仙阙”四个朱红篆字。过牌坊,便是一列随着山势屈折的玉石瞪道。缘瞪而上,行约数十级,忽听头上南绮曼声唤道:“姊姊,我不愿外人到我屋里去。今且慢待秦家姊姊,先请在这翠微亭内用茶吧。”元儿抬头一看,离头三丈许,一块危石凌虚飞出,上面盖着一个八角亭子,白玉为栏,珊瑚为柱,鱼鳞翠瓦,端的富而非凡,这片刻工夫,南绮已卸去红裳,换了一身雾毅冰纨,立在亭内,倚栏相唤呢。

舜华闻言,答道:“这里暂坐清谈也好。”说罢,便领了紫玲、元儿上去。南绮迎将出来,同入亭内。那亭靠外一面,放着一张水晶长案,案上有两个形式奇古的玉盘,早堆满了许多不知名的各色珍果,案前只放着两个锦墩。亭外一角,放着一个紫泥火炉,上面架着一个茶鼎,古色古香,非金非玉,茶烟袅袅,炉火正旺。

南绮请紫玲和元儿坐在两个绣墩上,舜华倚栏相陪,自己却只管忙进忙出,先从亭角晶橱内取出四个白玉茶盏,用一红盘托了,走向亭外火炉前面。玉手一指,茶鼎四股碧泉随手溢起,分注盏内,约满八分,便即止住,南绮托人亭内,分放在宾主面前,又去橱内捧了一盘饼饵出来敬客,不住劝饮劝吃。

元儿见那茶色绿阴阴的,盛在玉杯以内,清馨之气扑鼻。知是仙茶,也不客气,端起便喝,立觉齿颊腾芳,身心清快,那些果饵多不知名,其味之佳,自不必说,再举目四望,居高临下,仙景无边,真不愧“长春”二字。

元儿观赏食饮了一阵,见紫玲老不说走,只管和舜华殷勤话旧,剩自己和南绮二人默默相对。这时相离更近,越觉她秀目流波,冰肌映雪,巧笑轻颦,仪态万方。又承她款待殷勤,意密情柔,不由前嫌冰释,益发加了爱好之心,欲去不舍,不说去;又惦记着那两口宝剑,尚无下落。

元儿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主意,红着一张脸问南绮道:“适才小弟无知,误伤仙姊宝剑。幸亏大仙姊与秦师姊赶来,仙姊手下留情,否则小弟早已被火化成灰烬了。”南绮闻言,微嗔道:“都是你那劳什子剑,把我母亲给我留作终身备用的宝物无端残缺了一柄。如非看在朱真人和秦家姊姊面上,我饶你才怪呢。”元儿故作惊讶道:“听仙姊之言,莫非仙姊的剑也是双的么?”南绮道:“谁说不是、我那双剑,一名朱虹,一名青吴。只因雄剑被侍儿夜香借了去助她男人往大湖斩蛟,久假不归,才采了本山紫玉,另配剑匣,若非剑失了群,何致有此伤残?适才秦家姊姊说,朱真人能将此剑重铸还原,并且胜似原剑,异日回山,你须代我跪求,不要忘了。”元儿连忙满口应允,因探出她没有要自己赔剑之意,不禁心上一宽,喜形于色。

旁坐舜华早听出言中之意,悄对紫玲道:“那是人家心爱之物,朝夕要用,还是另留一件别的东西吧。”元儿只顾和南绮说话,并未留意听真。南绮闻言,却回头恶狠狠瞪了舜华一眼,说道:“我不管你们,我自有我的主意。”舜华又对紫玲使了个眼色。紫玲便对元儿道:“虞家二姊的青吴剑为师弟所伤,很不肯与师弟甘休。是我一力担承,由师弟将青吴剑带回青城,等朱师伯回山时节,转求朱师伯化炼还原。又恐你幼不更事,过后大意,那时见朱师伯稍有不愿,不敢力请,意欲将师弟双剑留下一口为质。适才虞家大姊看出你爱惜那剑如同性命,不愿强人所难,和我商议,说师弟除那铸雪、聚萤双剑外,还有一粒宝珠,意欲暂时将那珠留此为质,不知师弟愿否?”

元儿闻言,倏一回顾,见南绮面带微嗔,直朝紫玲摇首示意,不解何故,深怕南绮又想留自己的宝剑,吃了一惊,连忙应道:“小弟年幼无知,误伤二仙姊的宝剑,罪该万死,双剑因奉师命,每日早晚练习,不能离身,但求二位仙姊赏还,宝珠乃玩物,情愿奉赠二仙姊,少赎前愈。”言还未了,南绮抢答道:“谁希罕你那宝珠?我只要还我的原物,要什么东西为质,谁还怕你食言不成?”元儿见她玉容生霞,似含薄愠,好生过意不去,忙道:“仙姊宝剑尚要留用,暂时也无庸带去。家师回山尚需时日,届时小弟如能自来,自不必说;否则由仙姊请人带至青城,小弟甘受家师重责,也必将此事办到。那珠虽非至宝,据师兄们说,也是千年精怪真元炼成之宝,不但光能照夜,如经修炼成功,颇有用处。小弟留供仙姊清玩,不过略表寸心,还望笑纳,心感不尽。”一面说,便伸手往怀里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