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青城十九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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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因本山地理虽熟,究竟地方大大,雪夜荒山,难于遍找,先还断不定你将迅儿藏在什么所在,以为总离不了黑狗岩、古坳洞、云窝子三处。夜来想起:迅儿几次向我求说,想擒来一只小虎,养熟了当坐骑。他虽年幼,人并不蠢,生来又有几斤蛮力,又肯用心学艺。你除了将他暗中害死,或用一个未经人去过的岩洞作陷阱,定然困他不易。必借擒虎为名,投其所好;否则,这般岁暮风寒,大家热闹团聚之时,也诓他不去。因此我又想起:每值迅儿练拳之时,我总留心在旁看着,前一个月间,你却好几次不在侧。有一次迅儿练完了功课,到处寻你,直到晚间,你才回来,手里却拿着两个大柑子。无心中说出因追一只小虎,追到黑狗岩,看见柑子树还未凋零,枝上留余两个柑子,所以带了回来与他吃等语。你虽未说出你去的地方,我却知道青城是天下灵山之一,仙境不少。邻近这且退谷的只有一个蛇盘湾。那里草木常青,有四时不谢之花,一年数熟之果,奇花异草,遍地都是,四时气候温暖如春,端的是个仙域胜境。只是谷径盘纤回环,形势高峻险恶,又惯出毒蟒怪兽,虫看丛生。我虽动念移居,但避地之人,仍不断有外间至好、旧日门人到来看望,因它地势奇险,虫蟒大多,迅儿年幼淘气,诸多不便,才行作罢。而那黑狗岩风景虽好,时际隆冬,哪有常青之果?虽说你所言不实,当时因旁的事岔开,也就忘却。及至想起,便料定你藏迅儿,十有八九是在那里,但是老夫一世英名所在,一击不中,便成贻笑。情知你情急学艺,不致将他先行害死;定是隐藏好了,回来要挟。估量蔡冲发觉追去,已有不少时候,说不定你潜身外面,偷听我的意旨。

“当时你如知愧悔,在外面听了我那一番言语,急速退了回去,将迅儿接回。好在蔡冲并未寻着你所去之处,正好推在迅儿身上,说他磨着你前去擒捉小虎,准备新年养了玩耍,岂非一些不着痕迹,仍可作未来的打算?你却拿定主意为恶,竟敢进来要挟。不曾想我纵横一世,天下知名,岂能为了一个孺子,跌翻在一个鼠辈手里?本想将你拿住,按家法治罪,再去寻找迅儿。因你此时虽因情急学艺,出此下策,并无害死迅儿形迹,又是送上门来,拿你决不甘服。故此欲擒先纵,任你将恶迹败露,再行处死。可笑你既料出我想到后屋安睡是个诈语,何以你去蛇盘湾途中,我念在多年师徒和平日照看迅儿之情,几次三番在暗中揭去你的头巾,扯你的衣服,未后又绊了你一交,你也不觉得?我这一时心慈,只跟在你的身后,以为迅儿不过被你藏在隐秘之处,你只不要他命,我也不要你命。不曾想你却使那等毒手,早下诡计,若非老夫手快,给你一劈空拳,将你右臂打折,迅儿焉有命在?今日天网恢恢,你还有什么遗言,快说出来,我要行家法清理门户了。”

那刘义身受重伤,被雷春绑得像馄饨一般,横在地下。知道雷春疾恶如仇,今日真赃实犯被他拿到,害的又是他的老年独子,怎能求活?闻言一语不发,只吓得拿眼望着雷迅,满脸乞哀之容。

那雷迅平日和刘义最好。只因素常大胆好奇,见堂屋挂着师祖虎僧多难上人的神像旁边,伏着一只老虎,问起雷春,知道那老虎只有三条半腿,乃是师祖多难上人的一个得力坐骑。一时动了好奇之想,几次和雷春说,想捉一只小虎来,养大了当坐骑。谁知雷春道:“你只要有伏虎的力量,便等长大一些,自己去捉来养。我没有闲空干这些事,叫众徒儿们,暗中笑我溺爱。”雷迅便记在心里,私下和刘义商量,决计捉只小虎回来玩玩。刘义正好将计就计。偏巧除夕这日触动心思,暗想:“今晚难得大雪之后,老头子又这般高兴,大家都在过年快活。此时行事,必可出其不意,无人警觉。”便用话激雷迅道:“日前发现后山乳虎、小虎甚多,雪后捉虎,最为容易。正好半夜里去捉来,大年初一拜年后牵出来,叫众师兄们惊奇。只问你敢不敢?”小孩原本好胜心切,立时哄信。便照刘义所说装睡,然后一个从窗户出去,一个由前面走,到外面会齐。

刘义还恐人发现雪中脚印,本应出门往西,却故意折往东南古捕坳那一面。背着雷迅,先走出里许地,再倒退回来,从一个山洞中穿出,照择好的僻径,往蛇盘湾飞奔而去。雷迅也颇机警,见他这般行径,所走又是从未走过的险路,便问刘义何故如此走法。但到底信赖太深,又为小虎所动,因此俱被刘义支吾过去。后来越走路越奇险无比,连刘义都几乎失足坠落。加上一路行来,积雪由多而少,由少而无,天又昏黑,只凭满天繁星,哪能看得见路。刘义便将预带火把点上,放下雷迅同行。雷迅从火把中看刘义面带狞笑,迥非平时神气,刚在疑虑,已快到达。行经一个峻岩之间,下临绝涧,岩凹壁削,盘径只有尺许,人难并肩,稍一失足,便有性命之忧。

刘义本打算将雷迅骗人一个奇险的岩洞中,将他禁闭起来,再独自回去,要挟雷春。从一个缺口转身去不远,便是那座准备陷入的岩洞。刘义说虎在前边不远,正要带了雷迅走了进去,忽闻前面涧底有虎啸之声。雷迅生长荒山,惯闻虎啸,听出是只乳虎,不禁疑虑全丢,高兴地道:“师兄,那不是小虎?快去捉呀。”刘义闻言,哄他道:“那虎窝在涧底,不好捉。前面岩洞中有的是小虎,大虎已被我前日打死,所以非常好捉,为什么舍易求难?”雷迅执意不肯。说定要前去看看,能当场就捉了去多好。刘义知他性拗,因孤羊已然人阱,不怕他飞上天去,又想留一点后手,只得忍怒带他同到前边去看。

走没多远,便到虎啸的涧边。折了一束枯枝,点燃了,扔下涧去照一照,果然是只狗大般乳虎。不知何时坠将下去,却未落底,被离岩七八丈一盘老藤托住,上不上,下不下,正在悲啸。黑夜之间,不知涧有多深。火把坠下去,约有好一会,才投入黑暗之中熄灭。故始终也未看出涧底是何情形。最巧的是那藤的根,有四五条俱都丛生盘纠在岩口石缝之中,虎虽上不来,人下去却非难事。

雷迅一见是条小虎,早喜得直叫道:“师兄,就是这个吧。”刘义闻言,暗想:“我平日和这孩子过手,虽然他不是自己之敌,也非易与,少时一定费事。莫如将计就计,诓他下去,将他陷住,岂不比关在岩洞之内还要省事得多?”当下刘义便对雷迅道,“这里离虎穴甚近,小虎在涧中这般叫法,却没听见应声,说不定大虎被我打死,小的饿不过,出来寻食,俱都落在山涧之中,就剩这一只被藤托住,也未可知。这虎已成了网中之鱼,只要有人下去,便可手到擒来,只是这涧深不见底,又在夜间;这藤虽粗,想必年久,枯朽易断,一只小虎,已颇有一些斤两,我这身子蠢重,怎经得住?如由小师弟你下去,一则恐你胆小害怕,二则更怕那虎反口咬你,我也不甚放心,莫如还是同往岩洞中去,仔细看看,有便捉了回家,没有改日再找,省得涉险。”

雷迅年幼,素不吃激,不俟刘义把话说完,抢答道:“师兄,你太看轻我了。虽说这涧又深又险,却有这么多老藤可以攀援,再者,这又不是大虎,和狗也差不了多少。你说的话对,岩洞的虎没有应声,想必俱都误落山涧,去了也是白去。下面这只小虎只是乱叫,身子却不敢转动,捉起来必定容易。我这就下去,将它捉了上来,看看我胆子是小是大。”刘义假劝了几句无效,便对雷迅道:“其实小师弟身轻,下去倒也无妨。只是下边黑暗异常,就这样下去,如何能行?且不要忙,由我给你准备妥当,再下去不迟。”说罢,将手中火把照着,拾了许多柴,扎成一个又长又大的火把,又从身畔取出一长一短两个索子,用一根长的将火把拦腰系好,点燃了两头,择了附近一株突出涧外的老松枝挂好,缒将下去,照的涧中通明。

那小虎原是失足坠涧,落在藤上,业已饿了两天。这时一见火光,益发悲啸不已。雷迅不知刘义是恐少时雷春非先见儿子生还,不肯传艺,不敢使雷迅先有差池,所以这般布置。喜得直说:“师兄主意想得妙!”便要忙着下去。刘义又将短的一根索子打了个如意圈,递给雷迅,吩咐:“援藤到了下面,未近虎身,先用这索圈将虎套住,以防它见人惊跳。套好,再将绳往上试拉一拉。受擒固好,如不受擒,见势不佳,急速松手,你便往藤上一跳,免得连人被它带了下去。等将虎擒住,我自会放下一条长绳,将人虎次第吊上来。”

雷迅把话一听完,立时依言行事。刚援着藤缒下去不到两丈,便听上面咔嚓连声,仿佛藤断。因他所攀之藤依然坚固,没有动静,急于得虎,也未在意。及至将虎用索圈套好试了试,那虎竟好似知道雷迅救它出险,只管昂头向上哀鸣,一动也不动。雷迅益发高兴,一面继续往下滑,一面说道:“小虎儿,不要怕,不要动,乖乖等我救你回去,给你肉吃。”说没两遍,身子已落藤上。容容易易,将那小虎捆好。拿脚试了试,甚是结实,就是再添几人也经得住。雷迅方暗笑刘义才真胆小,忽听上面枝叶沙沙拂动之声。抬头一看,只见陆续飞下几条数丈长的黑影。先还以为是上面扔下来系人的长索。顺手一抓,一连好几根,俱都是断了的老藤蔓,由上而下,带着许多枝叶,直落山涧。落一根,脚底宽有数丈的藤盘便往下沉落一些。未次脚底藤盘一松一歪,几乎连人带虎坠落下去。幸而那些藤蔓虽是纠结丛生,俱都是数百年以上老物,粗逾人臂,只要不把最末后的根由上面砍断,下面的人再分匀出两边轻重,一时还不至妨事。

雷迅见藤盘往左一偏,大有翻转之势,忙伸手援着下来时那根老藤,连身往上一提,就势折向虎的右侧,用足往下一落,才得定匀两边轻重。那藤盘虽未折翻,还兀自晃了两晃。不由吓得高声叫道:“师兄,快把索子放下来,将我与虎吊上去,这藤都快断完了。”言还未了,猛听刘义在上面说道:“小师弟,你莫害怕,这藤断不断在我呢。”雷迅人本聪明,只因信赖刘义过深,致受其愚。一听口气不对,猛想起老父在前一二年告诫之言,知道不妙,那藤已不可靠。立时舍了得虎之心,一面暗中摸索岩缝落脚和攀附之处,一面向上喊道:“刘师兄,我父子与你无仇无怨,我和你更是情如手足,你说此言,意欲何为?若是戏言还可,若是心怀不善,你用诡计害一幼童,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刘义答道:“师弟休要错会了意,我并无害你之心。还是我平日和你说的那句话:只因费尽心血,想学你家独门传授七步劈空掌,师父执意不教,万般无奈,行此拙计。知道师父跟前只你一子,才趁这大年三十晚上,将你诓到这里。本想将你关在岩洞之中,是你执意要捉这藤上的小虎,我便将计就计,趁你下去时,将所有藤根全都砍断,扔落涧中。只留你附身的一根。折断后,又用索绑好,打了一个活结。你不上来没事,你如仍想援藤而上,援到离崖不远,那结自开,你必坠落涧中,死无葬身之地。请念我一番不得已的苦心,你且耐心等我一会,由我去禀明了师父。只要师父答应传我七步劈空掌,我自会前来接你回去;否则,说不得我和你只好同归于尽了。”说吧,只听一阵急行脚步之声,往来路而去。

雷迅知道老父刚直性情,最恨刘义这种卑鄙狠毒行为。原本只要有耐心,还可以情相动,这一来,刘义必然绝望。自己平日和刘义厮守太熟、情感大好,还不觉得。一旦起了恶感,不由想起同了刘义打猎时,见他下手斩尽杀绝,不留余地的狠辣行径。暗忖:“这厮挟制不了老父,当时如被擒住,这里从无人迹来过,刘义又必不肯招出实话,怎生寻着自己?纵不葬身涧底,就饿也要饿死。如被刘义逃来,更难活命。如若冒险,自己援藤而上,刘义所言绝非虚语,上到中途,藤一断,准死无疑。如等人来救出,又觉丢脸。眼看大绳上悬的火把火光渐灭,火要一灭,上去岂不更难?”这时,那只小虎仍是一味昂头往上啸个不住。雷迅四顾幽谷,身系危崖,衬着绝壑回音,涧下面又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更觉景物凄厉,令人心悸。

雷迅望着那支撑危局的一根孤藤,正在发愁,忽然急中生智,暗道:“这藤盘原是好多根老藤蔓结成,其重何止千斤?这根孤藤如撑持不住,适才业已堕落下去;如其不断,也不在我一个小孩的重量。怎会砍断了,又用索系住,打了活结,人上去便断,人不上去便不断?自己过信刘义,不要被他吓住,中了他的道儿。现趁火把未灭,何不冒险上去,试它一试?即便坠将下来,只要手不松藤,仍可落到藤盘上面;就是落到涧底,也不至于便死。总比这样不死不活,不上不下好些。”雷迅想到这里,便回头对那小虎道:“小老虎,你不要怕,我只要能上得去,便会设法救你。你先在此等一会吧。”一面说,一面又将那捆虎的绳索解去,以备万一连藤一齐坠落时,好各自听天由命。

那虎见索一解,益发悲鸣起来。但是情势险恶,雷迅也顾不了许多。他先用两手一攀藤,竟似越扯越坚,仿佛上面有人拉住一般。上有四五丈高,那藤并无动静,依旧结实。心中暗喜:“再上不多远,便可脱险。”鼓起勇气,只两手替换了几把,便又上去一截。那崖侧悬挂的那一束火把,原是些枯柴枯枝扎成,中间一截枝叶甚多,燃到那里,枯叶着火,忽然大盛起来。火光照处,近崖口一片,照得分外明显。雷迅眼看快要到达上面,猛听离头四五尺远近有嘘嘘的声响。定睛一看,不由吓了一身冷汗。

原来那藤根尽头,正盘系着一条七身独尾、似蛇非蛇的怪物。这东西名为七修,原是蛇类,乃独藏深山中一种极毒的恶虫。大的长有一两丈。虽说七身,只当中一个是头,形如鸭嘴而长,顶有凤冠,赤红如火。口中毒牙密布,咬人必死。余下六身,比当中一身略长,乃是它的六根独足,满生寸许长的倒刺。无论人兽遇上它,只要被它搭住一点,便即六身齐上,将人兽裹住,不嚼吃完了不放。所幸这东西六身后面有一条形如蝌蚪的扁圆尾巴,走起来当中一首高昂,六身弯曲点地,翘尾而行,非常迟缓。人要杀它,最好避开正面,用索圈先套上它的尾巴,系在树石之上,再行下手。这东西最护其尾,一经被人套住,只知往前挣脱,不知后退。前面无论什么人物树石藤蔓,只一抓住,至死也是不放。因为有这一两样短处,这东西出产又极少,非极卑湿污秽之地不居,所以受害人少。雷迅有一次随了刘义出游,遇见过一条,亲眼看见它将一只小牛大小的花豹缠了嚼吃。见了人来,又要追赶,幸得刘义知道克制之法,将它弄死。所以知道这东西其毒无比。

雷迅在火光中虽未望见那根孤藤断了没有,但是这条毒虫像六条长蛇一般,将藤缠了个结实。因为尾巴被人系住,正在忿怒已极,嘘嘘乱叫。藤下面有人援了上来,以为便是仇人。那七根蛇一般的长身,早沙沙连响,舒展开了两三根,抛带子一般,飞舞着朝雷迅抛来。雷迅知道这东西只要被它一搭上,便难活命。想上去,只有手援的这一根孤藤,两旁俱是满生苔斑的削壁,其滑如油,无可着手。一经看出那东西在藤上盘踞,已明白刘义所说活结的用意,虽知道上去之望已绝,心中还不甘愿,想将身旁暗器取出试试。刚一转念工夫,那东西已将身子伸了开来。雷迅喊声:“不好!”手一松,连翻倒手而下。下来两把,耳听叭叭两声,那东西两条长身已将近身藤根搭住不放,距离雷迅退处不过三尺,真是奇险异常。

雷迅下有多半截,惊魂乍定。一手援藤,匀出一手,取出身藏暗器家传雪花六出连珠甩刀,打算再援上去一些,用飞刀将七身独尾的毒虫杀死。虽说毒虫抓附之处准有毒涎,人不能近,到底可少去一险。偏在这时,崖侧悬的那一大束火把快要熄灭。危崖绝壑,余烬星飞,四外黑沉沉宛如地狱,奇木怪石都如鬼状。下面小虎悲啸不已,衬着山谷回音,异常凄厉。上面又有沾人即死的毒虫盘踞,稍一不慎,便要命绝孤藤,葬身无地,好不惊心骇目。

雷迅见火把将熄,喊声:“不好!”忙将飞刀含在口内,双手连攀,二次援了上去。约计距离毒虫只有丈许,不敢再上。一手仍抓紧藤身,从口内取了飞刀。抬头一看,微光暗影中,只看出那怪虫放红蓝光的双目,口里嘘嘘乱叫,似已发觉人来,身子又在那里舞动。雷迅看不甚清,飞刀又只有六把,恐怕打错了地方,只得觑准怪虫放光的双目打去。但头一下心慌,不知打在怪物身上何处。第二把打出手去,仿佛见红蓝光闪了一闪,那怪虫便厉声卿卿惨叫起来。只见几条黑影同时舞动,藤上也起了咔嚓折断之声。

他正要将余下四把飞刀连珠甩出,猛听一阵轻微脚步之声,沿岩边来路上跑来。崖侧悬的那束火把,也因烧至中腰,将悬的索子烧断,带着一些残烬坠了下去。黑暗之中,上面还有两三丈危崖障蔽。因猜不出来人是敌是友,猛地心中一动,便停了手,紧抓孤藤,一声不出。不一会,那脚步声已到了崖口。只听见寨寨饵饵响了几下,便有一圈黑影发出嘘嘘之声,带着许多长条,从头上飞落下来。雷迅知是那怪虫被来人丢落,身一沾上,便没了命。忙将身一转,手攀孤藤,贴紧岩壁。

也是雷迅命不该绝。那怪虫落下时,原因尾上绳索被人断去,双目又被雷迅在暗中用刀打瞎了一只,急于抓住下面仇人,负痛拼命往下一蹿。恰巧雷迅一翻身,藤一转动,将附崖一根半截枯目藤支了出去,被怪虫抓个正紧。那怪虫七修身有丈多长,共六条身子,少说也数十斤,一根枯枝,哪里经得住。那危崖又是上突下凹,怪虫下纵势疾,平素游行又极蠢笨,那枯枝被它抓住,七身乱动,悬空一摆,立时坠入涧底,不闻声息。

雷迅方庆脱去一险,便听上面呼唤,“师弟在下面么?”雷迅听出是刘义的声音,那敢还言,仍紧抓孤藤,动也不动。上面唤了两声,不见答应,忽然火光一亮,接着便听有人倒地。另一人喝道:“你这叛师恶徒,此时还有何话说?”雷迅听出是父亲雷春的声音,不由大喜,朝上高声道:“爹爹,儿子在这里呢。”雷春喝道:“你这不择贤愚的小畜生!这藤还未断,你不了援上来,在下面叫喊则甚?”说罢,火扇子又一亮。雷迅道:“那藤近根半截被毒虫七修抓过,有毒,上不去。崖侧有一根悬火把的索子,请爹爹取了来,吊儿子上去吧。”说吧,便听刘义悲号了一声,知道刘义又吃了老父一下苦头。忙喊:“爹爹,休弄死他,带回家去问他一问,儿子同他有什么仇,为何要下这般毒手?”言还未了,便听雷春脚步之声往岩侧走去。那小虎还在下面悲鸣不已。

雷迅因老父一来,已是心花大放,胆壮起来,不由又想起那条小虎。暗想:“如自己先上去,再救那虎,一则不好救;二则老父盛怒之下,小虎惹祸根苗,也未必肯。丢了不救,不但不舍,也不忍心。”趁着雷春取索之时,竟援藤下去,落到藤盘上,将小虎的四脚捆好。那虎见雷迅捆它,竟似通得人性,驯得像猫一般,一任雷迅动手,反倒停了啸声,雷迅越发心喜。

雷春在上取了那条长索,放至尽头,还没见雷迅答话。低头问:“接到了没有?”雷迅答道:“没有,想必还差一截。”雷春先闻小虎啸声,已知就里。及听雷迅答话,比前又低下得多,知道定是为了那只小虎。雷春虽是英雄,毕竟烈士暮年,只此一个佳儿,舐犊情深,不但不怪,反怜他受了一夜大惊奇险,不得不勉询其意。便装怒喝道:“小业障,生死关头,还忘不了顽皮。这索不够长,幸而我来时早有防备,百宝囊中带有钩连套索。你先将那小虎带上来,黑夜之间,留神那东西犯了野性,抓伤了你。”

雷迅闻言,知心事被老父看破,听语气已然应允,越发喜极忘形,竟忘了那藤盘上的几株藤根俱已被人砍断,轻轻一拉,就会失了平衡。雷迅首次解去虎缚时,就差一点没将藤盘倒翻,总算心灵机警,才得平住。后来急于出险,援藤上去,下面藤盘本已有些倾倒,又吃那毒虫七修往下一落,雷迅危急中一翻身,躲向孤藤后面,恰巧无心中又将藤盘平住。及至二次将虎捆好,因得了雷春允准,心里头一高兴,忘了存身的藤盘虽大,并不稳固。刚将虎套好,喊的一声,“爹爹拉吧。”雷春便将索往上一提。虎爪本抓在藤上,又加分量比雷迅沉重,就这一带一拉之势,那藤盘整个翻了转来,同时藤上便起了折断之声。雷春手快,崖口突出,黑暗中望不到下面;又因藤上有毒,吊索虽放下去,人却移开有丈多远近。听雷迅下面一喊,以为下面一切准备停妥,双手微一倒换,便将小虎提起丈许多高,往侧面荡了开去。

雷迅在藤盘上觉着脚底下一沉,虎已离藤而起,直从头上飞过。那藤盘通体大有数丈,雷迅这时稍一停顿,纵不坠落涧底,也被小虎带起的那半面藤盘扣压过来,打落下去,死无葬身之所,雷迅一见不好,也不及出声唤人,忽然急中生智,仗着家传身手,握紧双拳,将气一提,先就尚未翻的藤盘上用力一垫。又使有脚搭左脚,借劲伸劲,往上纵有数尺。上纵时,这用力一垫,那藤翻得自是更快,只听咔嚓连声,雷迅这里纵起,那半面藤盘也急如转风车一般,快要翻与身齐。雷迅就势在空中一个鲤鱼打挺,横转身来,拳紧双脚,平着身子,一面提气,一面用劲往藤盘上一踹。这一踹一蹦,都是势猛力大。就这一踹一蹦之劲,雷迅早已斜着往上飞去。

毕竟雷春年老英雄,手快耳聪,早就料到雷迅定先将虎救上。因人虎同在一起,孤崖绝壁,黑夜之间,吊索又非直上直下,惟恐悠荡起来,将人撞倒,所以一上手,便拉起有丈许高。雷迅才刚离藤,猛听虎啸中藤上有咔嚓之声,便知不妙。雷春见那藤盘已向右侧荡去,忙将手劲稳住,往回一带。雷迅纵起时,恰好那虎在藤上悠了回来,两下里撞个正着。若非雷迅天生神力,心灵手快,就这一撞,也是一样禁受不起。

雷迅身在奇惊绝险中,只知死里逃生,往藤上的方向扑去。藤下面其黑如漆,哪里还分得清眼前景物。身在空中,耳旁只闻小虎啸声不住,却无处可抓,刚暗道一声:“我命休矣!”猛见对面两点星光,带着一阵风声飞来,猜是小虎的双眼。心想:“反正除此已无活路。”说时迟,那时快,两下里业已撞在一起,将左臂撞得生疼,耳听虎啸更急。哪敢怠慢,就势两手一捞,那索原是上面有吊索系着,雷迅却是身子悬空,不上不下,被虎一撞,势子一顿,几乎撞落。幸而出手快,落下时不顾生死,上半身往前一扑,总算两手抓紧虎爪。命在呼吸之间,也顾不得手肩疼痛,只顾拼命抓紧不放。连小虎腿腕的皮都几乎被雷迅抓穿,疼的那虎越发吼啸起来。

雷春在上面已听出藤盘翻转之声,方喊:“我儿休矣!”猛觉手上一沉,加了些分两,心才略宽,还不知雷迅下面涉险,当是人虎齐上,只是先轻后重,不知他使甚法儿,先吊住了虎,再跟着上人。但心终不放,连喊数声:“迅儿!……”雷迅惊魂乍定,略缓了缓,才答道:“爹爹快拉,孩儿在吊索上呢。”雷春闻言大慰,手里一紧,不消一会,便将雷迅连人连虎拉到崖上。雷迅先时受惊,倒不怎样。反是这出险时,用力过度,上来便觉支持不住。喊了声:“爹爹。”便坐在山石上面,喘息不止。

雷春打开火扇子一看,见他面上苍白,知道惊吓太过,舐犊情深,不由又怜又恨。口里骂了声:“好一个狠毒的畜生!将我儿害得这样。”说罢,一举足,便要往左侧走去。雷迅火光中看出老父神色不善,知他又要去收拾刘义。自己上来后,累得还没有顾到看清他在那里,恐一下将他打死。忙喊:“爹爹不要下狠手,儿子还有话说。”一面回身往左侧一看,见刘义一手托着一条臂膀,正蹲在身后不远,不言不动,黑绰绰的,看不清脸色,估量被雷春点了哑穴。倒是雷迅年轻,才一脱险,仇恨全消,反想起他往日交好之情,动了恻隐。口里喊着,跟着立起身来,奔了过去拦劝。

雷春本打算责骂雷迅一顿,这时见他上来的神气,哪里还忍开口。当时恨不得把刘义碎尸万段。刚走过去,被爱子一拦,听出声都带颤,越发不忍拂他的意思,便住手答道:“他处心积虑,恨不能使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怎还替他求情?”雷迅气竭神疲,当时也说不出理来,只说:“儿子要看看他的脸,还想带他回家,再请爹爹发落。”雷春怒道:“你自去看来。”说罢,雷迅讨过火扇子,打开一照,见刘义满脸上俱是痛苦乞哀之容,越发心中不忍。转身对雷春道:“爹爹,请你饶了他吧。”雷春不由怒骂道:“你还说,连你也是该打。”雷迅素畏老父严正,吓得不敢出声,只拿眼望望刘义,伸手拉着雷春的手,仰头说道:“爹爹,儿子错了。”雷春摸他小手冰冷,想起他小小年纪,今晚九死一生,不由心里一酸,说道:“依你,带他回去处死,与门户中做个榜样也好,你受了许多苦,我抱你回去吧。”雷迅道:“儿子这时已缓过气来了。这里还有一人一虎呢,爹爹押着刘义,由儿子拉了虎走吧。”雷春道:“这般野性的东西,还能乖乖由你带走:你可过来,趴在我背上,我自有法子。”雷迅不敢违拗,只得过来,一纵身,趴在雷春背上。

雷春左手夹起刘义,右手提起了那只小虎,步履如飞,往且退谷跑去。一路上,雷迅便将涉险经过一一说出,雷春自是痛惜非常。快要到达不远,忽闻虎声四起。雷春道:“这想必是小虎啸声引来,都是你给我招惹得麻烦,此处离家不远,你且下来,待我上前打虎。”这时天已快亮,眼望平原高崖之间,正有三人与七八只大虫相持,己然打伤了两只,其它却兀自不退。

雷春略一端详地势,先将小虎挂在树上,然后择一隐僻之处,放下刘义,命雷迅切勿上前。将身一纵,迎了上去,恰好一只最大的吊睛白额大虎迎面扑来。雷春让过虎头,脚一点,纵起丈许高下,一个顺手擒羊的招数,抓住那虎的项皮,刚得落地,又有一只半大不小的黄虎蹿到面前。雷春头一低,偏身让过来势,左手捞住虎腿,大喝一声,一手一虎,便往虎群中抡圆了打去。那虎虽然厉害,哪经得起这般神威神勇,顷刻之间,俱都负伤逃散。雷春手中两虎,也已奄奄一息。雷春喝道:“去吧,省得留下你,我儿又抢吃虎肉停食。”说罢,顺手一扔,将它们各扔出去四五丈远。一只小的,已是被雷春舞得天晕,趴伏在地,不能转动,那只大的,也是凶威全灭,和带病垂死的母猪一样,缓缓往林中逃去。

这打虎的三人,正是蔡冲同了先去的两个同门。也因跟踪雪中脚印,追赶刘义,中途失了足迹,只得赶到古捕坪,把刘义平时和雷迅常去的隐僻之所全都找遍,也没见人,不得已折回来,想改道搜寻,不想误入岩洞虎穴,惊动群虎,斗将起来。一见师父亲自到来,忙即上前相见。雷春略说了两句经过,便去将雷迅、刘义寻来,放下树上挂的小虎。蔡冲等见雷迅无恙,刘义被擒,自是心喜,连忙帮同将人、虎一齐带回。

回到家中,雷春先解了刘义的哑穴,命人绑起,才同众人入内落座。雷春本想将刘义处死,清理门户。雷迅一见刘义满脸乞哀之容,心中老大不忍。便走近前去,跪在雷春面前,口中直说:“爹爹念在他相随多年,饶了他的狗命吧。”雷春明知这人一放出去,便是后患。一则爱子生还,气已渐消;二则刘义行为虽然可恶,但平时看待雷迅,随众服役,也不无劳苦,只因学艺心切,一时忍耐不住,起了毒意,究非挟嫌图报者可比;三则新年初一早上便出这般惨事,也是无趣。自己已是洗手多年的人,凡事但有命定,怕他异日为害何来?当下便对刘义道:“你这业障,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却对我儿子下此毒手。本当将你杀死,但我已洗手多年,不愿再伤生害命。宁可你不义,不愿我不仁,我今饶尔这条狗命。此去如能洗心改过,及早回头,自会转祸为福,否则,我见得人多,料你早晚难逃报应。如有本领,只管来此寻仇,为善为恶,任凭于你。蔡冲将他放了绑索,由他去吧。”众人虽然不服,知道师父言出如山,不能改悔,只得将刘义放了。

刘义忍痛爬起,重向雷春跪下道:“弟子身受掌伤,右臂已废,怎能为人?弟子一时愚昧,罪该万死,蒙师父开恩,才免一死。如今王元度他们在外未归,此去恐怕狭路相逢,必难容让。还望师父大发鸿慈,贴点灵药,给弟子右臂医治复原,再派一位师兄护送弟子出山。此后有生之日;皆感大恩,必定悔过为善,痛改前非。”说罢,叩头不止。

雷春掀髯微笑道:“你这厮太已梦想了。我对人从不愿下毒手。我因见你恶行未彰,才跟在你的身后,原想一则跟寻我儿,二则看你天良到底丧尽没有。你如到了那里,依!日将我儿好好放回,足见你真是学艺心切,并无歹意,我岂止不对你下此毒手,还许告诫一番,临别赠言,传我掌法。后来跟到崖边,见你将一幼童陷身在危崖孤藤之上,已然恨你非人类所为。你索性迁怒于他,想弄断孤藤,使他死无葬身之所。那时事在危急,我才不得已,用那七步劈空掌断了你的右臂,饶你不死,已是万分便宜。漫说我那掌法轻易不用,打上便无解救;纵有解救,岂肯依你?你如怀恨,有本领,只管寻我父子,别的休想。如怕遇上王元度,他也和蔡冲一样,受你之愚,你由正路出谷,并不同路,怕他何来?他们见我饶你,已是心中不服,如再命他们护送,虽奉我命,不敢违拗,万一走在路上,你二人言语失和,争斗起来,他们宁愿向我领责,代我除此败类,岂非又是你的祸事?我和你师徒之义已绝,给你留点记号,使你触景生悔也好,毋须多言,速行为妙。”

刘义知一条右臂已然绝望,心中终恐王元度等心直手快,路遇不便。因随雷春多年,深知性情,倏地立起身说道:“要是师徒义尽,我也毋须多说。我也不知甚改悔,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断臂之仇,终究必报,多则十年,少则五载,还须来此请教。今日你留我命,异日我也不杀你的儿子。如免后患,请快杀我,决不皱眉。”言还未了,雷春双目一瞪,厉声喝道:“无知业障,还敢狂言!暂留你十年活命,十年不来,自有我门中人去寻你,今既放你逃生,哪个敢拦阻,我也断他一条臂膀。倒要看你这仇是如何报法?”

刘义闻言,不再答话,狞笑一声,捧着一条断臂,便往外奔去。众人好生气愤,也都莫可如何。正在互询别后之事,忽见窗户通红。蔡冲奔出一看,见是猪圈旁草垛失火。

原来因为那只小虎擒到家时,雷迅知道那虎在崖下困的时候已久,必定腹饥已极,因为忙着审问刘义,便托一个同门名叫徐进的解了虎绑,将颈项系住,牵往厨下,叫管厨的人给它一点吃食。那管厨人名叫王和,做得一手好菜,孤身一人,跟随雷春已有多年,也会一身好武艺。雷春入山归隐时节,原定山中饮食耕作,都由自己和众门人亲自料理,不带佣人。王和不舍旧主,执意定要跟来。雷春见他诚恳,便带了来,命他掌管大家伙食,也和众门人一般待遇。王和性最贪杯,三十晚上办完了经手的事,喝了个酪酊大醉,回转厨下,便自醉倒。睡梦中被徐进唤醒,见带来一只小虎。徐进人本粗豪,忙着要到前面去看审问刘义,匆匆交代完了便走。王和夙酒未醒,勉强起身,给了那虎大半只生鹿腿,迷迷糊糊地,牵往猪圈以内。见天色已明,便自回来,管理初一朝宴,也没想虎猪怎能同在一起。那小虎原本饿极,吃完鹿腿,意还未足,一眼看见圈内还有肥猪,一发威,纵起便扑。那些猪原都伏卧在地,小虎一进圈,有那醒的先已吓跑。那几个卧倒的,这时也都吓醒转得,往外乱窜。恰巧草垛旁昨晚所点的天香不曾熄灭,被猪带起余火,拱入草垛之中,一会儿工夫便燃烧起来。幸而相离水源甚近,草垛孤立,不近房屋。众人身手矫捷,人多手快,没有多少时候,便即扑灭。

雷迅听说火是小虎引起,连忙跳将出去。雷春猛地想起王元度等尚在外面,归来如见谷中火起,必然疑是刘义所放。双方所走的路虽然分歧,但是刘义所走之路,谷径低下,难免不被王元度等在高处望见追去。忙命人喊来蔡冲说:“今早无风,火不难灭。可速带两人,顺谷口绕过去,将王元度等寻回。我等着火灭之后,团拜吃酒,如遇到刘义,谁也不许拦阻,由他自去。”蔡冲领命追出,果然在谷口遇见王元度等正和刘义争持,便传了师命,将刘义放走,一同回来,火已全熄。

雷迅出去,原是安顿那虎,又给它寻了许多食物,打好桩子。那虎见了雷迅,竟和见了亲人一般,甚是驯善。雷迅安排妥当,便遇见那癫头花子和那少年,所以耽误了些时候。雷春因他事非无故,也未处罚,仍命随坐,众人见师父吩咐不要拘束,一个个眉飞色舞,互说昨夜今朝之事。听到雷迅那些涉险经过,小小年纪,这般胆智,越发赞不绝口。说是将门虎子,不在师父一生行侠仗义,有此佳儿。雷春听了,也是心喜。

师徒欢叙,直到过午未申之交,众人才行同声请师父安歇,晚问再行作乐。雷春又留那镖行四人明早再走,自去安歇。各人熬了一夜,又在酒醉之后,都去分别午睡。雷迅逗了一会小虎,也觉有了倦意,回房去睡到傍晚,才随众起来。晚间仍是聚饮谈笑为乐。不提。

第二日,雷春才打发镖行四人回去。由此,雷迅去了一个刘义,却添了一只小虎。每日功课完毕,便以驯虎为戏。不消两年,已训练得将虎通解人意,随便指挥。渐后放了索子,那虎也不他去,几变为家畜了。

那姓李的少年,乃本书一个主要人物,日后自有交代。

光阴易过,转眼便是数年。雷迅本领自是与年俱长。雷春入山时节,年已七十。虽说天赋、本领俱都高出常人,但是八九十岁的衰翁,终久不似少年时代英勇。自知来日苦短,便把平生绝技,一齐传与雷迅和蔡、王、李等几个得意门人。这时门下弟子,艺成出山的已然不少,只有蔡、王二人和老伙房王和相随。

起初雷春以为刘义为人极狠,自从一去,又不闻音信,算计他必在别处苦心学艺,学成前来报仇。惟恐自己年老赶不上,除将七步劈空掌传授雷、蔡、王、李四人外,又把刘义仇家始未根由和异日狭路相逢怎生对待,再三嘱咐。及至过了七八年,仍未听人说起,大家渐渐忘却。

雷迅每日无事,便骑着那虎出游。有一天追赶一只逃鹿,追至金鞭崖附近,遇见方氏兄弟,一谈之下,甚为投机。一来二去,便结了异姓兄弟,两下里时常常交往,情胜骨肉。雷迅不似方氏弟兄,出门有许多顾忌,一来常住上好几日,才行别去。雷春见了方氏弟兄的资禀,非常期许。儿子交了这样的小友,自然很是心喜,于是也时常传授他弟兄二人武艺。又屡次想和铜冠叟相见,俱值铜冠叟他去。而铜冠叟久闻雷春当年盛名,也是未得其便。二人彼此钦佩,已非一日。

雷迅和方氏弟兄往还没有多日,方环便引介了司明,又将昔与甄济、元儿结拜之事告知。并说元儿天生神力,如何英勇,及怎么独诛异兽、巧得宝珠等情。

从古惺惺惜惺惺,雷迅早把元儿存在心里。这日又独自骑虎来访,与方氏弟兄、司明三人,白日在山中打了许多野兽,晚问畅谈到夜半。司明被铜冠叟唤去,雷迅便住在方氏弟兄家内。小弟兄三人安置了方母,抵足同眠,正为元儿失踪之事忧疑。忽见司明急奔进来,见了三人,喜叫道:“裘哥哥来了,差点没被我看错,用暗器将他打死。身上受了好些伤,你们还不快起来看看去?”言还未了,方环首先从石榻上跳起,披了衣服,下床就要往外跑。方端道:“你先别忙,母亲一人在家,也须商量商量,留一个人看家呀?”方环正要答言,方母已经惊醒,听说元儿寻到,十分心喜,便在隔室出声,唤方氏弟兄进去,说道:“你元弟本非夭折之象,寻到乃是意中之事。只是你们好久不曾见面,他又受了伤,理应前去看望。我近日服药,已能下床转动。相隔不远,只要把洞门堵上,同去无妨。”方氏弟兄应了出来。说与雷迅同去,因那虎业已长大,虽说养驯,放在生人家中到底不便,便一同带了前去。

三人见了元儿,方氏弟兄自是悲喜交集。大家引见之后,元儿忽然失声叫了一声。方端问是何故,元儿道:“我那两口宝剑呢?”铜冠叟正在隔壁调药,闻言出来说道:“适才你坠崖时,背肋骨上所受之伤,便是被那剑磕了一下。我虽知是件宝物,因为忙于救你,还未及细看,已然替你收藏好了。”元儿答道:“剑还尚在其次,如今甄大哥还在山洞那边,我原是用这两口剑攻穿洞中晶壁,钻了过来。记得走有一整天,曲曲弯弯,高高下下,也不知有多少路程。他一个人困在那里,吃的已然完了。四面大水,又没有野兽可打。洞中晶壁业已坍塌,恐原路已过不去,还望恩师想个主意,救他一救。”铜冠叟道:“你伤势尚未痊愈,此时操心,徒自劳神,无济于事。你说能用剑穿了过来想必能去。否则,造一个木筏,顺水源渡了过去,也能将他救出。”说时,司明已将宝剑取来,拔出与大家观看,俱都赞叹不置。

一会,大家吃完了消夜,元儿又敷了伤药,仍然互谈别后经过,彼此问长问短,谁也不舍离开。元儿除肋骨一处硬伤外,余处俱是些浮皮鳞伤。只因整日劳累,备受苦难惊扰,气力用尽,晕了过去。及至服了铜冠叟的药,加以地头到达,好友重逢,仙山咫尺,不久便可称心如愿,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由心花顿放,痛苦若失,哪还觉得疲倦。还是铜冠叟说,元儿仍须静养,逼着众人去睡,才行依依而别。

第二日一早,方端、雷迅还因元儿伤重,不肯前来惊动。方环哪还睡得着,天一亮,就借故溜了出来。见司明独自在外劈柴,一间元儿,才知尚在安卧。又得知铜冠叟已下山。

原来铜冠叟因恐元儿父母挂念,昨晚遣散众人,收拾了收拾,便将元儿应用之药取出,交派司明,吩咐到时应用。并说:“昨晚之言,乃是安慰元儿。甄济被困的夕佳岩,山路险恶,相隔辽远。元儿攻穿洞中晶壁过来,不但是少年无知,行险侥幸,万死逃生,乃是便宜,可一而不可再;而且洞壁已塌,碎晶、砂砾,钟乳堆塞,除非五丁开山,人力岂能通过?甄济不是愚人,纵因水困,不能寻求出路,两三天内决饿不死。凡事均有命定,否则元儿怎能死里逃生?那夕佳岩离百丈坪并不甚远,他二人原是不明路径,误走螺旋谷,以致迷失。友仁夫妻近日挂念爱子,无有音信,必定寝食难安,不如由我先去环山堰报个平安。一则使友仁夫妻安心;二则可以顺路取回那条小舟,到甄济陷身之所,相机将他救出,岂非一举两便?此时不许惊醒元儿,由他安卧。”说罢,连夜走去。

方环听司明说罢,觉出铜冠叟对甄济甚是淡然,也不知是何原故。心念元儿,入内一看,见元儿尚在酣眠未醒,知他昨日饱受险难劳累,不忍惊动。自己也是一晚未睡,便在他枕侧随便躺下,不多一会,便也沉沉睡去。

二人睡得正香,忽听外面有了呼喝之声。元儿首先惊醒,一听是司明在外面哑声哑气的呼喝。一看方环,睡在身旁,推他两下,没推醒。因司明呼声甚紧,疑心出了事故,便一回手,取了石榻里面的双剑,纵下地来。同时方环也已醒转,见元儿赤身下地,刚说得一声:“你身上伤还未愈,留神冒了风。”元儿匆匆答道:“你听明弟在岩洞外面那么急喊,还不去看看去?”说罢,不俟方环答言,往外便纵。方环也听出司明喊声有异,似在和人争斗,连忙纵身下榻。一眼看见墙上挂着司明用的一根铁矛,顺手拿起,也跟着纵将出去。

元儿首先到达外面,耳听风声呼呼,见司明手持一柄单刀,正与离头数尺高的一只大鸟在那里苦斗。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洞中所遇的那只怪鸟。再看司明上身穿的一件短褂撕成了两片,乌毛撒了一地,业已斗得气竭声嘶,纵跳散漫。那怪鸟横开双翼,大有一丈七八,红喙蓝睛,兽头红羽,利爪如铁,比起那日在黑暗中所见更为凶猛,兀自追逐司明不舍,就这一转眼工夫,司明已有两次几乎濒于危境。元儿一着急,也不顾身上伤处疼痛,吼叫一声,拔出双剑,丢了剑匣,一个黄鸽冲霄,纵了上去,迎着那怪鸟,当胸便刺。

司明原是洞外劈完了柴,正遇方端。雷迅走来,一同入内。一看元儿酣卧未醒,方环也在枕侧熟睡,正要出声呼唤,方端拦道:“环弟一夜未睡,清早就跑来了,我怕他将元弟吵醒,才赶了来,唤他回去,早饭后再来。元弟伤尚未愈,他也一夜未睡。难得他二人俱已睡熟,且莫唤醒,由他二人睡够,起来就在这里一同吃饭。母亲已起,很想看看元弟。我和雷大哥回去,服侍母亲吃完了饭,再回来接他们吧。”司明答道:“爹爹走了,他二人又睡熟,我无事做。把大哥的虎借我骑骑,我去打只肥鹿来,少时我们好在山涧旁吃烤鹿肉,款待元哥。”说罢,三人走了出来。雷迅唤过洞外伏卧的老虎,嘱咐了几句,将虎交给司明,便随了方端回去。司明掩好洞门,骑了那虎,径去擒鹿。

那虎原已训练得深通人性,司明。方环时常骑着满山游玩。司明骑着虎,往那素常有鹿的地方跑去。走没多远,便遇见三只肥鹿在林中啃草,一见虎来,骇得分头如飞跑去。司明撒手一镖,没打着。连忙跳下虎背,命虎去追。自己却往来路上逃走的另一只追去,不觉追离金鞭崖只有里许多地。那鹿时时骇顾,穿山越岭,纵步如飞,终未追上。

司明生长深山,熟悉群兽之性,知道鹿性多疑,无论逃走多远,仍要奔回。又加与虎背道而驰,虎仍没有擒鹿回转。便学雷迅平时唤虎的声音,喊了两声,虎仍未回,于是将身藏于暗处,一手持刀,一手持镖,静等那逃鹿回来,打个现成,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